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佩嵐看着病牀上慘白着一張臉的傅佩瑤,渾身冰冷,沒有人能理解她現在的恐懼和慶幸。前一世她跳河而死,這輩子溺水的人卻換成了自家姐姐。她不知道傅佩瑤上一世的命運,可是這樣的巧合卻讓她痛苦不已。
“別這樣,一切等佩瑤醒來再說,或許並不是我們想的那樣……”馮霄在身後扶住的她的肩膀低聲說道。在他看來,跳河自殺還真有可能是軟弱的傅佩瑤在痛苦至極時做出來的事情。最親的人想要放棄生命,即使已經獲救,那種難過和恐懼也無法消散,事到如今他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來安撫妻子,他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又如何讓小嵐不再傷心,
傅佩嵐淚流滿面,不由自主的伸手握住傅佩瑤的一隻手指,“都是我不好……”
“和你有什麼關係,罪魁禍首還在家裡做美夢呢!”傅大姐看着兩個妹妹一個落魄一個狼狽,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她紅着眼睛恨恨的轉過頭怒瞪着立在門口呆愣無神的傅媽媽,冷笑道,“媽,這回你滿意了吧?佩瑤被你心愛的小兒子逼得自殺,再晚幾分鐘您就可以給她收屍了……呵呵,也是,反正你也不稀罕這個閨女,死了也就死了,還省得以後操心她的婚事,嫌她嫁不出去給家裡丟人!”
傅媽媽怔怔的看了一眼怒斥她的大女兒,又轉過頭看向人事不知的傅佩瑤,劇烈的搖着頭,猛地撲倒牀前一把抱住她的被子下的雙腿,大哭道,“不是的,不是的,佩瑤是我閨女啊……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閨女啊,我怎麼會希望她死……佩瑤啊,我的佩瑤啊,你怎麼這麼傻,你要是沒了媽怎麼辦啊?我知道你生氣沛齊不講道理,我也氣他,我早就想好等他酒醒就給你道歉的……你怎麼這麼傻啊……”
就算她重男輕女,可是閨女也是她十月懷胎千辛萬苦生下來的,她怎麼可能希望她們出事?哪怕平時會抱怨會責罵,會偏心兒子,可心裡還是愛她們,盼着她們好的……傅媽媽順着牀沿跪坐在地,痛苦的捂住臉,如果佩瑤今天沒有被救起,她以後就再也看不到這個女兒了,再也看不到了……
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比白髮人送黑髮人更讓一個母親痛苦?兒女不和長輩雖然難做,可再爲難也比兒子氣死女兒來的好,如今她倒寧願佩瑤強硬一些跋扈一些,哪怕是打沛齊一頓都比這樣強……
“我的佩瑤啊……你得好好的,得好好的……佩瑤,是媽對不起你……”傅媽媽哀哀哭道,如果,如果她沒有那麼偏寵沛齊,或許他根本不敢這樣肆無忌憚的欺負姐姐,如果她沒有那麼慣着沛齊,或許他也不會養成這樣心比天高卻一事無成的樣子。
不知何時,自己那個貼心孝順的小兒子已經變了,變成一個在外頭受了氣不敢吱聲卻只能回家拿親人出氣窩裡橫。
而這一切,都是因爲她的放縱,如果在孩子小時候她沒有因爲沛齊的體弱而責罵成績優秀的小女兒,或許就不會養大了他的嫉妒心;如果當初她沒有因爲偏心而縱容沛齊的私心,或許也不會養成他這樣自私自利不顧他人死活只圖自己痛快的劣性;如果當年她聽丈夫的話對幾個女兒多一點關愛,不那樣一心將家裡所有出人頭地的機會都留給小兒子,或許沛齊也不會這樣心高氣傲的視自己爲傅家第一人,卻沒有能力來支撐蓬勃的野心,最終只能將能耐用在兄姐身上。
是她的偏心和溺愛放縱了小兒子的嫉妒心,讓他越發沒有收斂的將矛頭指向所有的兄弟姐妹,從佩嵐到沛林,如今又添了佩瑤……
傅媽媽痛苦的呻/吟出聲,佩凝說的對,佩瑤會這樣都是她害的,是她害的……她的偏心和縱容不僅毀了沛齊的一生,還差點讓佩瑤丟了命!
