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鄆城。
破曉十分,城門纔開,開闊一片的官道上,一隊快馬風馳電掣般快速逼近,馬蹄飛揚,張揚狂放。
剛剛趕來換班的士兵裡,還有人睡眼惺忪,帶着起牀氣纔要那娘,卻見那隊伍裡有人自懷裡掏出一塊方巾舞動,深紫色的方巾上,隱隱有暗黃火焰躍動,色彩比天邊才緩緩爬上來的日頭更要惹眼幾分。
“呵——”守城官一個呵欠打到一半,頓時全醒,連忙指揮着大聲吆喝,“搬開!快把路障都搬開!”
在這大鄆城內,端木氏和宋氏兩家的族徽圖騰人人都眼熟能詳,在南塘的這個地界裡,得罪誰都行,只有兩大世家的人不能動。
那一隊人馬來的很快,臨近城門也沒有減速的打算。
士兵們火急火燎的把路障搬開,卻不可避免的被錯身而過的戰馬帶着吃了滿嘴的灰。
一大清早,街上行人稀少,一隊人馬直接橫衝直撞的往內城方向一路狂奔,拐過街角很久之後還能聽到激盪的馬蹄聲。
彼時的宋府門前,彼時正站了一個人,是個身量高挑的女子。
五官生的端正,卻少了些女子的柔美,而透着幾分英氣。
她穿了一身玄色的男子長衫,髮髻簡單利落的盤起,這裝束,怎麼看都有點不倫不類,但在她身上,看起來卻毫無違和感。
她手裡提了把長劍,脊背筆直的站在那裡,神色之間卻有些不耐煩的盯着眼前宋府的大門。
身後一隊人馬來的突然,聲勢又很大,那女人的眸光一斂,正要回頭,前面的大門裡頭就見幾個丫鬟婆子擁簇着一位華服婦人匆匆的走了出來。
“二夫人,您當心腳下。快!就在門口,大小姐等着呢。”門旁的婆子滿頭大汗,臉上表情也是古怪,說出來的話也是前後矛盾,前言不搭後語。
二夫人擰着眉,也是神色不定。
一大早她纔剛起身,門房的婆子就跑過去稟報,說是大小姐回來了,期初她還以爲是自己聽錯了,以爲那婆子想說是四小姐回來了。
端木岐進京朝賀的人馬兩天前就回到了大鄆城,宋楚兮被扣留在了京城的消息她是知道的,不過若說是宋太后想辦法通融,又放了她回來,這也不足爲奇。
她當時還覺得鬆了口氣,但那婆子卻是慌張的一再解釋強調,是大小姐回來了。
不是四小姐宋楚兮,而是失蹤了四年多,音訊全無的大小姐宋楚琪。
二夫人還是覺得不可信,但也不能不管,匆匆穿戴好,親自趕過來查看。
“二夫人,當心門檻。”二夫人走的很急,錢媽媽趕緊替她扯了裙襬,但是這一擡眼,衆人先看到的卻是氣勢威嚴,剛剛闖進巷子裡的那一隊人馬。
二夫人下意識的心頭一緊,纔剛一腳跨出門來,那一隊風塵僕僕的人馬後頭,突然聽到有女子含笑的聲音響起,“二嬸,怎麼回事啊?這一大清早的,你這是急着出門呢?”
宋楚兮款步走過來。
“我也不知道呢,剛纔管家進去通報,說楚琪回來了——”二夫人脫口道,見到宋楚兮,一時倒是無暇顧及別的。
這段時間京城裡接二連三的出事,消息傳回來,宋亞儒和二夫人等人全都惶惶不安,何況前面端木岐回來了,卻把宋楚兮單獨留在了京城,就更是叫人不安。
見到宋楚兮,二夫人懸了近兩個月的心總算了落回了實處,跨出門檻,剛要去握她的手,卻覺得有人目光冷冷的在盯着她看。
她下意識的一擡頭,就看到那臺階下面站了個穿一身玄色男人袍子,看上去風塵僕僕的女人。
哪怕是暌違四年,二夫人對那女人的樣貌也是記憶猶新。
她的眼睛一直瞪得老大,愕然的動了動嘴脣,卻是因爲太過驚訝,反而沒能說出話來,“你——”
“怎麼,二嬸不認識我了?”那女子說道,款步走上來臺階,一步一步,走到了她和宋楚兮的面前。
這女人,這張臉,這分明就是——
二夫人被驚的不輕,只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女人的臉,妄圖從上面找出點兒自己是白日見鬼的證據來。
可是那張臉,分明就是她以前所熟悉的啊。
雖然如今多了些風霜,那眼神也比以前更添了幾分陰鬱,但是這個人是——
“你——”二夫人連連的倒抽氣。
宋楚兮卻是神色如常,一直事不關己的看着,這時候才盈盈笑道:“二嬸兒,這人誰啊?”
宋楚琪是她的姐姐,她應該比其他的任何人都更清楚這女人的身份。
可是她現在這樣問是什麼意思?
那女人瞬間警覺起來,扭頭朝她看來,“兮兒,這麼久不見了,你的性子倒像是開朗了許多,這就和我開玩笑嗎?”
宋楚兮睨她一眼,絲毫也不掩飾眼底的蔑視之意,只看着二夫人道:“二嬸,這難道是你孃家的什麼親戚嗎?怎麼瞅着眼生的很,難道是我小的時候她見過我?”
