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我等你

晚歌閉關兩年,所以蕭掌門親自改了淨守結界的傳感方位,以便身在雲之巔也可接收煙溪的彼岸花海異動。

蕭掌門雖說是次月月初去雲之巔找他報道,實際上這月已過半,沒有多少逍遙日子。

不過,自從寒冰妖凰辱罵白笙是雜碎,登不了大雅之堂後,白笙帶傷臥牀都閒不下來。他抱來晚歌的藏書,廢寢忘食地熟記各典籍,涉獵極廣。

從醫藥類典籍,法術類到各種奇文怪錄,白笙都會看,只爲增長見識和知識,避免再次被嘲諷。

數日後,臥牀邊,白笙偶然翻到一本異聞怪志,裡面彼岸花海的相關記錄引起他的注意。

文中記載道:怨念花上生,花在叢中潔。百年前,妖魔大戰後,彼岸有朵千年難遇的雙生花,由白色曼陀羅華與紅色曼珠沙華並蒂而生。其一生,則另一枯。血色花海皆以白爲恥,遂曼陀羅華自斷花蒂換得曼珠沙華生。

文很短,有頭無尾。不過萬紅叢中一點白,看起來是一篇發人深思的文章。白笙隨意翻了翻這本薄薄的野史,總感覺簡陋破舊毫無營養價值可言,不值深信,便隨手仍在一邊。

白笙躺在牀上閉眼休憩,不經意間,和晚歌在一起的場景又擠進他的腦子,不管是前世還是這一世。晚歌在他的腦子裡待了很久,沒有表情卻勝過暖風過境,讓白笙感到很溫暖。

算起來,明日便要去雲之巔報道,此時他的心竟然空落落的。看今日時辰尚早,白笙通靈喚來南潯陪他出去走走。

南潯來了,披頭散髮,像剛睡醒的樣子。他搓了搓額前碎髮,笑道:“白笙哥哥,你喚我來作甚?方纔師尊正在給我修剪碎髮,但你一叫我,我就來了。”

白笙揉了揉他的頭,頭髮還是那麼柔滑。他拿過南潯手中的髮帶,幫他把散發綁好,聲音平和:“我們回小鎮看看。”

“嗯?”南潯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白笙的意思。白笙所說的小鎮,便是當初他救南潯時的小鎮。

南潯點頭。突然間,南潯發現白笙眉眼溫柔,眼裡像是有光。

“怎麼突然想起要去那裡了?”南潯不解道。

“給你買白麪饅頭啊。”白笙逗完南潯後又悄然低下頭去,淺笑道,“給師尊買糖葫蘆。”

南潯明白了,後面那句纔是重點。

鬧市,仍是那個小鎮,白笙被趕出的地方,白笙救下南潯的地方。

白笙帶着南潯沿街吃喝玩樂,還不忘屯足吃食。

前方是賣糖葫蘆的大叔,不停的吆喝。白笙取下兩根,給了南潯一根,剩下的一根緊握手中。

正要轉身走時,白笙瞥見大叔厲聲罵走了一個靦腆可愛的小姑娘。

那個小姑娘獨自一個人,像是付不起糖葫蘆的錢,委屈的離開了。

白笙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把手中的糖葫蘆送給小姑娘。小姑娘很羞澀,道了聲謝謝就離開了。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雖然白笙記不清了,但他依稀有一點印象。很小的時候,他似乎遇見過一個很好看的姐姐,便給了那個姐姐一根糖葫蘆。那是白笙第一次分享好東西給他人,他的娘還誇讚了他。

