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仲秋。
一路上,稻田裡金燦燦的的稻穗彎下了腰,在陣陣午後的悶熱氣息中微微搖擺。
玉米杆已經開始透露出一股枯黃,上面的玉米棒子短小而粗壯(此時種子不好,玉米棒子長不長)。
紅苕藤懶洋洋的趴在玉米行間的土堆上,稀稀拉拉的葉片凌亂散開,露出日漸蒼老的藤蔓。
土堆龜裂,說明深藏其中的那些紅薯,此時個頭已經長的不小了。
這是一個豐收年。
沿途的田地裡,充滿了希望,但一路走來,韓曉康卻從偶遇的生產隊社員們的臉上,看到的卻是焦慮:
這是因爲生產隊裡的大多數壯勞動力,已經被抽到煉那啥工地上忙活去了。
那是死命令,誰也得不折不扣的執行。
全力以赴加大工業建設,這個大家夥兒是舉雙手雙腳,全力贊成的。
可問題是,現在馬上就要進入農忙,生產隊裡也急需要大量的勞動力幹活才行啊!
上面不放人,生產隊又急需勞動力,這怎麼搞?
但如今,生產隊80%的壯勞力都不在家。
以至於使得生產隊馬上就要進入一年當中、最爲當緊的收秋時節了。
卻只能靠着留守的少部分壯勞力、以及大多數婦孺兒童、老頭老太們來幹活。
他們哪扛得住?!
每年,農村生產隊裡的“雙搶”。
是整個振興區最繁忙、最爲重要的日子。
所謂的“雙搶”,其實就是指“搶種,搶收”。
春天要及時的抓住節氣,把每年的希望給及時播種下去,這個當然很重要。
而到了秋天的搶收,則是把全村人一年勞作的心血結晶,顆粒歸倉。
往往到了這兩個農忙時節,區街道上的所有工廠、學校都得放農忙假。
工人們會組織“支農隊”,分赴各自包乾的生產隊,去幫助他們搶收搶種。
而學生們則會各自回家,小一點的孩子,得幫家裡的大人做飯洗衣、照顧年幼的弟弟妹妹,或者是臥病在牀的老人。
好讓家裡的大人騰出手來,多幹點農活。
而那些大一點的孩子,則會被直接安排下地幹活,不管他稀不稀罕那點工分,都得幫忙幹活!
這個是不商量的,由不得這些大孩子們幹不幹誰要是不服從生產隊裡的幹部安排,敢撂攤子?
那好,以後他需要隊裡出示證明,好去職高、高等中學上學的時候。
或者是遇到城裡有“招工指標”之時。
他纔會明白:當初自己不把生產隊幹部當幹部、不拿豆包當乾糧的後果,將會是多麼的嚴重!
每每到了農忙時節,別說工廠得去支農,學生得放農忙假,甚至就連區公所的幹部們,也得紛紛下鄉去幫忙。
督促、指導生產隊的雙搶工作。
在農忙時節,大家都很忙很累,絲毫不敢耽擱半點時間。
尤其是搶收稻穀更明顯,那可真得爭分奪秒、必須和時不時來襲的強暴雨搶時間才行。
稍微耽擱3,5天,就有可能讓一年的辛苦勞動成果,全部損毀在突如其來的洪水當中.
一年之計在於春。
忙活一年到頭,到底能不能吃飽肚皮,完全就看收秋這一把了。
可問題是,今年的情況實在是有點特殊。
這不,韓曉康等人剛剛趕到武小雙家,就被滿是焦慮的武小雙給推了出去,“曉康,我們生產隊里正在開全體社員大會,商量接下來的出義務工、安排搶收稻穀這些事情的人手安排問題你趕緊去看看吧,會場那邊都快打起來了!”
快打起來了?
江躍的性子,有幾分唯恐天下不亂的成分,聞言滿是驚奇的問,“我以前聽說生產隊隊長,在農村裡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嘿嘿,難道有哪個社員,還敢不聽從他的安排嗎?
肯定很好玩,那我也跟着去看看行不行?”
生產隊長在村裡說一不二?
