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錦覺得自己就像漂浮在河面上的稻草,沒有方向,沒有安全感,她想緊緊的抓住身邊唯一能抓住的東西,一伸手,卻是一場空。
她猛然驚醒,沒有,沒有齊歌……
恐慌鋪天蓋地而來,幾乎將她淹沒。
“齊歌、齊歌你在哪兒?”
窗外陽光大剌剌鋪灑而來,將她跪坐的大牀映照的如同幾百伏的日光燈,那光芒刺的人眼睛疼,恍然間,眼睛痠疼的有晶瑩的水珠奪眶而出。
太陽很溫暖,早晨的清風帶着花露的清香和暖煦從紗窗撲面而來,她卻覺得冷,從心到身的冷,不是因爲外界的氣溫帶來的變化而引起的正常生理反應,而是像是墜入深淵般,冷到透骨,冰到寒顫。
忽然間,她跌落在一個微涼的懷抱中,有她熟悉的氣味,她雙手立刻緊緊抓着他的手臂,仰起頭看着那張近在咫尺的面容,一貫的俊美卻失了血色,蒼白的像未經塗色的白紙。
“你昨夜怎麼了?你究竟怎麼了?”宋錦擡手摸上他的臉,雖然還是有點涼,但比昨夜好多了,最起碼在人的正常接受範圍內。
齊歌垂眸看着宋錦有幾分憔悴的面容,心疼的把她臉頰上凌亂的髮絲撥到耳後,牽脣笑了笑:“我沒事,只是小感冒而已。”
他不笑還好,一笑帶着幾分陰森的煞氣,那雙漆黑的眼珠驟然劃過一絲幽綠,快的像是幻覺,他自己不知道嗎?此刻的他究竟有多不正常。
“你騙我,簡單的感冒怎麼可能渾身涼成那樣,你一定有什麼事瞞着我,你說啊,說啊。”她很少發脾氣,即使生氣也是笑眯眯的,從來不會讓人看出她的真實情緒,然而此刻她是真的惱怒了,雙頰飛紅,墨眸染怒。
“不行,我們去醫院,去醫院做檢查,這個時代醫療技術那麼發達,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的。”她說着就要拉齊歌起來,手上使了力氣,齊歌又不想傷了她,便順從的跟着她起來。
看宋錦焦急擔憂的模樣他只覺一顆心揪緊的厲害,抿了抿脣想說什麼又吞了回去,罷了罷了,她即擔憂至此,只有讓她看到事實才能安心。
兩人收拾好出門,因爲宋錦瞭解到做抽血檢查是不能吃早飯的,所以兩人都沒吃早飯,齊歌這個樣子開車她不放心,她自己又不會開車,便攔了輛出租車直奔醫院而去。
在車上她就給溫衍打了電話,把齊歌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溫衍一開始的散漫語氣在聽了她的話後一下子鄭重嚴肅起來,安慰她之後便說會安排人在醫院門口接應。
宋錦坐立難安的模樣落在齊歌眼中,他悄悄的垂下睫毛,濃密的睫毛遮去他眼底的情緒,閉了閉眼,放在膝上的雙手逐漸握緊。
半晌,他將宋錦攬在懷中,手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脊背,溫柔安撫:“別擔心,我沒事的。”
宋錦豁然擡眸,一雙漆黑眼珠深冷的盯視着他,少了平日的溫婉柔和,憑添幾分強勢霸道,如若齊歌不是和她朝夕相處,還真當被她這樣的眼神嚇一跳。
“你總拿這句話來搪塞我,齊歌,你堂堂七尺男兒,一言九鼎駟馬難追,你忘了你曾經答應過我什麼嗎?”
齊歌垂下目光,似是不敢直視她的眼睛,耳邊宋錦壓低了聲音怒道:“看着我的眼睛。齊歌你在心虛什麼?”
