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還是身在帝王之家,卻既不出衆,亦無野心的十二皇子,那時候,她還只有一個在鬼神界十分大衆的名字——“妖怪”。
這樣的一人一靈在午後的一汪靜陽中,不慎,邂逅。
書香雋永的殿堂,在太傅催人入眠的節奏點頭和衆皇子的琅琅書聲中他擡頭看了她。
他看到她,隔着書桌和光塵,笑了,眉眼稚嫩的臉上泛起的笑容單純、良善,全無驚懼或惡意,令她不覺好奇,一路尾隨進了十二皇子的“香閨”。
“你叫什麼名字?”小小的年紀,老成的模樣,彷彿在詢問一個較之年幼的弟弟妹妹。
名爲“妖怪”的女靈一甩頭,瀟灑自報家門。
妖怪?他困惑了,這個是名字?
手邊的詩集,翻開的那一頁,是李商隱的詩《登樂遊原》: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向晚,以後叫你向晚可以麼?”
“妖怪”想了想,向晚這個名字,似乎比妖怪要好聽,那就改了吧,於是欣然接受。
改名爲向晚的妖怪女靈,就這樣遇上了第一個看到她處變不驚的“知交”。
“我死之後,也會像你一樣麼?”
向晚搖搖頭:“不會的,很少有人死後像我一樣,何況你是帝星,崩後是要去天上的。”瑩白的手指認真的指指天空。
說這話的時候,十二皇子已經成了太子,不是因爲太過出色入了天子的法眼,而是因爲在那場喋血的宮廷政變動盪之後,皇兄們死的死,病的病,流放的流放,除去下面沒長牙的、拖鼻涕的,他似乎是唯一的合適人選。
少年的臉變的線條硬朗、堅毅,眼中有了不符合年齡的沉靜與複雜。
“向晚,你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
“除非你先離開,否則我不會走的。”向晚拍着胸脯保證。
先皇崩,新皇登基,歌舞昇平。
朝堂之上,那原爲十二皇子的新皇終是戴上了面具,一旦戴上,就會習慣演戲,習慣了演戲就容易迷失自己。
只有在與向晚獨處時,少年天子的臉上纔會露出脆弱和猶豫。
“反正不是你打的江山,萬一撐不住了,扔給你弟弟,你兒子,輪不到你來亡國。”向晚說的沒心沒肺。
說到底,也是個孤獨的孩子,但是一顆還沒發育齊全的心卻已經被浸淫的逐漸冰冷。
於向晚,或許一朝天子也不過是無聊生涯的一些點綴,再添點回憶,於天子——
“向晚,你就像是我的半身,是我另一半不能實現的人生。”
後來,向晚開始一點點透明。
“連你也要離開我麼?”爲上位者,得到的多,失去的更多。
“不,我沒有離開,只是你再看不到我。”向晚搖着頭,有些惋惜。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向晚的,即便看得到,也不是一輩子能看到,爲什麼?這麼難的問題,向晚不知道啊。
再後來,連向晚的聲音也變得模糊不清。
九重宮闕華燈初染,向晚卻在那鎏金碎玉之中,在少年天子的眼前漸次消失。
“不要!”伸手想抓住向晚瑩白的手指,卻什麼也抓不到,唯有冰冷的觸感滑過,那是,自己的眼淚麼?
向晚依舊浮在空中,胸腔中有陌生的酸澀,無法言明。她轉身離開。
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夠再度相遇,我想,握住你的手。只是,握住你的手。
那時候,他還是身在帝王之家,卻既不出衆,亦無野心的十二皇子,那時候,她還只有一個在鬼神界十分大衆的名字——“妖怪”。
經年之後,他是流金御座上的九五至尊,天降帝星,而她,不過是換了個名字而已。
果然,一個人太寂寞,總需要找個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