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遲來的一場雪,將這京城之地肌瘤暗涌的風波全部掩蓋,蒼茫一片,一點痕跡也不剩。
宋楚兮一早起牀,纔剛梳洗完畢,就聽院子裡有丫鬟急道:“郡主,雪天路滑,您慢點跑。”
舜瑛和舜瑜是事發的次日來的宣王府,仍是貼身伺候宋楚兮,雖然知道她們都是端木岐的人,殷湛也不曾爲難。
舜瑜聽了動靜,連忙快走兩步過去拉開了門。
然後緊跟着下一刻,伴隨着外面漫天飛舞的雪景,那一個粉嫩嫩的糰子已經衝了進來。
她從花園裡一路跑過來,鞋底都凝了一層冰,一腳踩在鋪地的青磚上,就直接往前撲去。
“小郡主當心。”舜瑜眼疾手快的趕緊彎身將她抱住了。
殷黎倒是沒受驚,只愣了一愣,然後就自己站直了身子,惱怒的去踢騰腳下地磚。
宋楚兮瞧她小眉頭皺的緊緊的樣子,心裡一樂,就順手拿着毛巾走過去道:“這一大早的,你怎麼就跑來了?”
這時候再一細看,宋楚兮才知道外面的雪下的有多大。雖然院子裡走人的地方已經被清掃過一遍,但又已經雪白一片,兩邊的花樹底下,那雪已經堆的有兩寸餘厚。這會兒大片大片的雪花往下落,殷黎這一路走過來,被蓋了一身,進門被屋子裡的熱氣一烘,全部就化作大大小小的水珠掛在頭上身上,長長的睫毛上都是瑩潤潤的幾顆小水珠搖搖晃晃的欲墜不墜。
殷黎擡頭,眼睛一眨,那水珠就墜了一地。
宋楚兮忍俊不禁,蹲下去,給她把頭上的水珠擦掉。
殷黎好奇的盯着她看了會兒,“楚楚姐姐,你的腿好啦?你能走路了?”
“嗯,已經沒事了。”宋楚兮笑笑,順手把她身上大氅脫下來遞給了舜瑜,牽着她的手進了屋子裡。
舜瑜收了東西,就和舜瑛一起去廚房取早膳。
宋楚兮拉了殷黎到火盆旁邊的美人榻上坐下,又拉過她的小手摸了摸。小孩子身上的火氣旺,殷黎的手倒是暖融融的,看她沒有凍着,宋楚兮也這才放心,摸着她的頭髮問道:“這才什麼時辰,你怎麼一大早就跑來了?”
“我去前院找父王,他說今天有事,不跟我一起用膳。”殷黎坐在那榻上晃了晃腿兒,然後就興致勃勃的將這屋子打量一遍,然後就突然轉向了宋楚兮道:“楚楚姐姐你以後也住在這裡嗎?”
宋楚兮心領神會,抿脣笑了笑,“怎麼,我佔了你父王的院子,你不高興?這是要趕我走嗎?”
大概是因爲父女兩個相依爲命的緣故,殷黎這孩子便很黏殷湛,在這一點上甚至是有些霸道的。
宋楚兮故意逗她,殷黎到底也是個孩子脾氣,立刻就紅了臉。
宋楚兮佔用了殷湛的屋子,她的確是不適應,不過回頭仔細的想想,也好像沒那麼樣的不高興。
可是她父王的屋子,爲什麼要讓人別人睡呢?
這會兒她是真的算不清楚,自己是對這件事的牴觸情緒多一點,還是對宋楚兮的好感多一點,便就咬着嘴脣神色糾結的不說話了。
這個小丫頭,不管是古靈精怪惹事的時候還是懵懵懂懂迷糊的時候,都叫人看了喜愛。
宋楚兮用力的揉了揉她的頭髮,會心一笑,但突然想起這兩天發生的事,笑容就凝結在了臉上。
那天晚上殷湛和她說過的話,不管她接不接受,但都給了她極大的震撼。她是真的從沒想過他對她會埋藏了這樣沉重濃烈的一份感情在心間,想到他的那些隱忍和痛苦,叫她想要忽視都不能。
他說她喜歡她!很久了,離着現在,足足已經過去十年了,再想想當初在一起的時候,他的那些言行舉止,恍惚間是真的能夠看出端倪的。
他說那時候他喜歡她?所以她追問他那個女人的身份的時候他纔會搪塞不提?