宋錦猛然出手,纖細的手指挑起他的下頜,那看起來柔弱無骨,纖細若蔥的玉指竟生生掰過來齊歌的臉,逼迫他仰起頭來。
“你究竟瞞了我什麼?”她一字一字冷冷的問道。
那手指彷彿烙鐵,雖沾染了幾絲涼氣,可在觸上他肌膚的那刻早已消融,齊歌劍眉微蹙,最終化爲一聲長嘆。
他總是不忍心傷她的。
說話間醫院到了,宋錦付錢下車,醫院門口早有溫衍安排的人等在那裡,看到兩人立馬恭敬的迎上來。
依舊是以前那個甜美可人的小護士,看到兩人笑眯眯的走過來,似是感受到兩人情緒都不怎麼好,笑容僵了僵,“兩位好,溫主任讓我來接你們,現在你們跟我走吧。”
宋錦點點頭,一點都不想耽誤時間,便挽着齊歌快步跟着小護士朝醫院走去。
幾人和溫衍碰頭,沒有過多廢話,溫衍直接領着齊歌一項項的做細緻檢查,宋錦不能跟進去只能坐在門口等着。
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是她最討厭的,伸手揉了揉額角,昨夜催動內力本就耗費心力,她沒怎麼休息好,早上又醒來的早,一番折騰下來,全身都難受的厲害,尤其是頭部,暈沉沉的,要是孟祁在就好了,通過修煉提取他身上的內力可讓她瞬間消除疲勞,恢復功力。
“你看起來很累,這是加了葡萄糖的溫水,你喝了可以快速恢復體力。”
宋錦擡眸,接兩人的小護士端着一次性杯子遞給她,雙眸清澈又帶着善意,微笑着望着她。
“謝謝。”宋錦微微一笑便伸手接過水杯,手指摩挲着軟紙杯,並沒有急着喝。
小護士在她身邊的長椅上坐下,笑着道:“你別擔心,溫主任很厲害的,你未婚夫肯定會沒事的,倒是你,還懷着身孕呢,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宋錦出入這家醫院也有好幾次了,每次都是這個小護士接待,一來二去也算認識了。
感受到一個來自陌生人的關懷,宋錦冰冷的心逐漸找回了點溫度,對着小護士笑了笑,在小護士驚豔的目光下,小口啜飲着。
她貫來警惕,從不會動陌生人接手的吃食,但這小護士是溫衍的人,溫衍總不會害她,小護士雙眸清澈坦蕩,不是心懷暗鬼之人,如今唯一想要她命的人就是樑仲峽,只是他再神通廣大也不會把手伸這麼長,她和齊歌來醫院是臨時之舉,他哪來的時間佈局。
一杯水下肚,宋錦感到小腹暖了些,渾身也找回了點力氣,此時溫衍和齊歌走了出來,宋錦趕忙迎了上去,一手攙扶着齊歌,一面看向溫衍:“怎麼樣?”
溫衍笑了笑,慣常的疏朗清風:“結果哪會那麼快出來,你們先去病房等着,我會盡快把檢查結果告訴你們。”對着小護士交代了幾句,看了齊歌一眼便又轉身進了放射科。
小護士領着兩人進了一間VIP病房,條件堪比五星級酒店,有廚房衛生間客廳陽臺,窗明几淨,乾淨溫暖,給人感覺一點都不像病房,倒像五星級酒店的豪華套房。
這是醫院裡最好的VIP病房,平時也只有大人物才能住的,溫衍自然不能讓自己的好兄弟受委屈,再說齊歌現在軍籍未銷,他現在還是華夏最年輕有爲的少將,住這裡自不會埋沒了他。
小護士把一切安排好之後非常有眼色的閃人了,空蕩蕩的房間裡霎時間只剩下兩人,宋錦走過去把站在牀邊的齊歌一把推倒,語氣不善道:“乖乖躺牀上。”
這副霸道強制的模樣倒是新奇,齊歌盯着她看了好幾眼,到底不敢觸正在怒頭上的宋錦的黴頭,乖乖躺在病牀上,不愧是豪華病房,病牀又大又軟,剛躺進來身體就陷落下去,像是被一團棉花包裹。
宋錦扯過被子給他蓋好,看齊歌乖乖配合陰沉的臉色總算好轉了些。
“你想吃點什麼?我讓護士去給你買。”宋錦雖然惱他的隱瞞,但還是心疼居多,現在看他乖乖任憑擺佈的樣子,哪裡還有氣。
“小錦不怪我了嗎?”齊歌笑着拉起她的手,在她光滑的手背上落下一個吻,淺柔的帶着一絲涼氣,瞬間像絲網般躥到肌膚血管裡去。
褪去冷硬刻板,他眉目清雋秀逸,雙眼溫柔含笑,一點都不像她記憶中的齊歌,帶着一絲脆弱,讓人忍不住憐惜。
宋錦在病牀邊坐下,把臉埋進他的手掌中去,單薄的肩膀看起來那麼無助,齊歌心臟一顫,一隻手伸過去攬住她的肩膀,把她拖到懷中,埋首在他懷中的宋錦沒有看到頭頂之上,男人眼底深濃似海的幽暗狂潮。
“我要你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活着,我們要結婚,要生孩子,要一輩子在一起,如果你敢一個人先走,上窮碧落下黃泉,我也一定要找到你。”
她絮絮叨叨的說着,口氣卻執拗的令人心驚,絲毫不懷疑她是在說假話。
“我知道你是不想讓我擔心,可我不是那種脆弱的女人,沒有什麼不能承受的。”
“你知道嗎?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對我好的人,也是我唯一的牽掛,你真的想留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活在這個世上嗎?”
