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秘密?”安意茹脫口道,等到發現自己被她蠱惑失言的時候,已經晚了。
宋楚兮見她露出懊惱的神色,就抿脣笑了笑。
她不說話,只稍稍垂眸,看向了安意茹的腹部。
安意茹的視線,狐疑的一寸一寸下移,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身子驟然一陣輕顫,然後就聽宋楚兮一字一頓的說道:“因爲——她知道你毒計殺人的原因。”
她身體有恙的事情,根本就是廖倩華一手促就,廖倩華會知道,這並不奇怪,可是這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宋楚兮,她怎麼可能知道?
廖倩華雖然不信,但腦中依然還是嗡的一下,驚慌不已。
“買通那個丫頭在皇長孫屋子裡動手腳的人,就是你。”宋楚兮道望定了她,“而你的目的,就是衝着顏氏去的。”
安意茹的嘴角隱約抽搐了一下,強硬的往旁邊別過了視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顏氏那樣的身份,她也配讓我這般苦心孤詣的算計嗎?”
“顏氏死了,你自然就有理由將皇長孫要到自己的身邊撫育了,這個理由,還不夠成分嗎?”宋楚兮莞爾。
安意茹的眼神一亂,腳下忽而便後撤了半步,“你別胡說,我想要孩子,自己不能生嗎?誰稀罕那個女人的——”
“因爲你就是不能生了。”宋楚兮道,毫不容情的打斷她的話。
她的語氣篤定,甚至帶了幾分等看好戲的嘲諷。
安意茹一下子就暴怒起來,揚手就打過去,“你放肆!”
宋楚兮一把牢牢抓住她的手腕,脣角仍是帶一絲笑容與她對視,“真正放肆的人是你吧?你又當你是個什麼東西?不過就是太子府裡的一個侍妾罷了,這麼隨隨便便對我動手,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個不高興,就算斷了你這隻手也是白斷的。”
她的力氣雖然再不比當年,但是較之於安意茹卻還是要強硬許多。
安意茹被她抓的手腕發麻,咬牙看着她。
宋楚兮迎着她的視線道:“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你現在跪下來求我都還嫌太遲呢,我可不是危言聳聽,你也不用試圖狡辯什麼,因爲從一開始,我過來就不是爲了跟你求證的。你會狗急跳牆,這就迫不及待的對顏氏出手,難道不是因爲你自己也已經親自去確認證實過,你這輩子是與子嗣無望了?太子膝下,如今就皇長孫這個一個孩子,你會打上她的主意——這一點也不奇怪。”
顏玥的出身擺在那裡,所以從一開始,安意茹就從來不把她看在眼裡。不,或者更確切的說,在這太子府的後院之內,除了太子妃之位上坐着的人,安意茹根本就沒把任何人看在眼裡。
可是這一次,她卻幾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就對顏玥下手了。
沒人比宋楚兮更清楚這女人的心思了,當年她將自己恨成那樣,如果不是萬不得已,她是萬也不會出此下策,想着去養殷桀的。
“你爲什麼要跟我說這些?你到底想要做什麼?”安意茹甩不開她的手,只就暴躁的質問道。
“我要做什麼?我有什麼可做的?這件事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宋楚兮笑笑,甩開她的手,“只不過,平白無故的讓那位太子妃娘娘替你背了黑鍋,我心中好奇罷了。安意茹,你真就這麼心安理得嗎?”
“你不要再信口雌黃的胡編亂造了,所有這一切,都不過只是你的臆測罷了。宋四小姐,你一再的在我們太子府的後院裡放肆,我不與你計較,不過就是看太后娘娘的面子罷了,你——”勉強定了定神,安意茹強作鎮定道。
雖然宋楚兮的這些話讓她心中已然是惶恐不已,可是現在,她就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這個丫頭知道的再多,也只是她自己的無端揣測罷了,她沒有證據。
“到底是你不與我計較,還是根本就沒人替你出頭?你計較不得?”宋楚兮再次打斷她的話,“在我面前,你就不需要虛張聲勢了,說到底,你究竟算個什麼東西呢?凡事還不是靠着太子殿下一句話嗎?他高興給你撐腰的時候,你才能爲所欲爲,比如今天,明明廖氏沒有承認謀害皇嗣的罪名,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沒有繼續來查問你;而一旦他不高興了,上一次我登門來‘看’你,他可有說過什麼嗎?你不會真以爲是阿岐送了賠罪的禮物過來,他便不得不給了阿岐的面子,讓那件事請不了了之的吧?”