可是——
如果那時候他說的人就是她,那麼殷黎——
宋楚兮的心口狠狠一揪。
她記得,上回在宮裡他層當面坦誠過的。
如果不是在北川回來之後,他又有了別人,那麼從殷黎的年紀上來推論——
楊平招認的那些話,她不能辨別真假,可如果那是真的呢?
宋楚兮的腦子裡突然就一片混亂。
“暖暖——”她急切的一把扳過殷黎的肩膀,剛想要說什麼的時候,就聽到院子裡有侍衛的聲音道:“七殿下,您不能進去,我家王爺不在屋子裡,請您去前廳奉茶。”
“誰說的?我問過門房的人,十一皇叔今天沒出門。”殷述道。
他隨意自在慣了,到哪裡都沒規矩,直接就推門闖了進來。
外面平地而起的風聲也跟着一起被捲進來。
看到屋子裡的兩個人,殷述一愣,直接就杵在了門口。
宋楚兮的思緒被打斷,也擰眉朝他看過去,“七殿下?”
“你——”殷述用力的甩甩頭,疑惑不解的打量一遍這間屋子。
因爲宋楚兮來的匆忙,殷湛這裡的擺設雖然沒變,但是他的衣物都已經被收進了櫃子,擡眼看去,屏風上掛着的都是宋楚兮的大氅和衣物。
殷述一下子就黑了臉,又再次僵住了。
宋楚兮卻沒多想,只道:“你是來見宣王殿下的嗎?他大概是在書房吧。”說着,擡眸朝門外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是的,王爺是在書房,七殿下您請——”侍衛趕緊接口道,就要請他離開。
殷述的面色不善,卻是一把推開了他大步衝進來,直接站在了宋楚兮和殷黎的面前。
殷黎眨眨眼,“七哥你是來找我玩兒的嗎?”
殷述卻是目光片刻不離的盯着宋楚兮的臉,臉色一會兒發紅一會兒發黑,左右猶豫了好一會兒,纔是霍的擡手一指宋楚兮,“我找你。”
宋楚兮一愣,“找我?”
“我——我有話跟你說。”殷述道,一瞬間就面紅耳赤,目光有些慌亂的走又看了眼,然後就急匆匆的去抓過屏風上的大氅道:“你跟我出來。”
這語氣,雖是透着命令,卻怎麼聽都少了點兒底氣。
宋楚兮瞧着他臉上表情,一陣的莫名其妙。
殷述見她遲疑,就有些着急,自己甩手把大氅往她肩上一搭,然後就匆匆拽了她的手腕往外走。
殷黎眨巴着眼睛看着,滿面的狐疑之色。
她對宋楚兮不反感,又一直和殷述之間玩的好,所以並沒有排斥其中的任何一方。
“七殿下。”眼見着宋楚兮被拖出來,門口的侍衛忙迎上來一步。
“不管你們的事,都讓開。”殷述頭也不回的說道,連拖帶拽的就把宋楚兮拉出了院子,又埋頭快走了一段,在一處偏僻的地方止了步子。
他就只顧着埋頭喘氣。
宋楚兮這才空了手,把大氅的帶子繫好,一面問道;“你特意跑到宣王府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她可不覺得殷述這熊孩子會有什麼正經事是需要急着找她的。
宋楚兮問的隨意,殷述迴轉身來看向她的時候,那副表情卻十分的古怪。你說他是在生氣吧,那眼神中卻又分明透着幾分彆扭和不敢直視的彆扭。
宋楚兮看着他漲紅了的一張臉,更加奇怪的皺了眉頭。
兩個人滿對面的站着,殷述突然就莫名氣弱了下來,悶聲道:“我今天進宮去給皇祖母請安才知道你在這裡,聽說初四那天晚上出事了?你——還好嗎?”