白笙重新買了根糖葫蘆,一轉身便瞧見了估衣鋪,是白笙曾經給南潯買衣衫的鋪子。

他們倆走進鋪裡,白笙掏出銀兩放在掌櫃的面前。

掌櫃的本來還翻着賬本對賬,目光又立刻被桌上的銀子吸引了。

“客官要買什麼,隨便挑。”掌櫃的還是那麼熱情,見錢眼開。

白笙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麼,轉身出了估衣鋪。

“客官恭喜發財,慢走。”掌櫃的一臉茫然,但有人送上錢來自然是樂得合不攏嘴。

顯然,掌櫃的沒有認出他們倆。當年他們衣衫襤褸,髒兮兮的乞丐模樣和現在就是天壤之別。那時,白笙爲南潯買衣衫時順走了一雙鞋,遲來的銀兩隻多不少,多餘的算是補償了。

“白笙哥哥,我們就這麼走了?”南潯總覺得今天白笙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哪裡奇怪。

“你還想幹嘛,還想讓我抱着你逃債?”白笙笑道。

說實話,南潯挺不喜歡那種感覺的,因爲會被顛得頭昏腦漲。

“要不要去看看那三個惡霸還沒有做壞事?”白笙忽然想到就提了出來。若是他們還在作惡,現在南潯可有能力教訓他們了。

南潯點點頭,極度認同。

走到街頭拐角處,當年滿地狼藉已經被收拾乾淨,找不到任何一點曾經的痕跡。

不見人影,兩人也沒有再繼續尋找,穿過大街小巷,再往前便就出了小鎮。

溪邊,白笙曾被蘭皋救下的地方。

白笙走到枯敗的草地上坐下,望着下水捉魚捉得正歡的南潯。

微風不燥,人也愜意。

不久,前方傳來嘈雜聲。白笙走向前去看,南潯也跟了上來。

一個五大三粗,兩個瘦如竹竿的男子在毆打一個老大伯,旁邊是散落一地的食物。

“三二一,定。”白笙施法定住那三個人,急忙前去扶起老大伯。南潯去幫忙收起地上的東西。

“謝謝,謝謝。”大伯被踢打地鼻青臉腫,哆嗦的站起來,盯着白笙打量許久,歡喜道,“小夥子,是你啊。”

“我?”白笙愣了一下,這纔想起來,這就是當年照顧了自己一個月的大伯,笑道,“大伯。”

“記起來了吧,兩年不見,長高了還壯實了。”大伯憨笑道。

南潯瞅了半天才認出這三個惡霸。方纔沒找到他們,還以爲讓他們逃掉一劫,現在又送上門來。

“白笙哥哥,這三個人,怎麼處理?”南潯問。

白笙也看了一眼這個滿臉橫肉的壯漢,格外眼熟。他笑了笑:“隨你怎麼處置,我先送大伯回去,再來找你。”

“好。”南潯勾起嘴角,不懷好意道,“兩年前的賬該算算了,現在被我遇上,算你們倒黴。”

三人一臉懵逼,奈何說不了話。這些年他們欺負的人那麼多,哪能記得南潯是誰。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南潯摩拳擦掌地恐嚇三人。三人保持張牙舞爪的樣子不能動,完全處於任人宰割的狀態,那個頭頭兒都嚇尿了。

白笙拎起大伯的東西,扶着他回到家。

大伯的屋子還如兩年前一樣,乾淨簡潔。白笙拿出藥物,仔細的幫他處理傷口。

“這三個小兔崽子,壞事做盡,專橫跋扈慣了。”大伯抱怨道。

“南潯會幫你們教訓他們的。”白笙認真的在大伯額頭上抹藥。大伯的黑髮已經佈滿白霜,皮膚皺皺的,老了好多。

白笙沉默片刻思緒萬千,若是他的娘還在,綰起的青絲也應該夾雜了白髮。

“小夥子,這些年過得怎麼樣了?”大伯問。

“很好。”白笙答。

大伯安心地點點頭,又問:“對了,你的師姐怎麼樣了?就是那個紅衣服的姑娘。”

“紅衣服?”白笙有些疑惑地收起藥盒。蘭皋從未穿過紅衣。

“對啊,那日遇魔物,我躲在樹林邊,親眼看見那個很厲害的紅衣姑娘救下了你。當時漫天飛雪,河水凍結,是聞所未聞的震撼。”大伯興致勃勃的繼續道,

“後來一隻魔物盯上了我,追我追了老遠,也是那個紅衣姑娘救得我。”

白笙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個紅衣姑娘讓我帶你回家休養,然後她又繼續追逃走的魔物了。”大伯嘆了口氣,“當時那個姑娘好像還受傷了。”

紅衣姑娘……

白笙怔住了,怎麼和他記憶中不一樣,救他的不是蘭皋嗎?