傅媽媽被這個認識打擊到了,她明明希望兒女們都好,爲什麼最後卻成了罪魁禍首?!
傅沛林送走沈寒回到病房時,媽媽正大哭着將頭用力撞着牀尾的鐵柱,整個人看起來竟比牀上的傅佩瑤還要憔悴,任馮霄在一旁拉扯,她卻仍舊坐在地上緊緊抱着牀腿不肯鬆手。
傅沛林皺起眉頭,上前和馮霄一起想要把她拉起來,“媽,您別這樣,醫生不是說佩瑤已經過了危險期麼?”傅媽媽這樣的表現就像傅佩瑤已經不行了似的,還有佩嵐,眼睛腫的像個核桃,顯然已經哭了好一陣兒了。
“你們別拉我,讓我哭一哭……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佩瑤……我難受我糊塗啊,你們都讓我清醒一下吧……”女兒自殺讓她痛苦,可更痛苦的卻是這一切居然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是她的自以爲是害了孩子們。
傅沛林拉不動傅媽媽,只能和傅大姐一起勸傅佩嵐,“小妹,別哭了,咱們應該慶幸佩瑤獲救,現在該想的是如何勸說她解開心結。”傅沛林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心中的難過和氣憤,等妹妹醒來他定要好好說一說她,無論受了多大的委屈也不該這樣不管不顧的跳河啊,這不是親者痛仇者快嘛,若是爲了沛齊那個混小子丟了命,那可虧大了!
“正是這個理兒。”傅大姐拍拍小妹的肩膀,同時拭去自己眼角剛剛滾落的淚珠,撐起笑臉說道,“今天這事兒還真的多謝沈寒和他哥哥。”
傅佩嵐吸了吸鼻子,這纔想起自家三姐的救命恩人,“沈寒走了?”
“我看着他上的出租車。”傅沛林回答。
沈寒這人很知趣,傅佩瑤這樣乖巧的女孩深夜在外徘徊還落了水,明顯不簡單,這是傅家的私事,哪怕他有心替自家表哥探清底細也不好干涉太多,因此在傅家衆人趕到後便告辭離開。
傅佩嵐點點頭,憶起剛纔萬語柔給她打的電話,連忙掏出手機說道,“剛纔大嫂打電話問三姐的情況,我當時也沒心情詳細說,大哥你再給她回個信兒吧,免得她記掛。”
傅沛林接過電話,又看了一眼痛哭不已的傅媽媽,走出病房撥通了家裡的電話。
萬語柔在聽說傅佩瑤落水後就心中一咯噔,只是她家中還有雙胞胎照顧,無法跟着婆婆丈夫等人趕去醫院,可是留在家中卻坐立不安,她一向很喜歡這個勤快溫柔的小姑子的,雖然偶爾也像傅媽媽一樣爲她的婚事發愁,可卻真心希望她能擁有自己的幸福,而不是這樣被弟弟欺辱。
萬語柔在電話裡又詢問了一番醫院的情形,聽說婆婆痛苦異常,一個勁兒的埋怨自己坑了孩子,偷偷撇了撇嘴,傅沛齊這樣還不都是這老太婆慣的?都是兒子,在傅家傅沛齊的地位卻明顯高出自家老公一截,她心裡早就不舒坦了。如今就叫老太太看看,她千嬌百寵出來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只是可憐佩瑤遭了這麼大的罪。
“佩瑤這邊估計沒什麼大事兒了,你多少眯一會兒養養神,天亮後少不得還要幫着家裡張羅些飯菜。”電話那頭的傅沛林溫聲說道,現在母親和姐妹明顯沒有心情顧及其他。
“你放心,這點事兒我還是能做好的,也不知道佩瑤能吃什麼,我就給她弄點流食吧,到時候你回來取走。”萬語柔說道,撂下電話後鄙視的看了看炕上仍舊呼呼大睡的傅沛齊,氣的重重呸了一聲,眼珠一轉,起身將房門大敞,任冷風吹進屋子,“哼,凍死你,沒良心的小畜生!”說完就回了自己房間。
傅沛齊翻了個身,無意識的往更溫暖的炕頭挪去,可惜現在已經凌晨四五點鐘,爐子上的火早就滅了,炕頭也僅有一點餘溫,他整個人縮成一團,一隻手往身邊摸索了一下,似乎想要尋找被子,可最終只拽來一隻枕頭抱在懷裡,就這樣又睡了一個鐘頭,許是實在扛不住周身的冷意,到底還是不情願的睜開眼睛,他看着天花板上糊着的報紙,認出這是傅媽媽大屋,迷迷糊糊的問道,“媽,幾點了?怎麼這麼冷?”
