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爲月主爲花主,才作花賓又月賓。】
她要再次試藥。
“姨娘,這麼多東西,看着怪有趣的,是什麼啊?”
“啊,小釵,我有些餓了,你幫我去拿些吃食來可好?”
小釵一走,阿離就把絲帕裡半黑不黑的藥粉倒在熱茶裡。
這一次,她不能再親身嘗試,一來,她有個萬一,小釵的底細又尚未可知,嚴昭明沒有人看護,如此迷迷 糊糊,立時就有生命危險。二來,讓別人去試藥,算是投石問路。
小釵一回來,她便急忙道:
“多謝小釵,這幾日我四處去奔波,要你在這裡照料大爺,你辛苦了,姨娘賞你一杯熱茶。”
“小釵不敢。”小釵一時不好意思起來。
“喝吧,”阿離笑着道,“你爲我端吃食,我送你吃茶,咱們這叫,禮尚往來。”
小釵一喝完茶,不一會兒,就腳步輕浮了。
“小釵,你怎麼樣?”
“姨娘,不知怎麼的,剛纔還精神得很,這會兒,反倒覺得四肢無力,頭重腳輕了。”
“你呀,肯定是這幾日忙累壞了,快,到我榻上歇歇吧,不妨事的。”
“這,好罷”小釵實在是支持不住,只好倚在了阿離的榻上,“我只略歇歇就好,就偏勞姨娘先照顧大爺了。”
果然不出所料,藥效出來了。阿離看小釵睡得十分酣甜,看她一臉天真無邪,又馬上覺得十分對她不起,心想,小釵,我也是無計可施無可奈何,請你萬勿怪我,如果你是那一邊兒的人,那我倆自今日起,只能是敵人,我也不能再對你手軟,只能時時處處防着你,對付你,如果你是無辜,那是我這次對你不住,往後,必定報你的大恩。
過了一會兒功夫,阿離聽嚴昭明在夢中彷彿說着什麼話,就走上前去,想聽得真切些。
“妃嫣,妃嫣……”
“哎……”阿離輕嘆一口氣,三年,一萬多個時辰的功夫,還是忘不了她,就在夢中,還是叫着她的名字。倒也是的,人的一生,有那麼多的三年,用這些許時間來忘記一個人,也不算什麼奢侈的事情。
阿離溼了眼眶,對眼前的這個男人,生出了許多憐惜。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第一次大着膽子,去撫摸他那令人懼怕非常的、但她早已看習慣了的臉。
“妃嫣,別,別走……”
嚴昭明微微地睜開眼,緩緩伸出手,抓住了阿離的手,他的手,不再是冷冰冰的,而是那麼熱情,那麼滾燙。嚴昭明抓着阿離的衣服,像個孩子般哭泣:“妃嫣,妃嫣,真的是你,別走,再也別走……”
“大爺做夢了。”阿離只當他是發燒說胡話。
“不,不是做夢,明明就是你,我記得,從前,從前你最愛穿這件衣服,你總說,這就是曹子建寫的‘羅衣何飄搖,輕裾隨風還。’是也不是?……哪怕是做夢,那我永遠也不願意醒……永遠不醒……”畢竟是病着,說完這話,身子沒了力氣,又閉上了眼睛,阿離將他的胳膊放平在牀上,只是他的手,卻一直死死抓着,沒放 開阿離的袖子——衣服,是林妃嫣的衣服。
見他這個樣子,阿離心裡十分酸澀難過。索性將衣服脫出來,自己走到前院去透氣。
嚴少卿就站在門外不遠處,站在月色下,一動不動,像一尊白的雕像。
阿離沒料到這大房的前院裡會有人,她自己又沒穿外衣,趕忙想回去,嚴少卿卻伸手將自己手上拿着的披風披在她身上,自己卻又走出了三尺遠。阿離趕緊要脫下來,嚴少卿卻道:“小嫂且穿着吧,難道剛出來,就要回去嗎?一件披風,誰知道是誰的,再說,丫頭小子們都睡去了,這裡又無人。”
阿離看這披風,淡藍色襯着些白色的竹葉,不像是嚴少卿平時的東西,便打趣道:“二爺平時用的,都是些鶯紅柳綠的衣裳,怎麼還有這樣素淨的東西?”