難道救他的真的是晚歌?

“那大伯,那日來你家中看我的是誰?也是她嗎?”白笙還是不敢相信,急忙問道。

大伯頓了一下,笑道:“對,也是那個紅衣姑娘,她給了我好多丹藥和銀兩。”

也就是說,救他的人是晚歌,他的救命恩人是晚歌。

白笙呆滯了,腦中如悶雷驟響。

這些話裡的每一個字都如冰刺,不停的在劃傷他的心臟,冷且疼。

他的腦子裡很亂,亂如麻,亂七八糟的記憶碎片湊不出一個完整的記憶。

白笙在檢討,在自責,在後悔,爲什麼上輩子,自己要囚禁對他那麼好的一個人。

他以爲歷經艱辛取來茨晗雪常青,就可以減少內心的愧疚,但是這個事實再次把他推進懊悔不已的深坑。

從一開始,就是晚歌給了他一條命。

兩次,已經兩次了,晚歌救了白笙兩次!自始至終,都是他欠了晚歌。

大腦已經高負荷運轉很久,很痛,漲得痛。

他的心也是一陣一陣的抽痛。這一切都來的太突然,突然就告訴他,當初救他的人就是晚歌。是那個看起來冷漠,內心卻炙熱的晚歌。

他錯了,救他兩次的人是晚歌,晚歌也從未真正想要害過他和師姐。前世愛恨交雜,他將如此好的一個人變成廢人留在身邊,不准她離開。

錯了,都是他一個人的錯,害得晚歌在前世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就連今世也險些救不回來……

兩條命,白笙已經欠了晚歌整整兩條命。

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大伯發覺白笙凝重的神色便沒有再說了。

是夜。

白笙回到煙溪山,站在寒洞前,手裡拿的是糖葫蘆。

洞口的法陣隱隱閃爍着柔和的白光。沿着血蓮望去,星星點點的熒光,煙霧繚繞的盡頭,都顯得格外靜謐。

須臾,洞內走來一個人影,近了,藉着微弱的光能看清是晚歌。

沒有銀鈴聲,白笙白高興一場。

她靜靜地站在洞內,和白笙之間只隔着一層法陣。

白笙舉起糖葫蘆,示意裡面的晚歌。

晚歌伸出手,笑得很甜,很開心,眼裡滿是渴望。但是法陣能隔絕精魄等靈體或實體,晚歌出不來,白笙也進不去。

得不到糖葫蘆的晚歌委屈的像個小孩子,楚楚可憐的趴在法陣上。

“等你好了再吃,好不好?”白笙馬上耐心的安慰道。

晚歌生着悶氣坐在地上,拿起石頭砸這個法陣撒氣。

白笙也蹲下來,安靜的看着她。因爲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孩子氣的晚歌,動不動就生氣,生氣了也知道找東西撒氣。

她藏在心裡的東西太多了,所以曾經的晚歌表面上看起來泰然自若。實際上,她把所有的事都憋在心裡,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是一個人默默承受。

白笙開始心疼起晚歌。他不知道晚歌到底還有多少不爲人知的秘密,到底還揹着衆人扛下了什麼。

“你會說話嗎?”白笙問。雖然他從來沒有聽過晚歌的精魄說話。

晚歌盯着白笙手中的糖葫蘆搖搖頭。

意料之中。白笙又道:“那你可以每天這個時辰到這裡陪我嗎?”

晚歌點頭,還是目不轉睛的看着糖葫蘆。

過了很久,晚歌消失在洞口,只留下白笙一個人。

白笙緊攥糖葫蘆會心一笑,喃喃道:“這次,我等你,多少年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