這熊孩子,是極少有這麼一本正經的時候。
宋楚兮也沒想到他匆忙跑過來居然就只是爲了問候自己,怔愣片刻之後就忍不住的抿脣一笑,“這話誰跟你說的?沒什麼事啊,就是那天突然想起北川郡主了,過來看看她,然後因爲天晚,也就住下了。”
“你拿這話來搪塞誰的?”殷述怒道:“過來之前我去問過太子哥了,他說那天晚上出了事,你的馬車被人截了?衙門到現在都沒拿到兇手。”
這件事傳出去對宋楚兮的名聲不利,對外肯定是要瞞下的。
殷述會問出實情來,並不奇怪。
宋楚兮笑了笑,“如殿下所見,我很好呢。”
殷述瞪着她,突然就無話可說了。
宋楚兮等了片刻,見他沒了後話,就道:“七點下過來是專門爲了問候我的嗎?倒是勞您費心了。如果沒有別的事,那我就不送了。”
她說完,就轉身往回走。
“哎!”殷述一急,連忙一個箭步追上去,擋在了她的去路上,咬咬牙,紅着臉道:“你不回宮裡去嗎?這裡——這府裡就只有十一皇叔和黎兒兩個人,你在這裡,諸多不便。”
宋楚兮一個女子,雖然有宋太后的那麼一重關係在,但是她就這麼住在殷湛這裡,也是不合適的。
“不該住着也都已經住下了,還在乎多住幾天嗎?”宋楚兮道。
殷述被她噎了一下,就只覺得比過來的時候更加氣悶,瞪了她半晌才一咬牙道:“隨便你高興吧。我走了。”
說完就當真是風風火火,頭也不回的朝花園的出口方向衝了過去。
宋楚兮盯着他的背影,無奈的搖頭一笑。
前面一條小徑的拐角處,披着一身素白大氅的殷湛站在那裡,衛恆給他撐了傘,站在後面。
一直到殷述出了花園,衛恆才擰眉開口道:“七殿下對四小姐別是動了真格兒的吧?”
雖然現在面前擺着的最大的一個阻礙是端木岐,可端木岐畢竟是外人,如果再要和殷述牽扯上什麼關係的話,這團亂麻只怕是越發的扯不出清楚了。
殷湛的面容沉靜,置若罔聞一般。
“王爺,不能讓他們兩個走的太近,否則的話,將來只會是月來越麻。”衛恆見他不動,反而更急,“當年的那件事,你是不是去和四小姐提一提?”
有很多的事,雖非他所願,但既然是碰到手上了,也沒有叫他避開的道理。
殷湛的脣角彎起一個弧度,卻構不成一個笑容,“既然我能當場撞破的事,你當她回來就查不到嗎?”
“啊?”衛恆一驚,“屬下看四小姐他對七殿下一直和氣,如果——”
“說到底,那也追究不到那個孩子的身上去。”殷湛道,從容的舉步往前走去。
那個女人的性情他太清楚了,她是絕對不會平白吃悶虧,但也最是恩怨分明,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便不會株連其他無關的人。
只是麼——
這件事的真相到底也還是瞞不住的,遲早有一天,是要被翻到明面上來的。
“叫你安排的事都安排好了嗎?”收拾了散亂的思緒,殷湛問道。
“是!”衛恆趕忙收攝心神,“已經妥了,衛霖已經把車備好了,隨時可以啓程。”
“那就走吧。”
主僕兩個從後院出來,直接去了大門口,彼時殷述的人已經走了,衛霖正帶着府裡的下人把馬車趕出來。
殷湛大步走到門廊底下,纔要出門,就聽身後踩着積雪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他腳下步子一頓,衛恆已經小聲提醒道:“四小姐出來了。”
殷湛回頭。
宋楚兮急匆匆的快步走到他面前,問道:“你約了她?”