提起上次登門那件事,安如意還是意難平,恨的牙根癢癢。
宋楚兮瞧見她那發狠的神情,也不介意,只就繼續說道:“說到底,他那也不過就是權衡利弊,覺得不值當爲了你來跟我計較爲難罷了,給了你幾分顏色,你便就真的覺得自己有多重要了?安意茹,人貴在有自知之明,在這一點上,那位剛剛倒臺的太子妃娘娘的腦子可是比你清楚的多。”
上一次的事,她是向殷紹哭訴過,可次日端木岐派人送了禮物過來賠罪之後,殷紹便真的就此揭過了,這件事,惹得安意茹心裡十分的不痛快。
現在宋楚兮舊事重提,安意茹心中便越是憤恨,用力的咬住了嘴脣。
宋楚兮也不管她,隨手從梅樹上折下一支開的很好的梅花拿在手中擺弄,一面慢慢說道:“你就只看到了前面的攔路石已倒的事實,可是安意茹,你怎麼就不好奇,爲什麼廖氏她明明知道了你的秘密,卻不當着太子的面揭穿你?那個秘密一經揭露,且不管太子怎樣,只皇后娘娘的眼中,就再也容不得你更進一步了吧?”
一個家族落魄又不能生育的女子,現在比較起來,她比起顏玥來唯一的優勢也就是顏玥入府之前是嫁過人的,而她自始至終就只有殷紹這一個男人罷了。
這是她最看不起顏玥的顏玥身上的劣勢,現在——
卻也成了她自己的致命傷。
“你不要再妖言惑衆了——”被人戳中痛處,安意茹暴怒的嘶吼起來。
宋楚兮見狀,仍是不慍不火的衝她晃了晃手指頭,輕聲道:“別這麼大聲,皇后娘娘可還在府上呢,若是被她聽到了,你就真的永世不得翻身了。”
安意茹如遭雷擊,惶恐而慌亂的後退一步。
“娘娘——”秋心趕緊扶住她的手臂,替她穩住了身子。
安意茹只戒備至深的盯着宋楚兮,那眼神裡面暗藏刀鋒,似是恨不能就此將她殺了滅口一樣。
宋楚兮明知她胸中滔天恨意,卻也只當是沒看見,只繼續說道:“很顯然,廖氏的面子,並不是給你了,畢竟她如果當衆撕了太子殿下的臉皮,最終倒黴的也只會是她的族親。可是安意茹,還有一件事也很奇怪啊,你說之前你那丫頭去找過的兩個大夫,他們人都去了哪裡了呢?那總不至於也是廖氏爲了替你遮醜,而刻意出面想辦法將他們送走或者滅口了吧?”
在安意茹看來,廖倩華就是害得她不能生育的真兇,這件事,也就唯有廖倩華知道了。可是如宋楚兮所言,之前給她診脈的那個大夫,怎麼就會突然失蹤不見了呢?
一個極度荒唐又大膽的念頭瞬間躍入腦海,安意茹的身子突然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廖倩華不會爲了替她保守秘密而大費周章,那麼放眼整個京城,有理由也有能力做這件事的——
好像也就唯有殷紹一人而已了。
所以呢?宋楚兮的意思是,殷紹根本就已經知道了她的秘密?
不!不會的!
安意茹心中恐慌不已,目光找不到落點的四下裡亂飄。
“今天我不揭穿你,是因爲你們那位太子殿下他有意護着你,不過安意茹,你可別以爲你做的事情就真的天衣無縫,沒有任何人知道了。”宋楚兮道,語氣雖然輕緩,但是字字句句卻都擲地有聲。
安意茹目露兇光,忽而擡頭瞪着她道:“幾次三番要找我的茬兒,你一直盯着我不放,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宋楚兮反問,說着也不等她回答,就又話鋒一轉道:“算了,隨便你認不認,我又不需要你承認什麼。不過安意茹,人在做天在看,這天底下可永遠都沒有白吃的飯。趁着現在牙口好的時候,進儘管放開胃口多吃一點,總不會撐死的吧?”
