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早朝,皇帝尚在靜養中,口諭由太子暫理朝政,晉王、順王協理。
優先要處理的事,當屬薛繕晉被彈劾案,但因前一日,皇帝在昏倒之前,已命御衛前往津州提人,並命戶部官員數名前往津州,接替薛繕晉,與汾王、十四皇子繼續募款事宜。
故太子這日並未對此事再做其他處置,廷議時,薛老太爺門生現任吏部郎中蔡方打頭陣,薛老太爺另幾個門生,分任職於太僕寺、吏部及兵部的幾位官員,同聲連氣爲薛老太爺抱屈,指薛侍郎私德不修,薛老太爺一生爲國,爲皇上、爲朝廷供獻良多,不想家門不幸,出了這等逆子。
話裡話外盡在切割薛繕晉與薛家的關係,御史們也有話說了,都說齊家、治國、平天下,薛老太爺確實功在社稷,但薛繕晉也確實罪大惡極,他不至單純的貪墨啊!那是災民們的救命錢耶!他也貪?貪了就貪了,敢做敢當方是男子漢大丈夫!
誰讓薛繕晉教唆王知府,縱妻女誣陷汾王清譽的?打算藉此要挾汾王,爲其遮掩貪墨事實。
蔡方等人不敢要求御史提證據,只打溫情牌,薛老太爺多可憐啊!老人家爲國爲民犧牲奉獻,所以纔沒把孩子教好嘛!這能怪薛侍郎不長進嗎?
御吏這邊又有話說了,薛老太爺連齊家都做不到啊!訴請要連薛老太爺一起究責。
蔡方他們不幹了!這不是把人往死裡踩嗎?皇貴妃多可憐啊!先是寧王死於非命,後是秦王死於逆王之手,天底下還有比中年連喪兩子更可悲的嗎?你們這些御史。怎好讓這麼一個可憐人沒了孃家?
御史們嗤之以鼻,覺得蔡方他們強辭奪理。
太子由着他們吵,吵個盡興,咱們再來說正事。
薛家另兩位成員。緊閉雙脣暗暗咬牙,心裡恨極了大哥,老父拖着病體。殷殷告誡讓他安份,這次當差,要捧着兩位皇子,萬不可因小失大,誰知他還是死性不改啊!
蔡方几個力戰羣雄,御史們恨得牙癢癢,只差沒把手指戳到他們鼻孔去。大罵他們強辭奪理。吵着吵着,話題竟歪掉了,歪到去討論,津州王知府妻女因何做出荒唐事?竟是受薛繕晉背後指點的,議論起外派官員的私德。及言行是否當得起主官職責,其中被提出來狠批的官員,多是出自薛家門下,當然,還有一小部份人在爭論,以薛繕晉的腦子,他威脅得來王知府?。
一時間,向來以身爲薛家門生自豪的官員,都收起往日張狂得意的嘴臉。起而代之的是小心戒慎,深怕一不小心就被人掃入薛家一派。
薛家宗親有幾戶,原與薛老太爺交好走的近,最近這幾日也不往來了,薛二老爺和三老爺不敢瞞騙老人家,薛老太爺在知道皇帝被氣病了後。曾遞條子進宮想面見皇帝,可惜,如泥牛入海全無回訊,他便改讓大夫人請見皇貴妃,只是與以往完全是天差地別的待遇,往日只消往宮門一站,自有人靠上來討好,幫着通傳、引路,現在不一樣了,宮人面有難色的接了條子卻不往宜和宮通報,讓薛大夫人乾耗着,後來還是大夫人的丫鬟機靈,拿了銀打賞了守門的小官吏,才知道皇貴妃依然被禁足,皇上病了,太子明令不許前朝與後宮通傳消息,以免造成宮裡動盪不安,進而影響皇上靜養。
薛大夫人在宮門外耗了一個時辰,就想回府的,後來想,她要是就這麼回去了,那相公怎麼辦?想到丈夫出門前,公爹殷殷交代,皇貴妃還把自己找去,又從王府撥了五百名護衛給他,深怕他出行,逆王會盯上他,誰知…誰知,他竟是自找死路!
想着想着,薛大夫人不禁掩面輕泣,這麼大的事,皇帝都給氣病了,連絡不上皇貴妃,難道,薛家…….
看主子這般,薛大夫人身邊的丫鬟、嬤嬤也跟着哭,一時之間宮門外哭聲不斷,御衛們紛紛側目,知是皇貴妃的孃家人,有些人睜隻眼閉隻眼不去理會,另有些人卻是鄙夷的低聲道:“那些災民連哭都沒力氣了,她們倒好,跑到宮門前哭起來了?難道皇上還冤了薛家不成?”
“薛侍郎好樣的,連賑濟災民的錢也要貪,真是沒良心啊!可嘆皇上這般重用他,沒成想竟是這般的不堪用,把皇上都氣倒了。”
“這皇上要是有個好歹啊!看薛家怎麼自處,只怕連皇貴妃娘娘都要受累囉!”
那些御衛們七嘴八舌的誹議着,卻是無人上前制止薛家人在宮門前痛哭,直到一隊車駕自宮裡出來,聽到了哭聲,派了個小火者過來詢問,小火者問明白了,看了那幾人一眼,隨即回去覆命,不一會兒,來了兩位嬤嬤,其中一位圓臉和氣的嬤嬤走到薛大夫人身前,溫聲問道:“敢問夫人是那家的女眷?爲何在宮門前痛哭?可是有什麼委屈?”