那是不可能的,區區一個生產隊長,他又不是什麼脫產幹部。
其實他的權限,也就僅限於安排本生產隊的社員的日常出工、給大家夥兒分配一下地裡的活。
身上有了生產隊長這個職位,無非也就比起社員的話,每天能夠得到1.5倍的工分而已。
還有就是遇到生產隊,趕着生豬去供銷社完成生豬養殖任務的時候,或者是代表生產隊去購買化肥,種子之類的東西。
能夠享受一點出差補助而已。
生產隊隊長的權限並不大,社員們即便是得罪了生產隊長,問題也不大。
畢竟大家夥兒天天低頭不見擡頭見的,誰也不敢把誰逼得太過分。
山外的那些生產隊隊長,只要不是在那種成分不好的人面前,他們是牛不起來的。
遇到本村的那些潑辣婦女,該罵隊長的時候照樣敢罵,人家根本就不虛他!
山外的那些生產隊的情況,大抵如此。而在武家寨這種山裡、原本就緊鄰土匪窩的地方,民風本來就彪悍的很!
所以武家寨生產隊,8小隊隊長彭志坤,他在本生產隊的父老鄉親面前,是牛不起來的。
要說誰能在農村裡面一言九鼎,說一不二?
除了生產隊大隊長,還有生產隊支書二人之外,也就是那種大姓生產隊的族長,纔有那種震懾力。
從小生活在縣城裡的江躍,他明顯搞錯了對象:可能他以爲農村裡的生產小隊,隊長手上的權力,就相當於城裡的街道辦主任一樣大。
其實,生產小隊長和居委會主任差不多.可能還不如居委會呢!
韓曉康倒是沒和江躍解釋,甚至還打算把江濤一塊兒帶過去。
畢竟以後這兩兄弟,會長期居住在深山裡,中間很有可能偶爾也會出山來替自己辦事,那就難免會和武家寨的社員幹部們打交道。
趁着這個機會,帶兩兄弟去全體社員幹部面前露個臉,先混個臉熟再說.
周敏見韓曉康打算摻和武家寨生產隊的事,當下不由有點擔憂:“曉康啊,生產隊裡的事情複雜的很,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你又不是他們生產隊的社員,我看這件事,你還是別.”
“別摻和!”
武小雙難得板起臉,“我是說周敏妹子,你別瞎摻和。既然我讓曉康去看看,而且曉康他也願意過去,那就說明我們自有我們的考慮,周敏,你還是別摻和,可能比較合適一些。”
向來性情跳脫、心思靈巧的周敏,從小到大,幾乎沒受過別人的白眼。
所以在周敏的骨子裡,還是有幾分驕傲的。
如今卻被武小雙這麼嗆了一句,剛想反脣相譏的她,話到了嘴邊,卻又看見武小雙那副“這裡我說了算”的表情。
嘴脣蠕動,周敏終究還是把話給硬生生的嚥了回去
帶着江躍江濤,韓曉康來到武家寨生產隊開會的院子裡。
小小的一個生產隊,自然是沒有會議室的,所以這次召集全體社員開會,選擇的地點就在生產隊的飼養室門口。
中午的太陽很曬。
整個生產隊的男女老少,有的人蹲在飼養室旁邊的樹蔭下,有的坐在飼養室門口的石階上。
也不知道是因爲熱的,還是因爲氣的,反正在場的人臉上都是紅撲撲的,有的人還揣着粗氣,額頭青筋暴起。
肚子脹得跟個癩蛤蟆一樣的顯然氣得不輕。
“同志們,各家各戶普遍都缺乏勞動力的情況,我又不是不知道。”
隊長彭志坤站在飼養室門口,聲嘶力竭的嚷嚷着:“可問題是,現實情況就這樣了,去修建高爐,看守爐子、或者是搞鼓風機的人回不來。
而水田裡的稻穀,那是一天比一天的熟了,實在是耽擱不起啊!大家夥兒有功夫在這裡磨牙,還不如回去把鐮刀砂刀磨鋒利些,把谷圍子、拌桶準備好。
等到哪天天氣晴好的時候,咱們就抓緊時間,趕緊收稻穀,時間不等人,錯過了這十來八天,咱們來年就等着吃屁吧!”
“隊長,你說的輕巧,吃根草!”
有老頭站起身反駁生產隊長彭志坤,“上面抽調走了我們那麼多的壯勞力,爲了支援國家建設,咱也沒話說。
可眼看着馬上就要忙的人仰馬翻的,這兩天,正該讓大家夥兒歇歇氣,養養精神。
你卻還要求我們一早一晚,加班加點的蓋房子哎,本來大家身上的活兒就重,吃的又虛,你把大家的身子都掏空了,到時候誰還有力氣去割稻穀?”
