荒年,是能吃人的。
這樣的認知,在向晚還等於零。
只是那個牆角下虛弱到瀕死的孩子,讓向晚覺得好奇。
向晚在空氣中繞着那個孩子無風周行三圈,孩子雜亂的發遮住了半邊的眼睛,剩下的漆黑瞳眸隨着向晚的飄蕩左右移動,如一尾僵硬的魚。
“你很難受麼?”向晚確認“知交”,帶着點喜悅輕輕地問。
孩子的眼神參雜着猶豫和無助,蠕動的脣溢出沙啞如破絮般的聲音:“餓,我很餓……”
餓是什麼感覺,向晚不知道,因爲向晚是不需要進食的。
一牆之隔的屋內有人躊躇着起身,掀開鍋蓋,注入熱水,顫抖的雙手險些打翻了水桶。
竈內有火舌跳躍着,輕快的舔舐鍋底,襯着一屋子的灰敗,火焰的顏色格外濃豔,將女主人頹敗的臉色都印染的紅潤。
於是,向晚告訴那個孩子:“你娘定是知道你餓了,給你做吃的呢。”
孩子沒有因爲向晚歡愉的聲音透出同樣的情緒,漆黑的瞳眸彷彿被什麼輕輕擊打了一下,在一剎的絕望之後仍舊是僵硬的麻木。
“不是……我娘……”
皸裂的脣顫抖着,似乎費勁渾身力氣吃力的表達着,向晚認真的傾聽着,然後明白了。
孩子想讓向晚替他回家看看,他的爹孃,他的弟妹,還有一個年歲相近的小女孩。
向晚去了,然後回來告訴孩子:“你的爹孃和弟妹正在吃逮到的老鼠,是很肥的老鼠,那女孩子……女孩子藏在大水缸後面。”
向晚說這話的時候,眼神飄忽閃爍,因爲那是個徹底的謊言。
孩子的家同這裡一樣灰敗,唯有那口鍋是鮮亮的,鍋裡咕咚咕咚冒着泡,周圍則是一圈綠油油的眼睛,熱氣蒸騰之下,猶如鬼魅。
水缸後面,確有一截髮辮,是小女孩的髮辮,只是連着頭皮,被隨意的甩在水缸沿上。
那個小女孩,已經被煮了。
飢餓,是能讓人變成鬼的,向晚這麼想,她已經知道,這是易子而食。
只是面對那個牆角下虛弱到瀕死的孩子,向晚撒謊了。
他太瘦了,殘破的布片之下,兩排肋骨清晰如骷髏,深深的凹陷下去。
吃了他,就能吃飽麼?
向晚只會五鬼搬運術,憑空變幻是太過高級的法術,向晚就不行。
男孩的嘴脣動了動,聲音消失在空氣裡,向晚看到他的口型,那是兩個字——謝謝。
謝什麼?我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向晚頭一次察覺到自己的無力。
儘管那孩子的脣形停留在“謝謝”上,但向晚看得到,孩子的眼神裡除了絕望的麻木以外,仍舊是無盡的飢餓。
向晚轉身離開的時候,有綿長的煙霧升騰而起,勾連着劃出一個奇詭的圓圈,慢慢散開,像那孩子漸漸渙散的瞳。有空蕩蕩的聲音反覆迴響——
“我好餓,餓……”
遠處的雲長得像一個個的饅頭,長得這麼像,連向晚都要誤以爲自己餓了。只是,向晚是不懂得飢餓的。
很久以後,當晚成爲許晴曉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飢餓是這麼難受的事情,那還只是一點點的飢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