那會兒聽殷黎說殷湛一早就有事,她就有所預感,他應該是見素嵐的,方纔殷述一走,她找去了書房,果然聽下人說他要出門,於是就急匆匆的追了出來。
殷湛定定的望着她,等她的後話。
宋楚兮的脣角彎了彎,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來,然後拍了拍肩上散落的積雪道:“在哪裡?還是我親自去吧。”
真相雖然殘忍,可也正是因爲這真相太過殘忍了,所以在揭露出來的時候她才更不能袖手旁觀,明知道這件事對素嵐而言會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打擊,這個難關,她就更是陪在她身邊,陪着她一起度過。
殷湛是瞭解她的,她會突然改了主意,他一點也不奇怪。
只是她在他這裡住着,卻始終要和他形同陌路,兩天了,這纔是她第一次主動走過來和他說話。
殷湛的目色深沉,一時只沉默的盯着她。
自從他對她坦誠了心意之後,宋楚兮便有了負擔,似乎隨時隨地一觸到他的眼神,就要被其中鋪天蓋地涌現出來的濃烈的感情吞噬掉。
她強做鎮定的垂下了眼睛。
片刻之後,才聽殷湛開口對等在外面的衛霖道:“你帶人送她過去吧。”
這兩人之間的氣氛的確詭異,本來還以爲把話說開了,對殷湛來說就算了苦盡甘來,可是這兩天卻弄的整個王府內外的氣氛都跟着冷清了許多。
衛霖的目光飛快自兩人面上掃過一圈,然後點頭,“是,四小姐請吧。”
宋楚兮一聲不響的錯過了殷湛的身邊,快步下了臺階。
殷湛站在門廊底下沒動,舜瑜瞧了他一眼,就趕緊追上去給宋楚兮撐傘。
宋楚兮上了馬車,衛恆親自帶人護送着出了巷子。
殷湛一直站在原地目送,面容冷峻而無一絲一毫的情緒外露,不知道在想什麼。
“王爺。”衛恆從後面走上來,“屬下已經查明,四小姐安排了人手,只要顏承微肯於配合,她想要把人帶出來,這並不難辦。”
宋楚兮的確是沒打算在京城之地久留,所以這一次用的就是最直接的方法——
擄人。
“嗯,回頭你盯一盯,看她要從哪裡走,提前把城門的守衛疏通好。”殷湛道。
這一次的計劃,宋楚兮並沒有找他求援,那女人說話算話,說要與他斬斷過往,就真的決絕的不留半分餘地。和他之間,形同陌路,更不肯借用他的援手。
殷湛的面容不覺就又多了幾分冷峻,說完就轉身回了內院。
爲了顏玥出門便利,殷湛安排兩人見面的地方就在東宮附近,和東宮的後巷只隔了兩條街。
宋楚兮用了輛不起眼的馬車,衛霖等人也是喬裝了護衛,一行人順利抵達一間筆墨鋪的後巷,從後門走了進去。
今天大雪,街上基本不見行人。
這鋪子也是提前安排好的,都清了場。
衛霖將宋楚兮主僕引進了後院的一間廂房裡,彼時顏玥還沒到,宋楚兮也不着急,就先坐下來安靜的喝茶。
約莫是比宋楚兮遲了半盞茶的工夫,正對這筆墨鋪子前面的一家藥鋪的後門被人打開,披着厚重大氅的顏玥由寶音陪着匆匆走了出來。
衛霖將她宋進去。
彼時宋楚兮正在走神,根本就沒聽到腳步聲,一直到房門打開,她才趕緊放下了茶杯。
顏玥乍一見她,立刻就紅了眼眶,急切的往前奔了一步。
宋楚兮的目光敏銳的往旁邊一掃,對衛霖道:“這裡不用侍候,你把她們都帶着到外面戒備吧,完事了我自己出去。”
“是。”衛霖也多言,轉身就帶了幾個丫頭先行離開。
“姐姐!”聽着他們的腳步聲走遠了,顏玥就連忙快走兩步,一把抓住了宋楚兮的手。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養病,再加上宋楚兮出的那次意外不能聲張,故而她是不知道消息的。
“身體好了嗎?”宋楚兮微微牽動脣角露出一個笑容,拉着她的手到桌旁坐下,“我看你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大夫怎麼說的?”