好自爲之的話,跟安意茹來說,都覺得浪費。
宋楚兮說完,就將她推開一邊,往前院裡走去。
安意茹被她推了個踉蹌,倒退兩步,臉上表情卻是惶惶不安。
宋楚兮走了兩步,忽而又再止步,回眸一笑道:“你有本事,大可以繼續興風作浪,只是千萬記得挑我心情好的時候,否則的話,我真不介意推你一把,畢竟——欠了我的債,這世上還沒有人是可以不還的。”
安意茹用力的咬緊牙關,手指使勁的抓着秋心的手,才勉強沒叫自己失控的嘶吼出來。
宋楚兮拐過那小徑的盡頭的拐角處,寶音正有些侷促不安的等在那裡,見她過來,忙看了眼四下無人,就迎上去,“宋四小姐!”
“她怎麼樣了?”宋楚兮的目光沉了沉,輕聲問道。
“馬太醫還在那邊給小姐診治,雖然暫時還不見成效,但他說既然已經發現根源所在了,他會有辦法。想來——小姐應該不會有事吧。”雖是這樣說的,寶音自己卻先有點底氣不足了。
這太子府的後院裡烏煙瘴氣,宋楚兮在這裡多留一刻,都覺得氣悶的快要窒息了。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是恨不能馬上帶了顏玥離開的。
“她那裡,我不方便再過去了,好好照顧她。”勉強壓下胸中不斷翻涌的怒氣,宋楚兮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思忖片刻道:“這幾天,安意茹應該會收斂些了,過幾天,等她的身體好些了,我再想辦法見她一面吧。”
“是!奴婢明白,會轉告小姐的。”寶音謹慎的點點頭,但是轉念一想,還是不免擔憂道:“四小姐,太子妃那裡——”
廖倩華這一次敗的太快了,全成功看下來,跟看了一場不切實際的戲似的。
“要她死的是殷紹,誰都回天乏力。而且連她自己都認命了,你們就當不知道好了。”宋楚兮嘲諷的勾了勾脣角,擡手拍了下她的肩膀,“好了,這裡我不能久留,先走了,如果——如果她再有事,你就去驛館找我吧。”
“嗯!”寶音點點頭。
宋楚兮就不再耽擱,快步走出花園,往大門口的方向行去。
漓雨軒。
秋心扶着安意茹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的進了屋子,扶着她在榻上坐下,安意茹卻一直抓着她的手沒放,因爲太過用力,指關節都明顯泛白。
“娘娘,您還好嗎?奴婢給您倒杯熱水暖暖身子吧。”秋心試着開口。
安意茹緩緩擡起視線,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兩眼,過了一會兒方纔緩緩的鬆了手。
宋楚兮的話,讓她方寸大亂,膽戰心驚。
殷紹會是已經知道了她的秘密了嗎?這怎麼行呢?且不說這個秘密會暴露她多少的弱勢,只就衝她刻意隱瞞殷紹的這一點,就足夠惹了殷紹的戒心和不痛快了。
如果宋楚兮的話是真的,那麼這件事的後果就相當嚴重了。
秋心倒了杯水遞到她手上,見她還是神色不寧,就撇撇嘴道:“娘娘,那位宋家的四小姐她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幹什麼多管閒事?您看她剛纔的樣子,好像是對您有好大的敵意似的。”
“有什麼好奇怪的?還不是被梁氏那賤人害的。這丫頭兇殘小氣是出了名的,她會仇視於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安意茹冷冷道,說着,心裡終究還是不安,吞了口唾沫道:“秋心,你說,剛纔那宋楚兮的話,可信嗎?殿下他——他真的——”
“那位宋四小姐是出了名的輕狂,她的話,娘娘聽聽就罷了,難道還要真的記在心裡不成?”秋心道,頓了一下,又勉強扯了下嘴角,“而且就算她的話是真的,殿下既然知道了,卻還是這樣維護娘娘,那不是更說明他對娘娘您在意嗎?”
