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忠倫因爲爵位一事,心中諸多不滿,再加上身上棍傷未愈,一張臉從頭到尾都是黑着的。
此時此刻,聽到蒙老夫人談及她嫁妝分配,他忽然心中一動,張口說道:“娘,您的嫁妝既然要分給嬌嬌恭哥兒他們,不如現在也一起分了吧。”
正好當着族老的面,娘一定不好意思不分給玉娥。
蒙老夫人看了過來,臉色難看至極。
她還未曾說話,艾忠益搶先說道:“孃的嫁妝不用分給善哥兒,我想大嫂若是在此,也定然與我相同看法。至於娘要不要給嬌嬌他們添妝,那都看孃的心情。大哥,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艾忠益最後一句是看向艾忠倫說的。
因艾忠倫是躺着的,所以他必須仰視艾忠益,才能夠看清楚他的臉。
艾忠倫第一次發現,一直活在他陰影中的二弟,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有了如此的氣勢。
明明他纔是威武伯!
明明他纔是大哥!
艾忠倫忽然怒不可遏,好像尊嚴被冒犯了一般,臉上迅速充血,就連眼睛也變得赤紅一片。
然而他一張嘴,卻莫名泄了氣,竟是什麼都說不出口。
艾忠倫驚駭莫名。
坐在上首的蒙老夫人始終面無表情。
她將一切都看在了眼中。
其實當初她更屬意由老二繼承爵位,因爲他更有謀略,更有丘壑,更有心胸,武藝也更加出衆。
若是讓老二繼承爵位,艾家的地位也許會更上一層樓。
但老頭子說,老大性子執拗,容易鑽牛角尖,很小的時候因爲功課比不上老二就犯牛脾氣,且他早就視爵位爲自己的,若是讓老二繼承爵位反倒會兄弟鬩牆。更重要的是,老二心中有抱負,他更想要自己掙來的地位。
起初蒙老夫人並不相信,可她私底下問過年僅八歲的老二,當他說出他要科舉入仕,並一心讀書的時候,她纔信了老頭子的判斷。
老二當了這麼多年的文臣,她都差點忘了,早年在武功天賦上,老二也是遠超老大的。
這會兒老大說不出話,都是老二做的吧。
蒙老夫人並不在意艾忠益的行爲,她甚至感覺滿意,覺得她當初更加看好老二是沒錯的。
艾忠益看着艾忠倫,他知道艾忠倫此時無法說話,他也不需要艾忠倫點頭,只當他默認即可。
艾忠益露出淺笑,看向蒙老夫人,“娘,看來大哥也認同我的說法。”
於是,蒙老夫人原本打算分給孫輩的嫁妝不用分了,她想留給誰就留給誰,想留多少就留多少。
蒙老夫人的心情很愉悅,甚至看到老大那張糟心的臉都不覺得心裡難受了。
*
大房二房分家一事,在艾家甚至朝堂上都不算小事。
只不過不管朝堂上的人如何旁敲側擊都沒能問出什麼有用的信息,幾日過後便沒有人再問了。
二房的人並沒有一分家就離開。
艾忠益夫妻兩人商量過等艾玉嬌過了十四歲的生辰後再搬出去。
距離艾玉嬌的生辰那日只有十多天的時間了。
因爲近日府中發生的事情太多,艾玉嬌便一直宅在家裡沒有出門,不過她沒有和外界斷了聯繫,每日都有讓丫環出去爲她打探消息,尤其是她和齊欽有私情的謠言。
但出乎她預料的是,此事只是在最初幾天被人議論紛紛,可第三日開始,京中便沒有人再談及了。
因爲,另一事被傳的沸沸揚揚,壓下了關於她的謠言。
而那一事便是齊欽和他那個貼身小廝廝混時被人撞破了。
於是,整個京城都知道齊國公嫡次子乃是斷袖。
此事爆出來後,齊國公府闔府上下都不再出門,齊國公上了抱恙的摺子,連朝都不上了。每日就只有買賣瓜果蔬菜魚肉的下人以及運送泔水糞水的夜香人會進出齊國公府。
艾玉嬌在得知此事的時候,笑得眼睛都彎了。
既然齊欽是斷袖一事被人撞破,這京城裡就不會再有姑娘會嫁給他了吧?真是太好了。
可笑過之後,艾玉嬌拿着顧承澤約她一見的小字條時,她臉上的笑容漸漸退去,最後只剩下了嘆息。
“姑娘,可是有心事?”蓮初見夜已深了,她家姑娘不僅不去就寢,還坐在窗前燈下嘆息,不由關切。
艾玉嬌忙把小字條攥進了手中,故作鎮定道:“沒事兒。我就是想吹吹風。你先下去吧,等會兒我自己滅燈。”
蓮初不同意。可在艾玉嬌的堅持下,她也只好先離開。離開之前她一再囑咐道:“姑娘,不要太晚了。”
“嗯嗯,我知道啦。”
艾玉嬌好不容易哄走了蓮初,坐回窗前慢慢展開小紙條,看着上面的字,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顧承澤的腦子是不是被門擠壞了?好端端的,做什麼約我見面?”艾玉嬌愁,總覺得曾經的死對頭畫風大變,變得讓她難以招架。
尤其是上次晉王過府,表達了他想要爲顧承澤提親的意願後,艾玉嬌一想起顧承澤的名字就覺得變扭。這樣的情況下,她又怎麼會去赴約?
