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的混亂, 顧承卿自然一清二楚。
也正是因爲如此，他才越發疼惜鄭青鸞——
她在那樣一個家中長大，卻不成被污染成那家人的樣子, 真是太不容易了。
鄭家那樣亂, 即便無需他多做什麼, 鄭家遲早都會完蛋。
可這樣的話, 鄭家還會蹦躂一段時間。
他瞧着, 實在太礙眼。
更重要的是，他氣不過。
鄭家就是吸血蟲，踩着青鸞的身體過上了好日子, 如今青鸞“屍骨未寒”，他們不僅不悲傷, 還朝着青鸞身上潑髒水, 怨怪青鸞害得他們的日子變得悽慘了。
既如此, 他不介意讓他們更加悽慘一些。
“西書。”
顧承卿發冷的聲音在御書房中響起。
黑暗中很快走出了一個青衣太監。
這個太監低着頭，叫人看不見他的五官, 就好像他人走到了人前，臉還藏在黑暗之中。
“陛下。”
“朕記着沒錯的話，鄭巧巧去做了安陽公的第十三房小妾？”
“是的，陛下。”
“呵。”顧承卿冷笑了一聲，鄭巧巧那個女人, 仗着自己是青鸞的妹妹, 沒少爲非作歹, 在人前總是一副和青鸞姊妹情深的樣子, 可是在青鸞出嫁之前沒少欺負青鸞, 也就是青鸞性子好纔不與她計較。
且她一向眼高手低，如今被鄭家送去給安陽公做了小妾, 那樣一個四十歲出頭的老男人，能夠滿足鄭巧巧的野心嗎？
不可能的。
鄭巧巧那個女人絕不會安於室。
“去幫她一把。”顧承卿冰冷的聲音響起，“想必她一個年輕的女子根本無法忍受自己的丈夫年老色衰。幫她好生物色一個後生吧。”
“是。”
西書很快就退了出去。
等他離開後，顧承卿也收斂了心緒，快速批閱完了政務，這才往十三皇子的乾安宮方向去了。
-
年方九歲，正是貓厭狗憎的十三皇子剛剛抓了兩隻毛毛蟲，正要塞進大宮女的衣襬上嚇唬嚇唬她們，忽見貼身太監小安子神色慌張地跑了過來。
十三皇子的臉色頓時一變。
小安子被他安排去了宮殿外守着，因爲他目力最好，能看得遠，指望他能夠看着點皇兄，好及時給他通風傳信。
所以說，皇兄來了？
十三皇子叫了一聲，雙手往後一拋，手中兩隻毛毛蟲頓時飛了出去，恰巧落在了不遠處守着的幾個小太監跟前。
這幾個小太監膽子也小，又是猝不及防的，頓時被嚇得叫喚起來。
十三皇子聽的頭疼，但也顧不上他們了，拉着跑到跟前的小安子，一邊着急忙慌地往書房跑去，一邊壓低了聲音問道：“是不是皇兄來了？”
“是、是陛下來了！”
小安子喘了兩口氣，又急着道：“奴才瞧着陛下的臉色不太好，殿下小心啊！”
臉色不好？
十三皇子的臉色又是一變，糟了糟了，皇兄不會知道他昨日偷跑出宮去見青鸞姐姐的事情了吧？
正想着，顧承卿大步邁進了十三皇子的書房，一眼瞧見了書桌前臉色發白的親弟弟，瞧他一臉心虛的模樣，登時眯着眼睛冷哼道：“顧承乾，將你今日的功課拿過來。”
功課啊。不是發現他溜出宮了啊。
十三皇子鬆了一大口氣，臉上擠出諂媚的笑容，連忙拿着早就做完了的功課小跑到顧承卿的面前：“皇兄，您來得真是時候，我才做好沒多會兒呢。不過皇兄您放心，我做得極好，太傅他們都誇我做得好。”
“是麼？”
顧承卿面色不變地接過了十三皇子的功課，的確很出色，但是這上面的字跡幹了許久了，想來不是才做好的，而是做了有些時間了。
想到他命令太傅他們多多佈置功課給皇弟，填鴨式教育也在所不惜，原以爲皇弟不能完成所有功課，但是現在看來，他還是小瞧了皇弟？
那真是……太好了！
顧承卿的眼底冒出驚人的亮光，臉上的表情卻崩得極緊，叫十三皇子看不穿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十三皇子被顧承卿看得心頭打鼓，皇兄爲何如此看我？他難道——
“做得很好。”顧承卿卻突然表揚誇獎了十三皇子，他起身往外走去，“不過你不可驕傲，要更加努力才行。”
“我一定會努力的！”
顧承乾鬆了一大口氣，原來皇兄沒有發現他溜出宮的事情，只是來檢查功課而已！
十三皇子瞧着皇兄離開的背影，扯着嗓子喊道：“皇兄你放心！我一定會特別特別努力的！”
將要走出宮門的顧承卿聽到聲音，停下腳步，轉身看他，臉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十三皇子頓時大受鼓舞，覺得自己找到了努力奮鬥的捷徑。