回想今天的事情,的確是蹊蹺的很。秋意有多的膽氣和義氣,秋心自認爲是知道的,可是今天那丫頭居然會拼了一死替安意茹擋下了所有的災禍,着實叫人意外。而且還有她編排出來的那套說辭,居然縝密周到的就好像是真的發生過一樣。
秋心越想越心經,喉嚨忍不住的發緊,“娘娘,秋意她——”
“折了廖倩華,秋意死的還不算冤枉。”安意茹和她明顯想的不在一處,心不在焉的打斷她的話,“回頭你多準備些紙錢燒了給她,然後等風聲過一過,再送些銀子給她家裡,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吧。”
秋心的話,被她堵在喉嚨裡,就只能壓下不提,點頭道:“奴婢知道該怎麼做的,娘娘累了嗎?奴婢扶您進屋睡會兒吧。”
安意茹的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又受了很大的驚嚇,這會兒只覺得手腳發軟,近乎虛脫,點點頭,緩緩起身進了裡面的臥房。
宋楚兮從太子府出來的時候,端木岐已經等在外面的馬車前。
“少主,四小姐出來了。”長城提醒道。
端木岐挑眉看過去一眼,順勢扶了她一隻手道:“折騰了一整晚了,該回去了。”
“嗯!”宋楚兮點頭,走到馬車旁邊又突然改了主意,擡頭看向他道:“阿岐,我們騎馬走走吧,我透透氣。”
顏玥出了這樣的事,端木岐也知道她的心情必定不好,略一遲疑,就點了頭。
長城牽了馬過來,端木岐扶着她上馬。
宋楚兮一直都有點心不在焉,兩人並肩打馬出了那巷子,她卻又突然收住繮繩,神色冷凝的回頭看了眼身後這座偌大的府邸。
“怎麼?你還是不放心那顏氏?”端木岐順着她的目光回頭看過去一眼。
宋楚兮抿抿脣,未置可否,垂眸思忖了片刻,纔像是拿定了主意,擡頭對上他的視線道:“這一次回南塘,我想帶她一起走。”
出了這次的事,宋楚兮覺得她此刻已入驚弓之鳥,多放顏玥在殷紹這裡呆一日,她就要多一日的不安心。
端木岐沉吟着略一思忖,“一定要這麼做嗎?這恐怕——不容易吧!”
要把顏玥從這太府里弄出來,其實並沒有多難,難的是要不引起殷紹的懷疑和注意,並且將人順利帶離天京。
“總會有辦法的。”宋楚兮道,神色凝重。
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可是卻絲毫不影響她此時的決心。
端木岐看着她臉上冰冷又堅定的神色,目光不由的微微一動,道:“你已經有主意了?準備怎麼做?”
怎麼做?要從殷紹這裡掩人耳目的把人弄出去,談何容易?
宋楚兮默然的垂下眼睛,輕聲道:“總會有辦法的。”
端木岐的脣角一勾,心中已經明瞭,反問道:“用什麼辦法?是找他幫忙嗎?”
說起在京城這裡的根基和底氣,殷湛的確是比他們要足上很多。
宋楚兮雖然不想把他牽扯到自己的事情裡面來,可是眼下,她卻根本就不想再等了。
端木岐見她沉默不語,胸口就忍不住的一陣發悶,涼涼道:“這麼大的一個人情,你若真的用了,準備我怎麼替你還?”
宋楚兮沒想到他計較的會是這個,不由詫異的擡頭看他。
“難道不用還嗎?”端木岐道,神情語氣之間已然是帶了幾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欠了人情,當然是要償還的,何況她現在和北狄殷氏之前的立場關係還是這樣,雖然有舊時的交情在,殷湛肯定不會與她計較什麼,可是眼下宋楚兮卻知道,凡事都不該叫他插手的。
她用力的抿了脣角不說話。
端木岐忽而便就有些不高興了,脣角一勾道:“你不是說和他之間沒有舊交嗎?還是他宣王殿下真的慷慨至此,可以隨隨便便爲了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兩肋插刀?他是這樣的人嗎?”
殷湛的確不是這樣的人,可是宋楚兮知道,但凡是她開口求他,無論是什麼事,他都會妥協幫她的。
只是今時今日,立場尷尬,她無法隨意的開口。
“阿岐——”宋楚兮無奈,開口剛要解釋,端木岐便就冷哼了一聲,很有些警告意味的看着她道:“你敢爲他說話,再跟我翻一次臉試試?咱們兩個之間,到底誰纔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
宋楚兮被他噎了一下,神色複雜的看着他,“阿岐,你何須這樣?”
“何須這樣?”端木岐勾了勾脣角,冷笑道:“你難道看不出來,我不待見他嗎?”