“沒事了。”顏玥道,心思卻明顯不在這上面,焦急道:“姐姐,端木家主已經回南塘去了,你怎麼一個人留下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太后娘娘那病——”
“哪有那麼巧的事,自然是有人故意想要拖住我的。”宋楚兮彎了彎脣角,面上神色卻是一副淡然。
顏玥聽在耳朵裡,卻是一陣心驚,一下子就站了起來,焦急道:“什麼?他們要做什麼?會不會——會不會——”
宋楚兮一個人留在京城,完全就是被困死牢籠,如果有人想要對她不利,她怎麼反抗?
顏玥的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緊張不已的盯着她,目光片刻也不敢從她臉上移開。
“放心吧,我沒事。”宋楚兮笑了笑,起身重新握了她的手。
她的脣角蘇日安帶了幾分笑意,但那笑容卻又莫名透了幾分冰冷道:“我想走,隨時都可以走,如果我不肯配合,也不是他們想留就能留得住我的。”
對於她的本事,顏玥還是有信心的,聞言就安心了不少。
宋楚兮拉着她的手,重新坐下,又擡手摸了摸她的臉,“我就是不放心你,你的身體真的大好了嗎?上次中的毒,都清了?”
“姐姐——”顏玥一愣,眼中就多了幾分愧疚之意,“你一直留到現在,就是因爲我嗎?”
“除了你,也沒什麼別的人值得我如此牽掛了。”宋楚兮道,看着她的目光中滿是憐惜。
這世間冷暖,不是親身經歷過,誰都不會覺得親人的一個哪怕是最文弱的眼神也是這般真實和溫暖。
顏玥的紅了眼眶,努力的壓下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反而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我已經沒事了,這京城是個是非之所,那些人又明顯的不懷好意,姐姐你不要掛念我了,早點想辦法脫身吧。”
“嗯!”宋楚兮點點頭,“我是要走的。不過——”頓了一下,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不過不是我一個人走,而是我們兩個一起。我們一起出京,回南塘去。”
這個提議,之前宋楚兮就有說過。
現在舊事重提,顏玥還是一陣怔愣,“我們一起?”
“嗯!我們一起。”宋楚兮點頭,“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虎狼之地,我就算回了南塘也不能放心,所以思來想去,你還是跟我一起走吧。所有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你準備一下,兩天之後的夜裡,我叫人去接你出來。寶音和寶琴你是要帶着的吧?她們好辦一些,那天晚上你提前找個由頭把她們遣送出府,就來這裡,我會提前命人在這裡等着。她們兩個丫頭,趁着夜裡宵禁之前要喬裝了混出城去並不難。”
聽她的話,是提前已經將一切都打算的周全了。
顏玥聽的卻是一陣恍惚,坐立不安的想了想,還是狐疑道:“我們都走了,那桀兒怎麼辦?這些天我病着,太子將他交給了安意茹來照料,雖然那女人有所圖謀,不會害了他的性命,可是那女人的用心歹毒,總不能一直把——”
“素嵐!”宋楚兮儘量心平氣和的打斷她的話。
“啊?”顏玥一愣,擡頭對上她的視線。
宋楚兮面上的表情始終平靜,但是這種情況下,她越是平靜,顏玥看着就更覺得驚心,有一種山雨欲來時候的緊迫感。
外面的雪簌簌的下,大約是積的太厚重的緣故,吱呀一聲,壓斷了一根紙條,笨重的落在了雪堆裡。
顏玥心裡緊張,被這微弱的一點動靜驚的不輕,猛地回頭看去,突然就顫抖了一下。
宋楚兮一直握着她的手。
顏玥越發覺得如坐鍼氈,但是看着她沉默的表情,幾次想要開口說什麼,都覺得喉嚨被堵住了,根本就發不出聲音。
這一刻,於她而言,是煎熬,對宋楚兮而言,亦然。
只是這樣殘忍的真相,到底也還是要被揭露出來的。
宋楚兮的脣角勾起一個弧度,輕輕拂開顏玥的手,顏玥突然就想抓住她,但是因爲太過緊張了,反而手指僵硬的動不了。
宋楚兮站起身來,終是不敢面對着她來講出這個真相,款步往旁邊踱開了兩步,背對着她的時候才冷靜的開口道:“不需要管他了。”
顏玥聽的,心裡陡然一空。
她噌的跳起來,盯着宋楚兮的背影,想要問她難道還是因爲殷紹而遷怒了殷桀?可是她瞭解自己的姐姐,如果只是那樣的話,她便不會一再的猶豫,幾次的欲言又止。
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正在路上,很快就要席捲而來,她能感覺的道。
“爲——爲什麼”最後,顏玥終於鼓足勇氣開口的聲音聽起來卻莫名透着幾分虛弱。
宋楚兮不說話。
她已經忍無可忍,直接衝到她的面前,抓着她的手臂,盯着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幾乎是小心翼翼的問道:“姐姐你怎麼了?你——你今天特意找我出來,到底是爲了什麼?你——”
“殷桀。”宋楚兮道,定定的迎着她的目光,最後,還是忍不住的一聲嘆息,“他不是我的兒子。”
短短几個字,吐出來幾乎不費力氣,但只有當事人知道,這每一個字的分量到底有多沉重。
“啊?”顏玥如遭雷擊,臉上血色一瞬間就退的乾乾淨淨。
她瞪大了眼睛,用一種恐懼的,見鬼了一樣的表情死死的盯着宋楚兮的臉,嘴脣顫抖了半天,才恍惚着問道:“你——說什麼?”