“我……若是我說,專門在這裡等小嫂的,小嫂又要怪我無禮了。”
阿離看他在盛夏天氣,還穿着外衣,雖說是晚上涼些,也不至於再穿披風。難不成,真是來等我的不成?他又怎麼料到我會不穿衣服?
嚴少卿彷彿看出了她的疑惑,道:“這披風是春天的物件,我只是,日日在這裡等,到了熱天氣也不自覺。”
“二爺說笑了,二爺不在自己屋裡,這大房門口什麼好等。”話一出口,阿離自己也後悔了,又想起他剛纔說的“這裡又無人”,心裡竟忐忑起來。
“我,我來看看小嫂的傷好了沒。”
阿離笑着伸出半截胳膊,“喏,你瞧。”
嚴少卿見她上次受了鞭痕的地方,還有一條粉紅色的細線,心裡猜到,她用的哪裡是那描花銀盒子裡的金瘡藥,用了那藥,是決計沒有半分痕跡的。
“小嫂待我十分守禮,我送的東西也不肯用,可是我,我心裡待小嫂,卻不願守禮,我日日在這裡等,爲了只和小嫂兩個人,說說話,說到深夜也不怕,我帶着披風呢。”
“二爺,怎麼沒來由地說這些話。”阿離聽了這些,一時尷尬,自己想退得遠一些,卻發現,嚴少卿一直站在三尺遠的地方,不曾動過,心也軟了。
“小嫂,你只當我是輕佻無莊的浪蕩男兒,這家裡,人人都當我是輕佻無莊的浪蕩男兒,從前我大哥身子好時,是個文武雙全的人材,人人都寄了厚望在他的身上,誰瞧得見我,我便是學富五車,也是有志難抒,我只好夜夜燈紅酒綠,醉臥笙歌,才能排遣我一腔愁腸,後來,我大哥傷了臉,身子也不好了,公主殿下、父親母親,更是全心都在他的身上,我,我在這家裡,不過是野鶴閒雲,就連,就連小嫂,眼裡也瞧不見我,我……”
阿離見他意志消沉,又聽了這話,心裡覺得同命相憐,從前在林府,雖說與林妃嫣感情甚好,卻始終是個下人,到了嚴家,做了妾室,卻爲了嚴昭明受了不少閒氣,嚴昭明的心裡,卻沒有自己半點,只是記掛着林妃嫣……
阿離想開口安慰,卻不知說些什麼。倆人就這樣靜靜地站着。不一會兒,聽見屋裡小釵咳嗽了幾聲,披風也來不及脫,趕緊回去了。
阿離回去,用手拍了拍小釵的臉,又叫了幾遍小釵的名字,看見她不應,心裡有些慌,摸摸了鼻息,還好還有氣,只是弱了些。
阿離用清水和着白色藥粉,給她餵了下去。
過了沒一會兒,小釵就咳嗽起來,那情形,和嚴昭明犯病的時候差不多,只是症狀要輕些。待到咳出了些血絲,氣息和麪色都平復了,才又睡了。
到如今,一些事情總算浮出水面,那小倩不知受了什麼人的指使,下的是毒藥,而龐玉櫻隔十來天就往藥里加的,果然是解藥。
說不定,嚴昭明本來根本就沒病,吃了毒藥,纔有了病,纔要日日喝那麼多苦藥。這小小的黑色藥粉,這樣厲害,一點一點混在每天吃的藥材裡,看又看不出,喝了這藥,一點症狀都沒有,卻只是全身無力,昏昏欲睡,不知哪一天,就睡死了過去。
“不好,”阿離心裡暗道,龐玉櫻的身邊,竟然一個可信的人都沒有,那些丫頭小子,竟一個個都是用來監視她的。那她的處境,豈非十分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