老頭話音剛落。
蹲在樹蔭下,坐在臺階上的那些娘們兒也紛紛開口了:
“就是.生產隊往年這兩天,都是讓社員們好好歇歇,將養將養身體,積蓄一點力氣。”
“哪有隊長你這樣,眼看着大家都要賣力氣的搶收稻穀了,卻偏偏還要安排大家夥兒連夜蓋房子的?”
甚至還有膽大的婆娘當即就噘嘴,“我說彭志坤隊長啊,我聽你家婆娘說,你都好久沒耕地了.趁着這兩天還沒進入農忙,你咋不抓緊時間交點公糧呢?
你不交公糧也就算了,偏偏還要盯着我們這點閒暇時間,非得要把我們的身子榨乾淨了才行啊?”
“就是就是!”
“生產隊的驢,也不敢讓你這樣使喚吧?”
衆人在那裡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看這架勢,大家夥兒都是想在農忙之前好好歇歇。
結果卻被彭志坤逼着讓他們每天一早一晚的,必須抽出時間來替生產隊,蓋一處大大的房子。
要說出義務工、替集體幹活,這種事情在農村裡並不罕見。
平常多半都是逆來順受的生產隊社員,倒也並不是反對替生產隊蓋房子。
而是他們搞不懂:眼看着還有三四天就要進入農忙時節,收割水稻、掰玉米這兩項農活,都是特別特別艱苦的事情。
巴蜀掰玉米和北方不一樣:北方地區掰玉米,通常先會一鋤頭把玉米秸稈砍斷。
然後大家夥兒再蹲着把上面的玉米棒子,一個一個的撕下來。
而在鹽都地區,由於氣候溫熱潮溼,到掰玉米的季節,地裡的玉米秸稈往往還帶綠,砍起來就特別費勁。
要是就那麼站着掰玉米,由於玉米棒子含水量大,使得玉米棒子又很難從玉米秸稈上扯下來。
可以這樣子說,在鹽都地區掰一個玉米,農民所要付出來的力氣和汗水,比北方要高出好幾倍!
而且由於氣候和環境的原因。
鹽都地區掰玉米,只能一早一晚出去幹活。
要是社員們大中午的,還在密不透風的玉米地裡幹活的話,身體素質再好的人都扛不住,那是非常非常容易中暑的
那麼問題就來了:太早去玉米地幹活,露水很重。
社員們的身上,用不了一會會兒就會被汗水、露水全部打溼,溼漉漉的,會讓人非常的難受。
等幹不了一兩個小時,太陽升起來又曬。
好傢伙!
腳下水汽蒸,頭頂太陽曬。
玉米林裡密不透風,社員們幹不了多久,汗水就會像斷線的珠子嘩啦啦的往下滴。
但大家還不敢脫衣服,只因爲玉米葉子上面有豁口,如同小鋸子一樣,豁的人渾身火辣辣的疼!
所以在巴蜀地區,無論是掰玉米還是收稻,那個是一件非常非常艱苦的農活。
因此往往在進入農忙之前,生產隊都會讓社員們好好休息幾天,以應對接下來的重活。
但今年不一樣。
生產隊裡的壯勞力少了很多不說,而且隊長還不讓大家休息、還得讓大家加班加點的蓋房子
更可惡的是:爲什麼要蓋這棟房子?到底蓋來做什麼?
無論社員們怎麼問,生產隊長彭志坤他偏偏還不說!
這種做法,就讓全體社員們氣不打一出來了:你說好歹挖個坑,是埋人,還是養魚那多多少少還有個說法對不對?
但彭志坤要求大家蓋一處大大的房子,但還偏偏不說,到底是蓋來幹什麼的這就讓社員們心裡,實在是抵制的不行!
可問題是生產隊長彭志坤,他心裡其實也苦啊:自己只是接到了大隊長的死命令,要求所有生產小隊,務必在10天之內,蓋一所可容納本村全體社員的大房子!
而且大隊長一再強調:哪個生產小隊,要是在10天之內沒有完成這項任務的話。
生產小隊隊長,一律以“嚴重失職”論處,絕不姑息!!
望着羣情激憤的社員,彭志坤也是欲哭無淚:別說你們不知道,蓋這棟房子究竟是做啥的?
其實老子也不曉得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