說完這話,他再次閉上了眼睛,待好一會兒都沒聽到傅媽媽的回答後只能慢騰騰的坐起身子,一眼就看見斜前方敞開的房門,冷風吹過,他重重的打了兩個噴嚏,低頭看見自己身上皺巴巴的衣服和有些潮溼的領口,眉頭緊緊皺起,蹬上鞋子就回了自己房間,一邊洗漱一邊奇怪家中的安靜。今天並不是週日,往日這個時間大哥和三姐早就起牀準備吃完早餐上班了,可是現在整個院子卻悄無聲息。
傅沛齊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轉回大屋,見傅媽媽仍舊不在,只好擡腿去了廚房,“大嫂,媽出去了?”
萬語柔看了他一眼,從鼻腔中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傅沛齊見她態度冷漠,眉頭皺的更緊,摸了摸有些發燙的額頭,不高興的抿起脣,“大嫂,媽那屋的門怎麼是開着的?我凍得都發熱了。”依着傅媽媽對他的寵愛,知道他睡覺定會保證室內的溫度,準是這個粗心大意的嫂子進來取東西卻忘記關門。
萬語柔臉色微變,以爲小叔子發現自己故意做壞事,連忙瞪着眼珠說道,“我一直在廚房做飯,根本沒注意大屋的門是開是關,你發燒可不能賴我頭上!”
傅沛齊見她不承認,氣得冷笑,“那咱家還真是鬧鬼了!”
萬語柔扁扁嘴,不搭他的話,自顧自的將煎餃出鍋,又彎腰去櫥櫃裡找保溫瓶盛好白粥放到一旁,擡頭時卻見傅沛齊正端着煎餃和碗筷準備離開,連忙張口喊他,“噯噯,沛齊,你怎麼把煎餃端走了?那不是給你的。”家裡現成的肉餡不多,她又脫不開身去早市買,因此只做了六十多個,給守在醫院的傅家娘幾個還不夠呢,哪裡輪得到傅沛齊吃。
傅沛齊眉頭一挑,任萬語柔將手裡的煎餃奪走,只張口問道,“那我吃什麼了?”
萬語柔嘴一努,“諾,鍋裡剩的粥你都拿走吧,那邊還有一碟鹹菜。”
傅沛齊的怒火一下子就躥起來,“那餃子是給誰的?你們能吃我就不能了?”大嫂今天是抽風了吧?很該讓傅媽媽好好教育一下這個兒媳婦,別以爲有大哥護着就可以虧待他,他哼了哼,“我媽呢?”
萬語柔見他這意思居然是想告狀,心裡更加不喜,一邊裝着煎餃一邊小聲嘟囔,“把自己親姐姐逼得跳河,還有心思挑吃的,狼心狗肺!”
耳朵一向靈敏的傅沛齊自然聽到了她的諷刺,氣的正想反駁,卻猛地注意到她話中前部分內容,立時呆住,腦子裡不由得記起昨天發生的事情。楊越文向他提出分手,然後,然後……
傅沛齊手中的碗筷啪的一聲掉落在地,喉結不停的滾動,一股股涼氣從心底往外冒,他啞着聲音斷斷續續的問道,“……你,你說什麼?誰跳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