他對殷湛的敵意,從一開始就似乎來的莫名其妙。
宋楚兮張了張嘴,卻又不知從何開口,只是欲言又止。
端木岐擡起一隻手,手指輕輕自她臉頰蹭過,道:“有些事,一直不明不白的拖下去,並沒有好處,記得昨夜我跟你說過的話嗎?曾經有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還是早點放下的好。殷紹那裡,你舍不下那口氣,我可以由着你,至於其他不相干的人,能不來往,還是不要來往的好,省的人情欠下了,以後算不清楚。”
“我又沒說什麼——”宋楚兮無奈失笑。
“楚兒,你從來都聰明靈慧,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端木岐卻是一本正經,半分也不被她的情緒感染,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我一直以爲,你我之間,早就是心照不宣了。”
他們之間,豈止是心照不宣,更是人所共見的,可是被端木岐這樣刻意強調,卻還是頭一次。
宋楚兮震了震。
“可能嗎?”過了一會兒,她方纔移開了視線,輕聲道:“只要殷氏一天沒有放棄收服南塘的計劃,就不可能放任宋氏和端木氏之間的聯姻。”
有風掠過,吹起她鬢邊一縷發。
端木岐不禁擡手,以手指壓住了那過往的風。
“你知道,我說的和殷氏無關,我問的是你。”半晌,他開口,“摒棄你和殷氏的舊怨,也摒棄眼前的局勢不提,你跟我——我們之間是要一直這樣若即若離的相處下去嗎?”
她與他之間看似親近,但是他知道,如今也還始終隔了那麼一重。
雖然不去刻意碰觸,就可以掩飾太平,可是每每殷湛一出現,他心中就總會覺得動盪不安。那個男人的存在,能讓他鮮明的感覺到一種威脅,哪怕宋楚兮與他之間都沒有一個眼神的交集,可那種感覺也格外的分明。
殷湛做的事,也許宋楚兮並沒有多想,但是同樣作爲男人,他很清楚殷湛是爲了什麼。
甚至於宋楚兮自己可能都還沒意識到,她對那男人其實是有一種無條件的信任存在的。
比如頭一天御景園裡發生的事,明知道是殷湛做的,她卻一個字的原因也不過問。
端木岐逼問的緊,宋楚兮與他四目相對,笑了笑道:“怎麼可能摒棄殷氏不提?又怎能忽略眼下南塘的立場不論?你明知道,我做的所有事,原因和理由都在這裡。在那些宿怨了結之前,在達成我的目的之前,其他的,我暫時都不想計較。”
只要她和殷氏勢不兩立,那麼南塘,就是她眼前唯一可走的路,他們共同綁在一條船上。
“殷氏,真的是所有的阻礙和原因嗎?”
“嗯!”
“好!那我們就回南塘去。總有一日金戈鐵馬,踏翻這天京繁華。”端木岐看着她,又是好半晌,他面上忽而又恢復了往日那種肆意的笑容,意氣風發之間,帶了彷彿是足以將這冬日冷風驅散的和煦暖意,“他是你的仇人,就是我的敵人,若不能拉他下馬,我便在他對面爲你重塑一國,與他分庭抗禮。”
他屈指輕彈她鬢邊珠花,回眸朝那巷子裡巍峨聳立的太子府看過去,“只要你高興,這座太子府算什麼?北狄殷氏又算什麼?不過是些老掉牙的舊人而已。”
這樣叫人熱血沸騰的豪言壯語,已經許多年不曾聽過了。
宋楚兮更沒想到端木岐會在這大街上就嚷嚷開了,只一時恍惚的忘了反應,下意識的沿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卻見殷湛主僕正策馬從那巷子裡出來。
端木岐的這些話,他必然是聽到了。就算他現在和皇帝的關係不睦,但這座北狄的朝廷,終究也是他殷氏一脈祖祖輩輩的心血鑄就經營的。
宋楚兮的心中不免尷尬。
“怎麼,兩位還沒走?”殷湛帶了衛恆,策馬自那巷子裡出來,臉上神情卻是極爲冷淡平靜的,“端木家主,方纔你這些大逆不道的狠話,該不說故意說與本王聽的吧?”
“從來不知,宣王殿下還有這麼個自作多情的毛病。”端木岐挑眉,“我們兩個街頭說些情話而已,與王爺何干?”
