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越搖頭,“我沒後悔。”
被打死的是個孝子。
父子相依爲命,因家貧,兒子活到三十幾未娶妻,老父去年患了病,當兒子的爲了老父去借了利錢,利滾利,短短二十來日,就已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老人家的病雖好轉,但兒子卻因而送命,。
想到風強雪驟下跪在村子路口的傷心老人,他那被打得遍體鱗傷,躺在門板上,已無氣息的兒子,慕越抿緊脣,握緊了拳頭,“我不後悔,他們不該打死人。”
關荷也抿着嘴,忍着淚。“雖然你那表姐很可憐,可那不是我們害的,是她娘害的,誰讓她孃的陪房打死人,再怎麼說,她都比老丈強,至少她不愁吃穿,生活無虞,老丈的兒子被打死了,他下半輩的倚靠都沒了。”
相比起來,嚴芳珂好命多了,要去庵堂暫住,嚴家還派了丫鬟、僕婦侍候着,老丈的病才養好,兒子沒了,連房子都是租的,他的日子怎麼過?
慕越和關荷這事做得隱密,勸老丈出面告官,是請里正幫忙的,之後關荷就受傷了,慕越一個人出不了營,她又不想讓旁人知道這件事,於是就這麼擱着,現在官司打完了,也不知老丈如何了。
又過了幾日,慕越和關荷休沐,兩個人離營返家途中,就彎到老丈住的村子去探望他。
誰知,老丈住的屋子已經住了另一戶人家,關於老丈的下落,他們一問三不知。
慕越拉着關荷去找里正,五旬的里正捋着鬍子,頗爲感慨的道:“年前。老丈知道知府大人開始審案,一高興,與我喝了兩杯,當晚睡下後,就沒再醒來。”
慕越和關荷情緒低落的回了城,關荷難過的說不出話,在大街上與慕越分手,策馬往家裡去,慕越踽踽獨行不想回家。
肚子咕嚕一聲,慕越四下張望了下。找了家小飯館吃飯。
她看來年紀不大,但穿着軍服又騎着馬,高壯似塔的店老闆瞧着那匹馬還是上等貨,倒也不怕她吃白食,熱情的招呼她裡頭坐,慕越將馬栓在門前,隨店老闆進店,飯館不大,。高高的櫃檯就在門口,店裡只有三張桌,客人除她,只有一個圓胖的漢子,一人獨霸整張桌,桌上擺了滿滿的吃食。店老闆安排她坐在角落的桌子,慕越點了碗麪,店老闆朝裡頭大聲點了菜,屋裡是個大嗓門的婆娘應了他一聲。
店老闆拉了張椅子。坐在慕越身邊,熱心的問着:“小將軍瞧着是個生面孔。是剛來咱們寧夏的?”
慕越擡起頭,黑亮的大眼睛慢慢的打量了店中的擺設。“你們這店看來是新開的?”
“是啊!是啊!纔剛開張,哈哈哈,小將軍您眼力真好。”
店老闆是個爽朗的漢子,慕越這一問,他便開了話匣子,“開店不容易啊!嗐,我那婆娘年輕的時候在大酒樓裡當過廚娘…….”
說話間,店老闆的老婆端着托盤出來,托盤上就擺着碗熱騰騰的面,她看似三十幾歲,模樣長得好,身段也好,眉梢有顆紅痣,舉手投足風情無限,她款款行來,先朝那圓胖漢子打了招呼,那漢子看了她手中托盤一眼,沒好氣的嗆道:“婆娘,老子叫的掛爐烤鴨呢?”
“劉大爺,那您得多候些時間,我們家小二已經去給你張羅了。”巧笑倩兮嬌豔誘人,慕越看得目不轉睛,這種女子是她從未見識過的。
那劉大爺漫應一聲,埋頭啃着蔥燒雞腿,慕越看他的吃相斯文,便有些好奇。老闆娘端着面過來,一雙杏眼微揚,與慕越打招呼。
老闆娘放下碗,慕越聞着香,再一瞧粗磁大碗裡,金黃色雞湯油翠綠的蔥花,細細的麪條勁道十足,接過筷子便吃起來,越吃越香,末了還把碗捧起來將湯喝完。
放下碗,店老闆和老闆娘正衝着她笑。“如何?小將軍,我們家的面好吃吧?”
“小將軍怕是餓壞了吧?怎麼樣,可還要再來一碗?”
慕越有些赧然的放下碗,“讓兩位笑話了,。”
“小將軍說那兒話啊!”
