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流光偷改

“你怎麼樣了?”一聲熟悉的關懷在白笙耳畔縈繞。

“嘶…”此時的他頭痛欲裂,無法顧及聲音來源。喉嚨裡溢出難以下嚥的血腥,四肢像是被剝離,錐心的疼痛使他不願動彈,也不能動彈,直到全身麻痹後失去痛感。

陽光透過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些許柔光落在白笙痛苦而扭曲的面龐上,襤褸衣衫下隱約漏出形銷骨立的軀體,被染紅的白色綢帶掩蔽着猙獰的傷口。

“快張嘴,吃下它。”那關切備至的聲音再次響起,與此同時,一顆不知名的丹藥被送到了白笙的嘴邊。

白笙神情恍惚,腦中一片混沌,只是在那細滑纖指的幫助下,他不聽使喚的張開嘴,有氣無力的嚥下那顆入口即化的丹藥。

在丹藥的作用下,白笙的痛楚減弱許多,凝重的神色慢慢舒緩開來,意識逐漸恢復。

“怎麼樣,好些了嗎?”那人再次急切的關心道。

不對!這聲音……

是她,難道真的是她?!

白笙爲之一振。

前世,白笙流浪數年,本以爲因意外而就此一命嗚呼時,結果她出現了。法術高強的她救下了白笙,還鼓勵他一定要活下去,給了他生命的期盼。

後來,因爲一場變故,白笙親眼目睹她香消玉殞。

不敢相信的是,白笙在地獄也和她遇上了。

白笙驀地張開眼,毫無遮掩的眼眸被光刺痛,本能的眯着眼適應未知的環境。

他想象中的地獄應是血色繚繞,孤魂遍地,暗無天日的修羅之地,四處蔓延着令人作嘔的血腥和一聲聲若有似無的沉悶嘯叫。

眼前模糊的景象卻是出乎他的意料,不禁納罕地獄竟也同人間那般光亮安寧?

須臾,眼前這位逆着光半蹲在他身旁的少女愈來愈清晰,鼻樑高挺,眉目如畫,右眼尾下方一顆細小的痣,一襲青衣,宛若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真的是她,白笙的救命恩人師姐蘭皋呀。

白笙忘卻疼痛,情不自禁的握住她的手,湊近她臉龐,血水沾上她衣衫,似哭如笑道:“師姐,師姐,活着好難,沒想到在這裡遇上你了……”

他太激動了,激動到似乎忘記了他師姐是一個握起拳頭就能單挑大boss的女漢子……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熱情,蘭皋呆滯片刻,明顯感受到他微微抽搐的身體,瞬間一片赤紅從耳根爬上臉頰。

“啊!你個登徒子!滾開!”

蘭皋不由得驚叫,一把推開他,反手一揮,白色靈流直接打歪白笙的臉。她扯起胸前血污浸染的外衫,氣急敗壞的脫下外衫扔在地上,拂袖而去。

這一巴掌把他打的神志不清,眼冒金星,白笙捂住紅腫的臉頰,嘴角滲出一絲血液。

怎麼回事?

一陣迷離恍惚後,白笙睜開眼躺在地上,聽着蟲鳥交鳴,流水潺潺,眼若失焦的模糊了樹蔭白雲。

他在思索,那人的確是蘭皋,但不是那個蘭皋,而是年幼時的她,那般涉世未深,青澀單純。

白笙偏頭盯着蘭皋脫掉的外衫出了神。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

這不是幻覺,也不是地獄。

這場景……

是他第一次遇見蘭皋的地方。

莫非,重生了?

白笙瞧見了不遠處的河流,連滾帶爬的爬到了小河邊。讓他訝異的是明明是初夏時節,河水竟然有一半結了冰。

不過他並沒有打算細細琢磨,而是盯着水中的倒影裡那張稚嫩的臉,這分明就是他十四五歲的乞丐模樣。

他打量着自己縮小的身形和受傷的情況,很真切的感受到身體的疼痛,確認了這個想都不敢想的事實竟然真的發生在他的身上。

不過這次結果異於初見,都是因爲他那無腦莽撞的擁抱惹怒了蘭皋,導致他如今癱倒在地,無人問津。

上一世被另一個乞討的惡霸趕出那片小鎮,途經此處慘遭魔物襲擊險些成爲俎上魚肉,本以爲就此結束一生,幸虧得到了蘭皋的救助。醒來之時,白笙耳邊盡是蘭皋溫切的關懷,如一江春水流進他乾涸的心田。

隨後蘭皋把他送到最近的人家,把他託付在那裡,並給予這戶人家足夠的銀兩。

蘭皋在離去之時還落下煙溪的弟子信物。

白笙已經多年未感受過這樣的溫暖,這讓他對生活有了新的希望。白笙想跟蘭皋一樣,成爲一個厲害的人,就不會被人欺凌。

最後他決定憑着信物尋到了雲之巔,一路摸爬滾打通過弟子考覈,靠着天賦異稟的資質和死纏爛打的厚臉皮拜在蘭皋的師尊晚歌座下,去了煙溪山,成爲了她的同門。

蘭皋本性爽朗直率大方,於是隨着時光流逝,因爲一開始的救命之恩,到最後白笙和蘭皋成了生死之交,一起打怪破案。只不過好景不長,這一切最終止於他那冷麪殘酷的好師尊啊。

一想到這裡,白笙便百感交集痛恨不已。前世的他,因爲仇恨和感情糾結了一輩子。

既然重來了,那這一次一定要保護蘭皋,讓她安全離開雲之巔這個是非之地,也算是回報她的救命之恩。然後白笙再圓了上輩子對晚歌的感情。現如今救蘭皋也就是挽救自己與晚歌的感情。