直到三年後，纔剛過了十二歲生辰，個子纔到了顧承卿下巴的他，硬是被顧承卿逼着登上了皇位，坐在了那高高在上的寶座，看着下面烏壓壓一片的官帽，才驚覺自己被他皇兄給哄騙了。
不過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顧承乾只能厚着臉皮當這個皇帝。
*
時間拉回到三年前。
顧承卿發現親弟弟的天資聰穎，當真是大喜過望，回了御書房後，招來了太傅加強了對顧承乾的教育力度，這才帶着心腹出宮，打算去見鄭青鸞。
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前些日子還願意見他一面的青鸞，這一次卻拒絕了見他。
顧承卿站在門前，弱小無助可憐得像是被人丟棄的小奶狗。
“青鸞，你爲何不願見我？”
與顧承卿隔着一個門的鄭青鸞背靠在門上，臉上難得出現了茫然之色。
她的一隻手放在了平坦的小腹上，沒有迴應顧承卿的問題。
她要怎麼告訴他，她竟然有了身孕？
這個孩子……鄭青鸞臉上的茫然之色越發濃郁。
她怎麼會有孩子的？
她早就和顧呈刖沒了肌膚之親，也不曾與他人有過接觸，這孩子怎麼就這般憑空出現了？
-
顧承卿在門外站了許久，始終得不到鄭青鸞的迴應。
他想了許久都想不出個頭緒來，只能將滿腔的憋悶發泄到旁人的身上。
“西書。”
“陛下。”
“鄭家那邊的情況如何了。”
顧承卿久久沒有聽到西書的回答。
他不由擡頭看向了西書，卻不成想，一向面癱的西書居然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他頓時生出了好奇。
“鄭家出了什麼事情？你竟然也會因此出現情緒波動？”
“回陛下的話，”西書已經收斂了情緒，聲音古井不波：“鄭巧巧和周檢勾搭上了。”
周檢？
顧承卿回想了一番，纔想起這個周檢好像是顧承澤那個寶貝妻子的庶姐的丈夫。
若是他沒有記錯的話，當初顧呈刖想要謀奪侵犯顧承澤那個寶貝嬌妻時，就是在這個周檢家中。
怎麼，他和鄭巧巧攪合到了一起？
顧承卿露出了興趣的神色：“說來聽聽。”
原來，當初鄭家爲了保住他們富貴的生活，硬是將鄭巧巧塞給了安陽公，鄭巧巧一開始倒也沒有不願意，可是安陽公年紀大了，這麼多年來又貪戀女色，再好的底子到如今也剩不下多少了，自然滿足不了鄭巧巧。
一次牀上活動時，鄭巧巧突然就想起了當初在周檢家中見到的那一幕，周檢和艾玉如的丫環在牀上的奮力讓她印象深刻，她突然就起了念頭。
之後她有意無意地去見周檢，一來二去，周檢竟然真與她勾搭上了。
顧承卿秉承着有事情和好友分享的原則，當天夜裡就去找了顧承澤。
“你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嗎？”此時的顧承卿哪裡有皇帝的樣子，滿臉的八卦，甚至沒有當初清冷超脫的模樣。
顧承澤暗暗搖頭，果然皇位使人瘋狂。
但他還是配合地問道：“發生了什麼？”
“周檢因他的妻子，也就是你妻子的庶姐身孕不穩，脾氣喜怒無常，還和他娘針鋒相對，他受不了了，就將鄭巧巧那兒當做了避風港，久而久之，竟然對鄭巧巧動了念頭，想着要把鄭巧巧從安國公府接出來。”
“鄭巧巧不會同意的。”顧承澤對鄭巧巧的印象全都停留在她針對嬌嬌的層面上，但這些瞭解依然足夠。
顧承卿點點頭，認同道：“她的確不同意。不過她也捨不得周檢，就繼續哄騙着周檢。不過她也真是心狠手辣，她發現自己懷了周檢的孩子之後，居然記恨上了艾玉如也有周檢的孩子，使了些手段，竟然讓周檢回去打了艾玉如，艾玉如當時就動了胎氣，之後孩子好不容易生下來，人卻不行了。”
“竟有如此之事。”
顧承澤的語氣好似很嘆惋，臉上眼底卻是滿滿的“活該”。
顧承卿搖搖頭，嘆了口氣“是啊”，卻不再說這事兒了。
他終於說起了今日來找顧承澤的真正原因。
“青鸞不願見我，你說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顧承澤看向皇帝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你知道她不願見你的原因麼？”