“嬌嬌。”幽幽的男聲忽然從窗臺下方傳來。
艾玉嬌一個激靈,本能地抓住手邊的東西往外一扔,然後“砰”地一聲關上了窗戶。
艾玉嬌縮到了房間一角,心臟“砰砰砰”跳個不停。
剛剛那是誰?
鬼鬼鬼鬼嗎?
“嬌嬌……”
又來了!
艾玉嬌連忙舉起手中的武器,死死地盯着窗戶。
窗戶被打開了。
一隻大手攀附上了窗臺。
緊接着是一張烏漆麻黑的臉,猶如鬼魅。
“啊——”
艾玉嬌的尖叫劃破夜空。
嬌霞院中一片兵荒馬亂。
艾玉嬌被一衆丫環衆星捧月的圍在中間噓寒問暖的時候,她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剛剛那張黑臉有些眼熟。
怎麼會眼熟呢?
艾玉嬌努力一想,發現那張臉竟然是顧承澤的!
艾玉嬌倒吸一口涼氣。
“姑娘,別怕別怕,奴婢們都在呢。”蓮初輕擁着艾玉嬌,連連安撫。
艾玉嬌已經顧不上怕了,她往窗臺書桌一看,見那桌上的一張硯臺果然不見了,忍不住又吸了一口氣。
她連忙握住蓮初的手,讓其他丫環都下去。
“姑娘?”蓮初不知道她家姑娘要做什麼,只能順着力道一起走到了窗前。
姑娘這是要做什麼?
這一瞬間,蓮初腦海中有許多怪力亂神快速掠過,驚得她臉色也白了。可她仍舊硬着頭皮,看了過去。
一張黑臉。
“啊——唔!”
“噓!別叫!”
蓮初剛一張嘴,就被艾玉嬌捂住了嘴巴。
“不是鬼,是晉王世子。”
晉王世子?
蓮初不叫了。可是臉色更不好看了。
大半夜的,晉王世子爲何摸來姑娘的嬌霞院?如此鬼祟行事,意欲何爲!
-
三日前顧承澤便約見艾玉嬌,嬌嬌始終沒有赴約,不得已,他只好夜探香閨。
這本該是一件極其驚心動魄的經歷。事實上也是如此——畢竟他纔出聲,人還沒有見着就被當作是鬼,一硯臺砸了頭,還被潑了滿臉的墨汁。
顧承澤一臉一身的墨汁跳進了窗來。
艾玉嬌看得尷尬不已,忙吩咐蓮初道:“快去爲晉王世子打盆水來。”身上弄不乾淨,好歹把臉擦洗乾淨。
“奴婢不去。”蓮初拒絕。還用警惕的目光死死盯着顧承澤。
雖然晉王世子的風評不錯,可從他夜闖姑娘的香閨就知道,外頭風傳的好評都是騙人的!
艾玉嬌更加尷尬了,小臉羞紅一片,連看都不敢看顧承澤一眼。
她忙推了蓮初一下,低聲道:“快去打盆水來,快去!”
蓮初終究沒能扭得過她家姑娘,心不甘情不願的出去打水,出門前還兇狠的瞪了顧承澤一眼,警告他不許胡作非爲。
顧承澤苦笑。
就算他之前有再多的旖旎心思,此時此刻也是消失殆盡了。
蓮初離開後,顧承澤顧不上自己還沒有擦洗的臉,抓緊時間,委委屈屈道:“嬌嬌,你爲何不願意出來見我?”
因爲尷尬,因爲覺得抱歉,艾玉嬌沒有糾正顧承澤喚她嬌嬌一事,只說道:“我爲什麼要去見你啊。我們又沒有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顧承澤急了,“我爹不是表露了想要爲我向你提親一事嗎?過些日子……”
“顧承澤!”艾玉嬌微微拔高了聲音,打斷了顧承澤,“你不要胡說!我不會嫁給你的!”
顧承澤頓時黑了臉,“爲什麼?你不願意嫁給我,那你想要嫁給誰?”
“我誰都不想嫁。”上輩子短暫的婚姻給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這輩子她寧願當一輩子的老姑婆。
“不行!”顧承澤低吼,“我不同意!”
“你同意不同意,與我何關?”艾玉嬌先前的軟聲細語是處於硯臺砸了顧承澤的內疚,這會兒被他不客氣的一吼,嬌小姐的脾氣頓時也跟着上來了,她一指窗戶,哼道:“也別擦臉了。你現在就給我走。”
對上艾玉嬌因爲氣憤而更加明豔的小臉,顧承澤呆了一下,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他近日過來,一是想要見一見嬌嬌,好一嘗相思之情。
再就是爲了討好嬌嬌,讓嬌嬌開心。
他怎麼就又惹嬌嬌生氣了?
想到這裡,顧承澤連忙回憶他爹教予他的纏郎十八式,放下身段,腆着臉湊到了艾玉嬌的跟前。
顧承澤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蓮初端着水盆走了進來。
她一關門,一轉身,一擡眼,怒斥:“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