可這回的劇情不按原來的劇本發展,沒有信物怎麼混進雲之巔的結界?若是進不了雲之巔,連接近她的機會都沒有,白笙已經不願再看見蘭皋死在他面前,看晚歌死在他面前。

每每憶起蘭皋在他的懷中殞沒卻無能爲力,白笙就心如刀絞,痛到不能呼吸。再者,最後連心儀之人也被自己葬送,白笙已經不能在重蹈覆轍了。

白笙沉思許久,餘光瞥見遠處的青色衣衫,像是抓到了一絲希望,眼睛閃着光。

幾番尋找中,一個紋理細緻,篆刻着“煙溪”兩字的葉狀玉佩從衣衫中落下來。

他急忙拾起信物,在手中細細摩挲,如獲至寶。

“還好,玉佩還在。”白笙暗暗自喜。

接下來就該盤算如何在半月過後雲之巔招收弟子時脫穎而出。

不對,應該是考慮如何才能不傷到他們,畢竟這具年幼的軀體裡面承載着他不該承受的靈魂。

自吹自擂間竟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這時的他太過年幼,還未結丹,跟廢物沒什麼區別,所以這一切都是空想。

白笙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嘆道:“失算了,這次必須早些成功,這雙手,沾了太多髒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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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只是一個流落街頭的孤兒,無依無靠。

“嘿,小兄弟。”這時,一個粗布衫裹身的憨厚大伯拿着舊衣走了過來。

嗯?白笙扭頭一看,這不是當初蘭皋拜託收留自己的大伯嘛。

“方纔一位姑娘託我過來找你,然後把你帶回我家療養。”大伯把舊衣披在白笙身上,將他小心翼翼的背在背上,笑道,“你叫什麼呀?”

“白笙。”他一聽那位姑娘,想都不用想,定是蘭皋沒錯了。還是那個老樣子,方纔惹怒了她,還捱了打,那麼快就不生氣了。

“還是放心不下我啊。”白笙沾沾自喜道。

突然間,白笙想起了一件事,慌亂中在人家背上蠕動起來,說話都不利索:“大……大伯,那個……回去……”

“回哪兒?”大伯滿臉疑惑的問道。

“我忘了拿件東西,那件青色衣衫。”白笙心想着怎麼給人家賠禮道歉來着,至少要把她的衣衫浣洗乾淨,還給人家。

大伯明白他的意思,憨笑着掉頭回去拿上東西,又把白笙背到家中。

將白笙擦洗整理乾淨後安頓在臥牀之上,大伯便出去準備些吃食。

許久沒有感受到如此閒適的生活了,白笙雙手枕着頭,閉着眼愜意的躺在牀上,腦中幻想着之後的完美計劃,不知不覺中偷笑起來。

忽然間,白笙聽到了門外有交談聲,只不過聲音太小了,聽不出個所以然,只能隱約猜出是一男一女在說話。

由於好奇心的驅使,他躡手躡腳的趴到門板上偷聽,是大伯的聲音,還有一個聲音,白笙不假思索的確定是蘭皋來看望他。

白笙想開門見蘭皋,鑑於之前的魯莽教訓,又遲疑不定,害怕又做錯什麼惹她生氣。如果是這樣,可能再也不理他了,那日後還要花多少功夫才能靠近蘭皋呀。若是因此錯過救她的機會,白笙又要變成罪人。

他是個無賴,臉皮厚過城牆,唯獨對於情感處理方面就無賴不起來,明確來講,關乎性命與愛情,不可耍無賴。

當他還在糾結時,門外的聲音突然消失了。他急忙推開門,眼前只有大伯端着吃食站在門口。

“師姐呢?”見不着蘭皋,白笙瞬間亂了陣腳。若是能得蘭皋相助,也許能走捷徑上雲之巔。

“那位姑娘呀,剛剛走,先吃點東西吧。”大伯端着東西和藹的說道,“那姑娘給我些許銀兩和丹藥……”

還沒等大伯說完,白笙便不顧身體的傷痛跑了出去,只留下大伯一人佇立屋中。

“……叮囑我照顧你。”

只記得自己跑了好遠好遠都沒尋到,白笙氣喘吁吁的扶樹休息。

“跑那麼快,腿長嗎?”白笙握拳錘在本就傷痕累累的樹幹上,驚飛了樹上啼叫不休的鳥兒。樹葉夾雜水滴和碎冰落了下來砸在他的頭上。

“臥槽!”白笙揩頭暴躁到口吐芬芳。

只不過當他見着打殘的樹幹和手中剛剛融化的冰水,又擡頭瞥了一眼豔陽高照的天空,若有所思道:“冰?原來不只是師姐一個人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