宋楚兮微微皺眉,略有幾分緊張的看向了殷湛。
衛恆的臉一黑,殷湛卻是面不改色,只淡漠的看了兩人一眼,同樣也是針鋒相對道:“所謂自作多情的,確乎也不止本王一個。端木家主你一個人的情話兒猶是動聽,可宋四小姐有說些什麼嗎?”
這個人,如今的性情,真是越發刻薄起來了。
宋楚兮是萬也沒有想到殷湛會這麼當面就和端木岐嗆起來了,一時微微詫異。
端木岐的目光一冷,臉色瞬間陰沉了幾分,最後緊跟着話鋒一轉,就又是勾脣一笑道:“要說什麼,也是我們私底下去說,總不能事事都叫王爺聽了去。”
說完,便就拽了宋楚兮的手,“我們走了,別在這裡擋了宣王殿下的路。”
宋楚兮本來還在猶豫着有話要和殷湛說的,被他一拽,另一隻手就不得不拉住馬繮,隨他前行走去。
殷湛駐馬站在那巷子口,目光落在兩人交疊的雙手上,目光不由就多了幾分深沉。
衛恆側目,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線條剛毅的側面輪廓,小聲道:“王爺,咱們現在是進宮還是回府?”
“回府吧。”殷湛道,強行將視線從那兩人的背影上離開。
太子府。
殷紹的書房裡,婢女送了茶水進來,就自覺的帶上門退了出去。
劉皇后臉上餘怒未消,霍的轉身看向了殷紹,質問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廖氏雖然最後勉強認罪了,可是她指證安氏的那些話你又不是沒聽到,你就這麼護着她,回頭到了皇上面前,少不得又要有御史參你一個治家不嚴的罪過。那個女人,你到底還要留她多久,真真是個禍害。”
殷紹撫了撫袖口,從容的彎身坐下,諷刺笑道:“母后難道以爲我是爲了放縱安氏纔會對廖氏出手的嗎?”
這件事,雖然從頭到尾,除了幾個人紅口白牙的證詞之外,並沒有任何的真憑實據,但分明是疑點重重的。
劉皇后狐疑不解的擡頭朝他看去,“怎麼?還有內情?”
殷紹先是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然後才道:“廖氏察覺了一些事,並且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公然玩起了花樣。本來如果她安分的話,我也不會將她怎樣,可是她要背後拆我的臺,這怎麼能成?”
“什麼?”劉皇后聞言一驚,只飛快的略一思忖,馬上就是心中有數,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衛恆說的那個大夫——”
“本來就是我安排的,事後隨手打發了,沒想到會被他給遇上。”殷紹道,語氣冷淡,“近年來,安氏的確是越發的不安分了,既然廖氏出手了,我也就索性順水推舟,乾脆就讓她弄清楚了自己現時的處境,本以爲收到這些警告,她就會安分了,沒想到她會孤注一擲的又打了桀兒的主意。”
他本來是以爲安意茹一旦知道她以後難以受孕的消息之後,受了打擊便要消沉一段時間了,沒想到卻先激發了那女人的殺伐之心。
想到殷桀也險些中招,劉皇后還是心有餘悸,惱怒道:“我早就說了安氏那賤人不是個善茬,這一次也得虧是桀兒命大,要不然指不定她要惹出多大的禍事來了。現在你還準備繼續留着她嗎?這些年,因爲她,皇上可是對你諸多不滿的,再這麼下去,我怕是——”
“先讓她病上一陣子吧,經過這次的事,她應該可以安靜一段時日了。”殷紹道,那神情語氣依舊透着漫不經心。他的目光落在窗口,那窗戶外面有搖曳的竹影打在窗紙上,風聲很大。他的脣角彎起冷諷的笑容來,“我的身邊,總要留些把柄給人抓的,省的老三他們再費勁去挖掘別的了。”
“可是——”劉皇后思忖半晌,終究還是有些舉棋不定,“那安氏,一直留着她,本宮總擔心那件事——”
“母后你真以爲父皇他不知道?”殷紹聞言,反倒是無所謂的笑了。