“你知道？”顧承卿大驚。
顧承澤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顧承卿如臨大敵：“你爲何會知道？連我都不知道，你……”
“你回去問一問就知道了。”
顧承澤纔不會告訴他，還將人趕了出去。
大晚上的，和一個男人有什麼好聊的，香甜暖糯的嬌妻不香嗎？
-
顧承卿臉色陰鬱的出了晉王府。
“西書，青鸞那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神出鬼沒的西書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顧承卿的身後：“鄭姑娘可能有了身孕。”
“身孕？”顧承卿大驚，“她怎麼有了身孕？你爲何不早點告訴我？不過，那是誰的孩子？”
西書的表情有些莫名：“陛下，不如仔細回想一番？”
仔細回想？
顧承卿呆了呆，難道青鸞的孩子是他的？可是他還沒有……等等！
顧承卿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那天夜裡，他幫着青鸞死遁時，事先嚐了那假死藥，後來他似乎昏睡了過去，只是睡夢中做了一夜的春夢，全都是他和青鸞。
那個夢，十分真實，就好像……是真的。
他那時候還想，他一定是太愛青鸞了，所以纔會在她將要自由的時候動了那樣的念頭。
所以，那不是夢，是真的？！
顧承卿渾身一震，他猛地轉過身去看向西書：“青鸞的孩子是我的？那天夜裡發生的事情是真的？那不是假死藥嗎？爲什麼會有那樣的效果？還有，你們都知道？”
假死藥是西書交給他的，他一定早就知道了效果！
西書的頭恨不得埋進胸口裡：“奴才無根，並不知道那藥會有那樣的效果。”
顧承卿：“……”
他覺得，他可能很難追到青鸞了。
不過——
讓她同意嫁給自己，好像有了辦法！
*
鄭青鸞一向都知道，顧承卿是個厲害的男子。
她早就愛慕他，可是她家中的情況複雜，根本就不會給她嫁給他的機會。
她也一直以爲，他對自己沒有任何想法，所以纔會得知家中要將她嫁給廢太子的時候，毫無波瀾的同意了。
直到她和廢太子的賜婚聖旨下來，她瞧見了滿臉憔悴的顧承卿闖進了她的閨房，哭着表明了他的心意，才知道他和她一樣，都喜歡着對方。
那時候，她多想告訴他，她也是喜歡他的。
可是禮義廉恥叫她住了嘴。
最後，她只收下了他給她的那枚金簪，說是他會幫她完成所有的願望，只要她希望的。
他也的確是這麼做的。
後來，她死遁出去，他成了新帝，她以爲他們仍舊無緣，他卻說，他會抓緊時間將十三皇子培養出來讓他繼位，然後他們就能夠在一起。
她當時面上毫無所動，心中卻涌起了驚濤駭浪。
她想，他願意爲她如此，她爲何不爲他、不爲自己，去嘗試一番？
所以她可是默認了他對她的接近。
只是變故發生的太快，她竟然有了身孕，還不止對方是何人。
她爲此感到絕望。
她一度覺得她與顧承卿當真是有緣無分，要不然老天爺不會如此捉弄他們。
可是現在他在說什麼？
“你腹中的孩子，是我的。是那天的假死藥，西書那個混蛋沒有搞清楚那假死藥還有附帶作用，我又捨不得你一個人吃了那假死藥，就事先吃了一點，之後就發生了……咳咳！總之，青鸞，那個孩子是我的！你放心，我一定會負責到底的！我這就把皇位傳給顧承乾，然後回來就娶你爲妻！”
“慢着。”
鄭青鸞終於從荒誕的思緒中走了出來。
她看着神色慌張卻又萬分篤定的顧承卿，這些日子一直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落了地。
她聽到自己聲音清冷地說道：“我還不想嫁給你。”
現在不可以。
你才繼位，怎能任性？
十三皇子還那般年幼，怎能將重擔壓在他的身上？
既然孩子是你的，你還會跑得掉嗎？
鄭青鸞袖中的纖纖玉指輕撫上了已然微微隆起的小腹，眼底浮現淡淡的笑意。
她說道：“我暫時還不想嫁給你。”
“青鸞！”
顧承卿大驚失色，“青鸞，你聽我說，你……”
然而鄭青鸞已經轉身往回走去，只由着顧承卿像是個嘰嘰喳喳的大鳥，繞着她說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