齊歌聽不下去了,忽然抱緊她,自上而下俯視着她,視線相對,空氣瞬間像是被點燃,噼裡啪啦燃燒着。
他漆黑的眸子深濃似海,像是一汪漩渦,直要把人心神都吸引進去,然而那漩渦中像是一團風暴中出現的一抹陽光,帶着溫柔的光芒瞬間席捲全身。
他緩緩低頭,微涼的脣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脣,想要離開卻捨不得,溫柔的碾轉廝磨,帶着小心翼翼的疼惜和柔情,卻最是讓人沉淪。
宋錦雙手圈着他的脖子,不熱烈,卻也十分柔情的迴應,身體在他身下化成了一灘水。
“砰。”門突然被人從外邊打開,溫衍有些愣怔的看着牀上的兩人,遂即察覺到自己來的可能不是時候,擺擺手呵呵笑道:“不好意思,走錯門了。”正要轉身快步離開,便聽身後傳來齊歌壓抑平靜的聲音。
“站住。”
溫衍真想抽自己一巴掌,真是不會挑時候,人家小兩口親熱的他趕上來湊什麼熱鬧,聽聽齊歌的聲音,他對自己這個好朋友瞭解的很,越平靜就越有問題,心底指不定憋着什麼火朝他發呢。
“呵呵呵呵……。”溫衍苦哈哈的轉身,宋錦已經坐起身來,一隻手攏了攏長髮,臉上沒一點被人打斷好事的羞窘,溫衍心想這個宋錦臉皮可真厚,都這樣了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什麼事?”齊歌目光淡淡的掃向溫衍,溫衍猛然縮了縮脖子,好熟悉又好可怕的眼神啊,果然是慾求不滿就把火攢他身上了啊。
他眼神瞟了眼宋錦,又朝齊歌擠眉弄眼,齊歌蹙了蹙眉,冷聲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溫衍無語了,這豬隊友,看不出來他的眼神暗示嗎?
宋錦怎麼可能沒注意到溫衍的眼神,這明顯是要支開她,有話要單獨給齊歌說,溫衍明顯更相信齊歌,對她有戒備心宋錦也理解,穿上鞋子扭頭對齊歌道:“我去給你買點吃的東西。”
不等齊歌回答便朝門口走去,路過溫衍的時候淡淡的瞟了他一眼,那一眼令溫衍頭皮發麻。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小兩口都不是好惹的。
直到宋錦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齊歌下牀走到沙發上坐下來,溫衍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翹着二郎腿跟大爺似的靠在沙發上,眼眸瞟了眼對面淡定非常的男人。
宋錦走出了樓道口,讓他們聽到她走遠的腳步聲,又無聲的折了回來,背靠在牆上,隔着一堵牆,閉上雙眼靜靜聆聽。
“你就不想知道結果嗎?”
齊歌安靜的坐着,垂眸淡淡道:“儀器是檢查不出來的。”
溫衍眉心一跳,陡然探頭盯視着齊歌,沉聲道:“究竟怎麼回事?”