劉皇后聞言一驚,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你說什麼?”她蹭的跳起來。
“欽天監,可是父皇的欽天監,母后以爲我有多大的本事能夠隨操縱?”殷紹說道,脣角揚起的那一個弧度,諷刺的意味就越發的明顯了。
劉皇后聽的膽戰心驚,手腳發涼,“難道是——”
“是啊!”殷紹點頭,“不管是安氏的命格,還是欽天監當年給出的那八字預言,根本都是父皇親口告訴我的。安氏的那個命格是真是假我不知道,可是廖氏——那不過就是父皇用以將廖弈城拉下馬的一個最初的藉口罷了。當初爲了我要納妃的事情,母后你應該記得,朝堂之上許多朝臣拉黨結派,爭執不休,在給出的世家女子的名單當中,無論是從出身還是從當時的局面上看,這個人選,都不該落在那廖氏身上。她的身份雖然勉強夠了,可廖家纔剛發跡,家族底蘊淺薄,他們家的女兒,如何配登上將來一國之母的寶座?何況廖弈城又手握重兵,他廖家的女兒就更不適合指給我了。”
殷紹說着,就意有所指的深深看了劉皇后一眼。
“那個廖弈城,當年和宣王的交情不錯,我也知道你父皇的心裡不痛快——”劉皇后忖道。
“十一皇叔又不會怎樣,那時候也的確是父皇的小人之心了,其實與其說他是忌憚並且針對廖家的,不如說是因爲北川的戰事穩定了,他迫切的想要將兵權收回來。十一皇叔貴爲親王,肯定不能讓他常年駐守軍中的,可是廖弈城戰功赫赫,在軍中也有很高的威信,就成了留守北川軍中的不二人選,如果他要貿然奪權,勢必要惹人非議,但是那部分兵權,他又必須收回來,交給一個心腹之人把持才能放心。算來算去,就只能迂迴着來了。”殷紹道,提起這段往事,他卻是滿臉諷刺,“鳳凰于飛,天命皇后?如果廖家的女兒是天定的後命,那麼就算身份和局勢再不合適,父皇要將她聘給我做正妃也沒人敢於置喙反駁了。”
這麼大一頂大帽子壓下來,將來如果說是廖家的人信了這個命數,並且依仗着這一點圖謀不軌都會有人信的。
劉皇后只聽的膽戰心驚,“這麼說來,當初廖弈城回京遇難的事,也是皇上他——”
“母后也覺得他死的蹊蹺?”殷紹隱隱的嘆了口氣,“父皇的確是沒打算留他太久,不過更沒打算在那個風間浪口上動手,那一次的事故,的確是意外又蹊蹺,不過這麼多年了,也沒見隨後再有什麼風波,倒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廖弈城當年被泥石流沖走,屍骨無存,皇帝就曾起了疑心,只是如果廖家真有什麼圖謀的話,斷不會這麼多年了也沒有絲毫的動靜,並且整個廖氏一族也已經逐漸沒落了。
劉皇后的心思稍定,心中不由的疑慮更盛,“那安氏的事,難不成也是你父皇親口告訴你的?”
“那倒不是。”殷紹搖頭,“欽天監給廖氏卜卦之後,我特意去過一次,母后知道,那位正使虞安和是我的人,當時他就將此事透露給我知道了。”
劉皇后卻是聽的糊塗了,“這樣的話,還能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問題。虞安和要對我表忠心,父皇也爲了我要接安氏入府的事情大爲不悅,這一切看上去都順理成章,合情合理,可是——”殷紹說着,就又自嘲似的冷笑了一聲,劉皇后看着他突然收冷的神色,不由的心口一縮,然後就聽他繼續說道:“因爲廖氏死後,太后的態度。”
“她?”如果事情真是皇帝的安排,他絕對不可能對宋太后坦誠的,劉皇后可不覺得那女人會知道什麼。
“當時死的可是兒臣的太子妃,並且老三那邊已經策動了御史彈劾兒臣寵妾滅妻之罪了,即便有母后與我一同進宮求情,可是依着太后的脾氣,母后真覺得她會只爲了兒臣的請求就網開一面嗎?”殷紹道:“太后她一向可是最會把握局勢的,那時候明明直接處死了安氏,纔是對我最爲有利的,她最後卻網開一面了?這又是爲什麼?”