夫妻兩個一搭一唱,說起自家還有那些拿手菜,慕越聽得津津有味,老闆娘送來杯熱茶,才坐下,外頭匆匆跑進個大約十五歲的男孩,手裡提着油紙包。
“老闆娘,老闆娘,東西買回來了。”
老闆娘起身從他手裡接過來,拿去廚房加工去了,不一會兒,劉大爺要的掛爐烤鴨上桌了。慕越會了帳,出了小飯館,店老闆還送出門來。
此後,慕越還拉了關荷、阿留她們一起來,甚至藍慕遠他們也跟着來過。
三月三時,藍府辦了春宴,嚴家幾位表姐妹都來了,已出嫁的程湘湘梳着婦人髻,隨嚴芳瑜她們一起出席,嚴芳珂從庵裡被接回來,但是一身石青色春裝,僅僅繡了幾株淺紫蘭花點綴,髮髻上只有一支碧汪汪的玉簪,神情木然,倒與程湘湘有些神似。
程湘湘自被程老夫人拘在跟前修佛後,便甚少露面,出嫁時慕越不克前往,只託大奶奶代爲送禮添妝,此次見面,竟是多年後的第一面。
她穿着銀紅紗羅比甲,粉紅交襟襦衫裙,飛仙髻上簪着金累絲展翅鳳頭流蘇釵,耳上赤金流蘇耳塞曳曳生彩,程湘湘也不像嚴芳瑜那樣,時時掛着嬌美的笑,看來婚後生活過得並不順遂。
嚴芳瑜因丈夫在藍慕遠身邊當差,與藍府走的近,跟慕越的交情,比婚前更加密切。見慕越看程湘湘,便拉着她咬耳朵。
“她脾氣不好,偏巧我們那姐夫,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出手打了她?”
“那倒沒有,不過那姐夫婚前就有幾個貌美的通房,湘湘一進門,就狠狠的修理了那幾個通房,誰曉得,有一個已經有孕在身,熬不過去,就……姐夫很生氣,。”
程湘湘夫家雖不是什麼名門,但家境富裕,與程家不相上下,又與程老太太有親,原是打算在新婦進門前,就打發掉那些通房,可是拗不過寶貝兒子,就留了下來。能使手段哄得行將成親的少爺留下自己的,那肯定不是省油的。
新婦進門,肯定是要生事的,程湘湘原就是爆炭性子,無事都還要生事的,怎禁得起有人故意挑撥。“程家姨母沒說什麼?”
“怎麼沒有!上門關切了好幾次,上個月還拉着我娘陪着去。”
嚴大太太近來當家越來越有模有樣,二太太如今不問外事,關在自己院子裡誦經茹素,嚴老夫人雖病情稍緩,但重新當家已不可能,嚴大老爺仍是人事不知。
“……大夫說祖父現在就是拖日子了。”說到祖父,嚴芳瑜不由難過起來。
慕越嘆了口氣,“可給大姨太太遞消息了?”慕越不太想聽嚴大老爺的事,那會讓她想起那個可憐的老丈。
“遞消息去了,說是要回來,只不知何時會到。”
大藍嚴氏與嚴氏一樣,成親後,就未在婆母跟前立過規矩,藍永福的母親身子不甚硬朗,此番回京,丈夫沒了差事,連她的嫁奩都賠光,夫妻兩個帶着小女兒灰頭土臉的返京,兒子是老人的心頭肉,再怎麼落魄也不會數落他,所有的火氣全衝着大藍嚴氏而來,連帶着藍慕絹也被連累,得知父親被二媳婦氣得人事不知,正愁不知離開這規矩大如天的京城,恰好就來了這麼個好機會,大藍嚴氏怎麼能死命抓住。
藍永福是不想再回寧夏城,但兒孫都在寧夏住着,四個女兒有三個嫁在那兒,京裡雖有母親當靠山,但是他形同落難一般回京來,兄弟們還好,嫂子、弟妹們偶爾幾句閒言閒語,就叫人難受極了。
最重要的一件事是,那個華大少死了!
這對藍永福來說實是個大好的消息,當時藍守海要送他走,主因也是這死小子算計自己,要從自己這兒謀害藍守海,偏偏自己不察,就這麼陷進去,等到發現時,老婆已將他那些個如花似玉的小妾抵了債,嫁奩也摺進去,故而他被放出賭場,被藍守海找去,他纔會二話不說的應下,事了就舉家遷回京城。
只不過,京城早已不是他記憶裡那樣,人,也不似他記憶裡那般親。
孃親老了,家裡由長嫂掌家,一應開銷皆由公中支付,但家裡本就不甚寬裕,徒然多出三個人來,當家的嫂子有微詞,老太太也不好說什麼。
知道兒子、媳婦要回寧夏去,老太太掏出壓箱的私房,知道他們在京裡不好過。
於是乎,大藍嚴氏一家三口要回來了。
此事藍守海比慕越她們早知情,因爲藍永福寫了信來給他,請他幫忙置產,藍守海把大總管喊來,命他去尋個清靜的一進三間的小院。
“老爺,這不會太小嗎?”
“會嗎?他如今沒有差事,住這樣的宅子就夠了。”
大總管想想也是,弄個大宅子給他們夫妻做什麼?那還得多請人侍候,不過福大爺這個人很麻煩,有差事的時候,都還會沉迷賭場,那整天閒賦度日,豈不更容易惹事?當下便提議道:“老爺,福大爺這次回來,可要幫他找個差事?”
“再說吧!”藍守海淡道,他現在煩惱的不是這位堂兄又要回寧夏來,而是久無動靜的黎氏冒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