“他——不是我當年生下來的那個孩子。”宋楚兮道,深吸一口氣,仍是直視也的目光。
“呵——”顏玥的身子晃了晃,而下一刻卻又像是聽了笑話一樣,突然笑了出來,不可思議道:“你說什麼?桀兒他——不是你的兒子?”
宋楚兮沉默着點點頭。
顏玥臉上的表情由可笑到木然,再到悲切,轉變的很快。
真相就這麼樣殘忍的撕開了,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對於宋楚兮的話,顏玥是不會懷疑的,可是這樣的真實卻有着她所承受不住的分量。
“哈!”她瘋癲了一樣的頻頻冷笑,臉上突然就淚水縱橫,喃喃自語,“太可笑了,這四年來我傾盡一切,不惜毀了我自己,就都只是爲了保全他!我以爲他是你的骨肉,我不想看他枉死,卻原來——這一切,都不過那人精心策劃的一場騙局嗎?那麼——這五年來,我做的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她浪費掉的,不只是四年的光陰,而是整個摧毀了自己人生的一切。
顏玥舉起自己的雙手,看着它,那眼神中居然是帶着深惡痛絕的慘烈的。
“我本來是不想告訴你的,可是我不說,你就一定不肯跟我走。”宋楚兮道,這一刻,她心裡的滋味並不比顏玥好受,只是在明知道是顏玥最無助絕望的時候,她就必須是堅強的,用她的力量幫她撐過來。
“如果他不是當初你生下的那個孩子,那麼——他又是誰?”顏玥根本就沒聽到她的話,神情恍惚的喃喃自語,說着也沒等宋楚兮回答,突然想起了什麼,就是猛地提了口氣,自嘲道:“我真蠢!是啊,那個時候他急需一個皇長孫來穩固地位,是誰的孩子又有什麼關係?只要先讓這孩子來佔了位置,那麼將來在他榮登大寶之後,照樣可以重新冊立太子。”
宋楚兮看着她,一時無措,顏玥隨後反應過來,便又霍的擡頭看向了她,“可是姐姐,如果殷桀不是你的骨肉,那麼你當初生的孩子又去了哪裡?”
