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華聲音也不是嬌滴滴的那種,反而很清潤,她眉目都有一股子輕靈通透的感覺,跟別的丫鬟不一樣。
謝氏聽了這話,卻面色一變,心頭一痛。
她垂了眼眸苦笑一聲:“我這身子破敗成什麼樣,你是很清楚的,當年要不是你救了我,怕是我現在早到了地府跟閻王爺喝茶了。甭說這些個話了,我堵心。”
“秋華知錯,是秋華思慮不周,該打。”
說着,秋華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嘴,上來拉了拉謝氏的袖子,語氣裡似乎陪着小心:“大少奶奶您別多想,奴婢也不敢多說了……”
針已經放出去紮了人,回頭來卻說再不敢多說了。
秋華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
瑾萱是從那屋窗邊經過的,謝氏躺在靠東面的炕上,站在走廊上的話,卻是能聽見裡面說話的。
她才帶着一干丫鬟,捧了些東西來,還沒等走到正門就聽見秋華剛剛說的一句。
瑾萱腳步頓了一下,冷笑了一聲。 ωwш ◆ttκд n ◆C〇
她不動聲色地繞過這裡,讓多歡先去通傳了。
接着,便有大房外面伺候的丫鬟喊了一聲:“大少奶奶,四小姐來看您了。”
話音落的時候,瑾萱剛巧走到屋門外,揣着個皮套子,罩着手,免得受凍,背後還搭了條披風。
“趕緊請進來,外頭冷。”謝氏的聲音在裡屋,只叫人進來。
丫鬟忙着給瑾萱見禮,同時有人將她引進裡屋。
曼桃爲瑾萱撩開珠簾,瑾萱進去的時候,只見到謝氏歪在炕上,腿上搭了條秋香色的毯子,臉色蒼白,眼神卻亮得駭人。
她是病瘦了,一下就顯得眼睛嵌在那巴掌大的臉上有些大了。
“昨日回來就聽人說大嫂染了風寒,可叫人來看過了?”
瑾萱一面往這邊走,一面說着。
秋華見了瑾萱,便是悄悄皺了皺眉,她不大喜歡這一位四小姐,行事太過囂張,一點也不隱忍。可瑾萱是主子,她是奴婢,只能是她乖乖給瑾萱行了個禮:“奴婢秋華,給四小姐問好了。”
瑾萱跟沒聽見一樣,齊蘭將繡墩搬過來放在了邊上,正好是給瑾萱的位置。
她走過來,坐實了,一整自己亮藍的衣服緞料,才漫不經心地給秋華擺擺手:“你是衛姨娘那邊的丫鬟,體面得緊,原不需要這麼客氣的。起吧……”
這話說得好聽,卻是帶着刺兒。
秋華本來就比府裡別的丫鬟都要體面,裡裡外外丫鬟們見了莫不叫一聲“秋華姑娘”或者是“秋華姐姐”的,到了瑾萱這裡,卻是根本都不拿正眼看着。
手指捏緊,秋華臉上微笑卻沒有散去,彷彿被人諷刺了的根本不是她一樣,處變不驚。
“多謝四小姐。大少奶奶,您跟四小姐在這裡聊天,那賬本……”
謝氏一聽,只覺得頭疼,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卻將几案上那賬本撿起來,隨便的翻了兩頁,便覺得眼前發花。
“大嫂,你沒事吧?”瑾萱一見這模樣,有些擔心地問了一句。
“也就是有點眼暈。”謝氏搖搖頭,將賬本遞給丫鬟,示意丫鬟還給秋華:“賬本還是你看着吧,我現下只覺得頭暈,是看不了了。”
秋華躬身接過賬本,站在屋中,謹嚴道:“這賬本奴婢是不敢一個人處理的,若是大少奶奶實在看不進去,奴婢便回去與齊媽媽一起看了,回頭若有什麼問題再來請教大少奶奶。不知您意下如何?”
“你是穩妥的,法子也是穩妥的,穩妥極了,你且去吧。”
謝氏一連說了三個“穩妥”,擺了擺手,讓人送秋華出去了。
瑾萱扭頭看着秋華的背影,不愛打扮,身上也沒有什麼脂粉氣,甚至看着連眉眼都乾淨的一片。細瘦,高挑,清蘭遠梅一樣,怎麼看都是一個端莊識大體的丫鬟,有見識又有手段,沉穩大氣,管着一家人也是挑不出錯來。
難怪了。
若不是這麼個人,又怎麼能將這些個事情,算計了個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呢?
回眼再一打量謝氏,雖然也是個精明的人,可因爲近幾年身體都不大好,所以這些事情難免會疏忽掉。很多時候,都是有心無力罷了。
“你難得過來一回的,怕是聽說我病了,所以專程來了一趟吧?咳……”
謝氏咳嗽了兩聲,卻溫文地笑了一下,“往後你也少往我這裡走動,若是過來病氣去,可怎麼辦?”
“哪兒有那麼容易就過了病氣的說法?”瑾萱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可話不能這麼說。
她想了想,忽然又看了一眼門口,道:“秋華姑娘在衛姨娘身邊,似乎很得力呢,看着她,倒覺得我身邊的丫鬟個個都上不得檯面。”
說着,瑾萱戳了曼桃一指頭。
謝氏看得有意思:“哪兒有見了別人的丫鬟就嫌棄自家丫鬟的道理?我們府裡,根本找不出第二個秋華來,你啊,就把那想法給放進肚子裡,自家的丫鬟不才是最好的嗎?”
“看着眼饞啊……秋華姑娘太能幹了……”瑾萱慢慢地將話題引到了秋華的身上。
謝氏對秋華是有好感的,她想起往日裡那些傷心事,只能嘆氣。
“我是極喜歡秋華的,不但有本事,心地也善良。只可惜她在姨娘的身邊,我不好意思要了去,沒得還以爲我覬覦姨娘手裡的權呢。”
“本事有我倒是知道的,不過這心地善良,誰又能知道呢?”
瑾萱接了丫鬟端上來的茶,吹着表面的熱氣,似乎不經意地提了這麼一句。
謝氏順着她的話就說下去了,“我這肚子多年沒消息,也不是府裡的什麼秘密,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數年之前還有過身孕的,只可惜……”
慢慢地,謝氏將自己當年的事情給講了出來。
那時候她跌倒,眼看着就要摔下去,還好秋華上來扶了一把。只是兩個人顫顫悠悠地站不穩,又繼續朝着另一個方向倒下去,一骨碌地就順着臺階滾下去。
秋華一路上都用身子護着她,只是最後落下去的位置不大對。
謝氏後腦的位置有一塊石頭,還是秋華用自己的手臂墊着,才避免了謝氏就這樣一頭磕上去。
若是真磕實了,指不定謝氏這一條命就沒了。
後來雖沒了孩子,好歹還保住一條命。
“我心裡是感激着秋華的,你當時是沒見着,她整個手掌都是鮮血,現在手背上還留了塊疤呢。”
謝氏嘆着氣,捧着手爐,烤着手。
“我跟大爺心裡都過意不去,還叫大爺去找祛疤的藥膏來給秋華用,只可惜那疤一直消不下去。好好的一個姑娘家,那麼漂亮的一雙手,怎麼就留了塊難看的疤呢?大爺也內疚得很,只是我們都沒辦法。”
看樣子,李墨升果然跟謝氏的看法一樣。
這夫妻倆,從頭到尾都沒懷疑過秋華。
畢竟,這件是怎麼看都是個意外。
瑾萱聽了,也不反駁,更不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