唯一的解釋就是,宋太后提前洞悉了什麼,知道皇帝不想弄死了安意茹。
可是安意茹又爲什麼會入了皇帝眼了?唯一可有的一種解釋就是——
因爲欽天監的預言。
殷紹這個太子做的讓他滿意,他沒必要違逆天意,去堵自己兒子的路。
而宋太后則是聰明的順水推舟了。
所以,有關那八字命理的事情,皇帝根本也是一早就知情的,只是心照不宣罷了。
劉皇后不禁嚇出了一聲的冷汗,臉色慘白的看着殷紹道:“他知道你對他隱瞞此事還秘而不發?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紹兒,你怎麼不早和本宮說?”
“說了又能怎麼樣?”殷紹卻是不以爲然,“難道是要我主動承認自己勾結欽天監,然後去給他請罪嗎?”
這樣一來,就是欺君之罪了。
既然皇帝願意裝聾作啞,殷紹瘋了纔會去跟他主動坦白。
劉皇后張了張嘴,最後卻是啞然。
殷紹就又說道:“橫豎我凡事都沒有忤逆他的時候,現在我越是留着安氏,反而越說明了我是循規蹈矩,順應天意,也相信天道輪迴的,父皇他反而會更放心些。”
反之,如果他會一怒之下就放棄了安意茹,皇帝反而會覺得他狼子野心,恐難控制。
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彎子,最後劉皇后還是被說服了,只是從太子府出來的時候,她便精神不濟,有些神情恍惚。
皇后的鳳駕浩浩蕩蕩的回宮,街口的暗巷裡,有人輕袍緩帶,冷眼看戲。
“殿下,皇后娘娘已經走了。”他身後隨從試着提醒。
那人忽而仰天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調侃道:“看見皇后方纔從太子那裡出來時候的臉色了沒有?”
隨從一愣,神色困惑不解。
那人便就勾脣冷笑道:“看來是太子給她撂了底牌了,安氏又躲過去了,爲了護住這枚棋子,太子真是煞費苦心了,連着舍了兩個結髮妻子。話說回來了,廖家的人是不是上輩子作孽太深?怎麼就這麼不走運呢?連着折了兩個女兒在他手裡?”
“與皇上的信任相比,那兩位太子妃又算什麼?”隨從說道。
“也是!”那人聞言,低頭又擡頭,看了口氣之後,就又洋洋灑灑的笑了出來,“只不過這世上怎麼會有那麼多的蠢貨,會以爲太子是真的對安氏那麼個短視又勢力的女人情根深種了?”
他調轉馬頭,打馬往主街上走去。
隨從從旁觀察他的神色,試探道:“殿下指的是樑王和懷王他們嗎?”
“連自己親兒子的心思都摸不準,皇后娘娘也不聰明啊。”那人嘆道,說着,面上神情就更加嘆惋,“說起來,當初還真是可惜了本王的那位太子妃嫂嫂了。”
“聖意如此,也是無奈。”隨從也跟着嘆了口氣。
男人就更歡快的笑了,“是啊,論及揣摩聖心,拿捏咱們皇帝陛下的底線和心思,除了太子,也就只能算是十一皇叔了。”
“宣王殿下?”那隨從一愣,隨後不解的沉吟,“殿下難道覺得昨天御景園裡的事情,是和宣王殿下有關?”
“是十一皇叔做的。”那人道,語氣杜定國,“他太明白咱們那位皇帝陛下的底線在哪裡了,所以才並沒有讓良嬪和即墨勳假戲真做。這樣一來,這就只是個局,破綻明顯,一方面激怒了咱們皇帝陛下,讓他狠手處置了良嬪,但因爲這綠帽子並沒有真的戴到頭上,他反而不會大肆張揚的敕令嚴查。如果只是暗訪的話,十一皇叔做的事,還會給人留把柄嗎?”
“可是——可是爲什麼?宣王殿下他爲什麼要這樣做?”那隨從越聽越糊塗。
“是啊,爲什麼啊?”那人側目看他,挑眉道:“他爲什麼要出手算計良嬪?還有——他今天又爲什麼要特意走一趟太子府來看戲?這跟他有什麼關係?”
他是問的輕鬆,那隨從卻是苦思冥想,百思不解。
兩人還沒等從這巷子裡出來,迎面就見一人策馬進了巷子,“殿下,南康公主府,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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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端木這回是真醋了!不過王爺你也是真牛氣,居然還忍得住—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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