“宛瑤說——那是個死胎!”宋楚兮道,緩緩壓下一口氣,也壓下心中涌動不平的情緒。
顏玥看着她,肩膀顫抖,咬着牙支撐了好久,終還是不堪打擊,後退一步,轉身一把按住了桌角。
“所以呢?現在是全天下的人都被戲耍了,看着他玩了一出李代桃僵的把戲。”她想笑,但是眼淚卻先一步滾了下來,喃喃自語道:“值了,他真是值得了。利用那個來歷不明的孩子,讓我和廖倩華之間自相殘殺了無數次,最後還廢物利用,用他的死,來扳倒懷王,一個謀害皇孫的罪名壓下去,懷王怎麼都解釋不清了。”
這位太子殿下,果然是下的一手好棋。
他怎麼可以那麼狠?那麼狠……
想着自己曾經孤注一擲做的那些事,顏玥只覺得胸中窒悶,隱隱作痛。
她用力的抓住自己的衣襟,卻壓不下那種痛不欲生的感覺,終於一寸一寸的軟倒了下去,癱坐在了地上。
“素嵐!”宋楚兮上前一步,跪下去扶住她的肩膀,緊張的喚她的名字。
顏玥緩緩的揚起臉,臉上淚痕潮溼,滿滿的都是扭曲的絕望。
宋楚兮的喉頭堵塞,說不出話來,只擡手去抹她臉上的淚。
當年,她也是被殷紹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知道自己的孩子沒能保住,痛苦絕望之下都忘了考慮素嵐。可是話說回來,那時候,就算她能想得到,也是有心無力。那時素嵐走的時候,爲了斷掉所有的後顧之憂,她和廖夫人都沒問過她的去處,只求她此生此世都不要回頭,所有當年哪怕是她想要給素嵐留下隻言片語,也送不出去。
可是無論如何,素嵐會落到今天這般處境,還全都是因爲她。
“素嵐——”宋楚兮聲音很輕的開口。
“姐姐——”顏玥一下子就哭了出來,眼淚氾濫,抓住她的手,絕望道:“爲什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他們皇族之間奪嫡爭寵,再如何的冷酷慘烈,爲什麼這苦果和代價要讓我們來承擔?我算什麼?你又算什麼?我們姐妹的命就該如此輕賤,被他這樣不遺餘力的拿來利用糟蹋的嗎?”
是啊,他們廖家人到底是造了什麼孽,要被捲入這場亂局一中,一次又一次的逼迫暗算,一個又一個人的相繼死去,一直破敗凋零到了如今的這般境地?
這樣的問題,宋楚兮自問的並不會比顏玥少,可是對這樣的局面,卻是完全的無能爲力。
皇權至上,這天下最高的位置上風雲變幻,他們這些人,再弄權者的眼中,從來不過只是微不足道的螻蟻,他們的生死禍福,誰會在意?
“都過去了。”嘆一口氣,宋楚兮輕聲的說道,語氣卻是木然。
“過去了嗎?可是姐姐,我回不了頭了,回不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再也不回不去了。”顏玥抱着她,越哭越傷心,最後整個人都虛軟無力的落在了她懷裡。
她口中喃喃自語的那幾句話,縈繞在心間,便如是一錘又一錘轟然敲打下來,震的宋楚兮只覺得腦中一片混然。
一直以來,她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不惜一切代價的,所求的那一點,不過就是母親和素嵐能夠安穩度日。可是她千般籌謀,百般算計,到頭來終不過是一場空。母親離世,素嵐更是一生盡毀,痛不欲生。
她跟了殷紹,就算現在還可以抽身而退,也註定了無法回頭了。
宋楚兮抱着她,其實曾經有好幾次,都想要問一問她龐景去了哪裡,只是——
問了又有什麼用?誠如顏玥自己所言,當年她既然已經走了這一步了,就註定是永遠都回不了頭了,無論如何,她也不可能再回到那個男人的身邊,回到她原來的生活裡去了。
“素嵐,一切都過去了。”用力的攬着她,宋楚兮輕撫她的脊背,“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過失,是我沒有替你打算的周全了,但是一切都過去了,你還有我,還有我——”
“姐姐——”心裡的支柱倒塌破裂,顏玥悲從中來,只是靠在她懷裡,嚎啕大哭。
這個時候,所有的言語安慰都毫無用處,宋楚兮索性就什麼也不說,只安靜的抱着她,用自己身上微弱的體溫來陪伴她,將這寒冷的雪夜度過去。
兩個人從那院子裡出來,已經是傍晚時分,雪勢未停,地面上早就是厚厚的一層。
顏玥的眼睛通紅,腫的不像樣子。
等在對面過道里的寶音趕緊迎上來攙扶,“小姐!”說完,才又有些侷促的擡眸看了眼跟在她身後的宋楚兮,屈膝福了福。
顏玥吸了吸鼻子,回頭看向了她。
宋楚兮擡手替她攏了攏大氅的領子,又翻覆握了握她的手,“回去的路上小心些,記着我跟你說的,所有的事情我都會安排,你只安心等着就好。”
“嗯。”顏玥點點頭,戀戀不捨的又看了她一眼,這才放開她的手,一轉身,匆匆走進了那條過道,飛快的離開了。
宋楚兮站在那巷子裡的深雪中,目光一寸一寸的收冷,靜默的盯着她的背影許久未動。
舜瑜和舜瑛等了一會兒,見她一直站在那裡,終於忍不住的快步走過來,“小姐,我們回嗎?”