薛家的一名僕婦擡起頭,淚眼模糊的,沒看清來人的服色,以爲是進宮的官眷動問,便道:“不敢勞夫人動問,我家夫人是爲皇貴妃娘娘憂心……”
開口的嬤嬤與另一位交換了眼神,另一位個頭較瘦的嬤嬤板着臉,斥道:“這是什麼地方豈容爾等在此痛哭,給皇上觸楣頭?”
薛家僕婦一怔,心裡暗道不好,大老爺所爲是把皇帝氣倒的主因,大夫人又在此痛哭,若讓人扣個要逼死皇上,故意在宮門哭喪的罪名可怎麼得了!
薛大夫人聽到了,雖是心驚,但看那位嬤嬤的服色,並不是官眷誥命的服色,以帕子掩面起身走到那嬤嬤身前,“你是何人,膽敢亂說話,誣陷本夫人,來人,給我掌嘴。”
那位嬤嬤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圓臉的那位嬤嬤卻氣急敗壞的道:“你這人怎麼不識好人心啊!咱們姐妹是怕你們這般舉措,會引人非議,纔好心來關切的,你怎麼一張口就什麼誣陷的,還要人掌我們的嘴!真是沒天理了!”
“我就跟你說,別多管閒事!你偏不聽,瞧瞧,人家非但不領情,還倒打咱們一耙呢!”
“老姐姐說的是,都是妹子的錯。”圓臉的嬤嬤服了軟,另一位嬤嬤冷哼一聲,薛大夫人見她們轉頭要走,連忙喊着要下人攔住她們要掌嘴,薛家僕婦們在外行走,一直都是趾高氣昂的,雖然擔心着自家大老爺的事,但那不妨礙她們拿旁人出氣。
當下幾個人顧不得哭,擡手一抹臉,就衝上來要拿住這兩個不知死活的嬤嬤,倒是方纔擡頭應答的那個僕婦覺得不對勁,她彷佛見到,這兩位嬤嬤是從宮裡出來的車隊裡下車的。
御衛們原是不理會薛家的人,但這兩位嬤嬤走過來時,他們便留心了,因爲那是太子妃的車隊,太子妃昨夜與太子一起守着皇上未歸府,這兩位嬤嬤被派來處理此事,可見得是受倚重的,因此看薛家下人要圍上來,他們立刻上前制止,薛大夫人不滿了,御衛不幫着她修理這兩個口沒遮攔的婆子,反倒上來阻止她的人修理她們?“反了,反了!真是反了!你們是食誰的俸祿啊!不幫着我,偏去幫着不相干的人來欺我?皇上啊!皇貴妃娘娘!您二位開開眼啊!瞧瞧這些奴才是怎麼幫着外人來欺負自家人的啊!”
“薛侍郎夫人?”一道清亮的聲音帶着些不滿,薛大夫人噎了一下,擡起頭,看到身前兩位少婦,一是溫雅端莊,一是清甜可人,溫雅端莊的那位頭戴五翅朝陽銜珠鳳簪,不是太子妃是誰!另一位髻上簪了金累絲白玉牡丹步搖,倒不知是何人?
“弟妹先進宮吧!這兒我來處置就是。”
“四嫂累了一宿,怕是一個晚上都沒睡好吧?還是讓弟妹效勞吧!先生說,有事弟子服其勞,四嫂是大的,有事呢,小的代勞就是。”
太子妃原就累了,又掛記府裡的兒女,看慕越擺出一副有事我來的神氣樣兒,不禁莞爾,“好,那就讓你來,我把胡嬤嬤和錢嬤嬤留着幫你。”
“謝謝四嫂。”慕越笑嘻嘻的送太子妃離去,薛大夫人已經醒過神,知道自己方纔闖禍了,一張臉先是漲得通紅,接着轉成青白,慕越待太子妃車駕離去後,纔對薛大夫人搖頭:“你糟糕了,說我四嫂是不相干的人,是外人,唉!你讓我怎麼說你纔好哇!”
薛大夫人身邊的僕婦、丫鬟慌忙跪討饒,薛大夫人強自鎮定,渾身還是抖個不停,慕越嘆了一聲,朝御衛招手,“卑職見過順王妃。”
“嗯,讓人好生把薛大夫人請回去吧!父皇在靜養,御醫說不能再動怒,否則這後果可不堪設想。”她頓了頓,見那名御衛統領會意,她才露出笑容。“四嫂最是寬容大度,相信她是不會跟個臣婦計較,本來呢,薛大夫人這種言行,實不堪爲誥命夫人們的表率,該讓宮裡的教指嬤嬤好好教訓的,但是,爲給父皇積福,不給皇貴妃娘娘丟醜,就饒了她吧!”
御衛拱手應諾,手一揮,也不管薛家僕婦們哀嚎,也不管是否會弄傷她們,直接扭了人就往薛家的馬車裡甩,慕越就聽到人體撞擊的悶聲,及那些僕婦們悶哼聲,薛大夫人怔怔的看着慕越,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慕越對適才跟薛大夫人說話的兩位嬤嬤示意,胡嬤嬤和錢嬤嬤對她笑了下,一起上前,兩人分別扶着薛大夫人上了薛家的馬車,慕越對平兒交代了幾句,平兒點頭,跟了上去,慕越讓順王府的一輛馬車跟着去,自己與御衛統領打了招呼,便自行進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