沉默了半晌,就在溫衍耐心逐漸耗盡時,對面的男人突然擡眸,漆黑的眼珠彷彿一汪深海,黑沉沉暗無邊際,涌動着他看不懂的暗芒,但他知道,那絕不會是什麼好現象。
他和齊歌自幼相識,小時候的齊歌孤僻冷漠不合羣,安靜的像行屍走肉,無論誰和他說話他都不搭理,那時候無論誰見到他背地裡都要罵一聲晦氣,只是看在孟老爺子的面上沒人敢當面罵。
在太平間裡和死人躺了三天,可不是晦氣嗎?連他一開始聽了後也害怕,不敢靠近他。
直到有一次他看到小小的齊歌蹲在一棵大樹下,用樹枝幫迷路的螞蟻回家,他嘴裡喃喃着:“小螞蟻,你也想家了嗎?我送你回去和爸爸媽媽團聚好不好?”那一刻,小小的齊歌在他眼中彷彿天使般聖潔善良。
後來他慢慢和他靠近接觸,才發現,這個小男孩孤僻的外表下有着一顆孤獨純潔的心,他也是唯一能和他說上話的人,久而久之,兩人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這麼多年過去,無論在外人眼中齊歌有多麼冷漠可怕,甚至不近人情的近乎冷血,卻只有他最清楚,他一點都沒變,還是當年那個幫小螞蟻回家的善良純潔的小男孩,不變的是他的心,而變的、是這個世道、傾軋的人心。
這樣的齊歌讓他欣慰,也讓他心疼,總是用厚厚的殼子將自己封閉起來,任何人都窺探不到他的內心,在他自己畫地爲牢的世界中困苦掙扎。
他是不願齊歌出一點事的,奈何早上看到齊歌時,他就已經察覺到不對勁,他是醫生,雖主修西醫,但中醫也有涉獵,中醫望聞問切中的望,只一眼,他便發現了問題。
神澀色晦,形弱態疲,明顯氣血不足啊,因此他主要檢查了他的肝脾腎,還抽血化驗,做核磁共振,他動用特權讓人把結果儘快弄出來,結果出來了,他竟然一點事都沒有,身體內所有器官都很正常。
而這正常偏偏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此刻看齊歌的表現就知他早已直到自己的身體狀態,溫衍直覺不對勁,結果也許是他無法想象承受的,他甚至想要落荒而逃,不想聽到他將要說出口的話。
那絕對不是他想要聽到的。
“你記得我六歲那年嗎?生了一場很嚴重的病,差點死去。”齊歌給自己倒了杯水,拿在手中緩緩摩挲着,語氣聽不出情緒,平靜的像在敘述今天的天氣。
溫衍愣了愣,因爲母親的關係他小時候經常往孟家跑,便能經常見到齊歌,但畢竟是太過久遠的記憶,任憑他記憶力再好也不可能瞬間就將二十多年前的記憶扒拉出來。
但關於齊歌小時候那場大病他還是有丁點記憶的,因爲孟老爺子對他的寶貝,當時整個孟家都被陰雲籠罩着,沒一人敢觸老爺子的黴頭,每天夾着尾巴做人,母親當時還在他耳邊唸叨着,“齊歌那個孩子怎麼那麼命苦啊”之類的話。
溫衍點點頭:“我記得,但這和你現在的狀況有什麼聯繫?”他雙眸緊緊盯着面前的齊歌,想他不會無緣無故扯起二十年前的事,但失望的是他未能在齊歌臉上發現一丁點有用的價值。
“從車禍之後,我的雙眼能看到不乾淨的東西。”他指了指自己的雙眼,見溫衍一副懵懂的樣子,嘴角染上一抹苦澀的笑:“就是你們口中的鬼,我的雙眼能看見鬼魂。”
他這話讓溫衍嚇的一愣,整個人哆嗦了一下,臉色唰的就白了,“你……你不是開玩笑吧,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鬼,那都是電視劇和小說中騙人的。”
齊歌雙眼忽然看向他的身後,嘴角微勾,漆黑的眼底驟然劃過一抹幽綠,快的像是流星,讓人抓也抓不住,配上他格外蒼白的面容,詭異森森。
“啊……。”溫衍猛然跳了起來,扭頭看向身後,尖叫道:“你剛纔在看什麼?”
“他……就站在你的身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