“嗯!”宋楚兮收回視線,頷首略一點頭。
兩個丫頭扶了她,直接轉身往巷子外面的等着的馬車行去。
馬車上的炭火生的很旺,宋楚兮上車之後喝了口暖茶,身上的寒意也就逐漸的散了,舒爽的吐了一口氣出來。
舜瑜從火爐上提了茶壺給她把茶斟滿,這才試着開口道:“小姐,您都跟顏承微說好了嗎?”
“嗯!”宋楚兮心不在焉的點點頭,又垂眸喝了口茶,方纔正色道:“就按照我之前交代你們的去佈署吧,穩妥一點,應該也容易。”
顏玥在太子府裡沒什麼地位,要神不知鬼不覺得將她帶出來,難度其實不大,只是這樣一來,殷紹如果不肯善罷甘休,一路追查下來,難保就不會懷疑到了宋楚兮這裡。
宋楚兮的這個決定,做的的確是有些衝動的。
舜瑛斟酌了一下,最終還是委婉的開口道:“還有她那兩個丫頭,也一定要一起帶走嗎?”
“她捨不得,就一併弄出來吧。”宋楚兮道,又抿了一口水。
寶音和寶琴是從小就跟着素嵐的,且不說素嵐捨不得她們,只回頭一旦素嵐失蹤的消息暴出來,殷紹第一個要審訊盤問的就是這兩個丫頭。
“這樣一來,會不會更容易暴露行蹤?”舜瑛道,有些憂慮的看着她。
“你們只管把人帶出來,至於到底會不會被察覺被發現,都不打緊。”宋楚兮卻並不在意,只道:“就算他查到我的身上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橫豎早就是敵對的立場了,早一刻撕破臉皮和晚一刻的,也沒什麼大的分別。”
現在她就只求能把素嵐完好的帶出來,然後一起離開這個是非之所。
只要他們回到了南塘,殷紹也就奈何不了了。
舜瑜和舜瑛都不知道顏玥和她之間的確切關係,怎麼都覺得她這樣鋌而走險的不值得,不過卻也說不得什麼,只能點頭應了。
回到太子府,顏玥一直都神情恍惚,一路上寶音都憂心不已,但是和她說話,她又不理,一直走到院子外面,顏玥才突然制住了步子。
“小姐,怎麼了?”寶音忙道。
顏玥腳下步子一轉,就要往隔壁殷桀那邊去,“今天下了這樣大的雪,那孩子沒出門吧?”
“小姐。”寶琴聽了動靜,急匆匆的從屋子裡出來,“小姐您回來了?長孫殿下得了皇后娘娘傳召,說是想他了,讓他進宮請安去了。”
“哦!”顏玥應了聲,但是想到宋楚兮說的話,一時間心中卻是隱隱有種刺痛的感覺,遲疑了一下道:“那去備車吧,我去宮門外等着接他回來。”
寶琴瞧着她的神情不對,就給寶音暗中使眼色,寶音也一籌莫展的搖了搖頭,趕緊去備車。
一路上顏玥的神情還是恍惚不定,到處宮門處,卻沒見東宮的馬車在。
“咱們宮裡平時過來都走這邊宮門。”寶琴嘀咕了一聲,下了車去和侍衛打探,然後刷的就變了臉色。
顏玥探頭從車裡出來,“怎麼了?”
“小姐,小殿下今天沒進宮。”寶琴白着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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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兩張感情戲,苦逼的智商負數,卡住了,不知道咋寫斗的戲碼了,容我緩一緩,這一卷十章之內搞定,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