宋楚琪走時,她已經十歲了,而且這幾年,宋楚琪的這副樣貌基本沒變,她卻拒不肯認自己的親姐姐?
二夫人本來是想要和那女人說話的,但是被她的話茬一堵,突然就意識到了事情棘手,猛地閉了嘴。
二夫人不說話,下頭的人也不敢胡亂開口,眼見着這氣氛就要僵持下來了。
氛就要僵持下來了。
那女人卻是從容鎮定,只勾脣看了宋楚兮一眼道:“兮兒你也長大了,看着你如今身子安康,我這個做姐姐的也可以安心了,總算是對得起父親和母親的在天之靈了。那些玩笑話,你說說也就罷了。”
言罷,她就又看向了二夫人,語氣不怎麼恭敬的涼涼道:“我有段時間不曾回府了,二嬸難道是要讓我在這裡站着說話嗎?”
她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卻也根本就沒等二夫人首肯就要擡腳往裡走。
當年的宋楚琪,在宋家的地位很高,再加上宋亞青對待她們姐妹不善,所以目中無人是她一貫的做派,哪怕到了如今好像都不曾改變。
二夫人不好說什麼,但是瞧着宋楚兮的神色,又隱隱覺得要出事。
果然,後一刻,在兩人即將錯肩而過的時候,宋楚兮忽而冷冷說道:“你的意思,難道是說你是我大姐嗎?”
那女人的腳步頓住,眼睛眯了眯,閃過一絲冰冷的訊息。
她微微的倒抽一口氣,像是懷疑自己聽了笑話一樣,回頭看向了宋楚兮,“楚兮,你不會忘了從小到大是誰一直疼愛你,護着你平安長大的吧。我們姐妹幾年未見,那樣生分的話,你說一次兩次的,我權當你是跟我鬧彆扭了,再這樣不知輕重——”
“你到底是哪裡來的?”宋楚兮一下子就變了臉,冷冷的看着她,“你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一個落魄的浪人,也敢隨便跑到我們宋家的大門口來攀親?你說你是我大姐?你憑什麼說你是我大姐?我大姐不是在城外的莊子上養病嗎?要回來,自然有我宋家的奴僕護送,定不會是你這般邋遢落魄的模樣。”
無論是容貌舉止還是說話的語氣態度,這個人就是宋家嫡出的大小姐宋楚琪,這一點,二夫人十分確定。
只是宋楚兮如今的這般態度,卻叫她一時不好開口。
那女人大約也沒想到宋楚兮會睜着眼睛說瞎話的否定她的身份,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但大約又念在這少女是她的小妹妹的情面上,並沒有直接和她爭執,而是轉向了二夫人道:“二嬸,我們還是進去說話吧,兮兒她不懂事,省的一會兒驚動了鄰里,大家都臉上無光。”
她的要求,二夫人幾乎是完全沒有理由拒絕的。
“話都沒說清楚,誰準你隨便進我宋家的大門了?”宋楚兮卻是手臂一橫,擋住了她的去路。
那女人這一次是真的被激怒了,沉聲叱道:“兮兒,你胡鬧也要有個限度,你是我看着長大的,你會不認得我?”
“大姐離家的時候我尚且年幼,有些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了,實在不太想的起來她的長相了。”宋楚兮道,態度從容平和的眨眨眼,那神情之間卻分明透着明顯的冷淡。
那女人已經可以明顯感覺到她的敵意,眼底亦是有一抹幽暗的冷光一閃而逝。
這個丫頭,故意裝傻?
她這是怕自己的迴歸,會阻斷她在宋家的前程嗎?
可是——
她也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兮兒,你這是怪我當初不辭而別,沒有好好照顧你嗎?”定了定神,女人微笑說道。
“何出此言啊?我說了,我不認識你。”宋楚兮道,就是拒不承認她的身份。
她的態度,高傲且冷漠。
那女人看着她,脣角那一個彎起的弧度,也逐漸攀爬上了明顯的冷意。
兩個人,四目相對,明明該是親姐妹的,但是彼此的眼神交會之間,卻居然隱隱有了殺意縱橫。
宋楚兮冷淡的笑了笑,就轉向了二夫人道:“二嬸我這幾天趕路着實有些累了,這個瘋女人,你打發了吧。”
說完,她轉身,但卻分明就是故意的,在臨轉身之前,便就拿眼角的餘光挑釁似的從那女人一揚眉。
二夫人進退兩難。
宋楚琪在宋家是個什麼樣的存在?那可是個讓當年身爲一家之主的宋亞青都要禮讓三分的角色,小小年紀,就極有眼光和件事,處事的手段更是果決老辣。宋楚兮不把她當回事了,二夫人卻心中忌憚,面上顯露出明顯爲難的神色,進退兩難。
宋楚兮走在前面,很快就拐過影壁,不見了蹤影。
那女人便就冷冷的看着二夫人道:“這幾年,兮兒可是越發的任性了。她跟我賭氣說不認識我,二嬸你不會也說認不得我吧?”
“怎麼會?”思及當年種種,二夫人對宋楚琪只是出於本能的忌憚,脫口就道。
可是宋楚兮對這女人的態度,卻分明不是賭氣那麼單純的,那是一種不加掩飾的敵意和冷酷,二夫人感覺的到。
宋楚琪不好應付,宋楚兮更不能招惹,二夫人話一出口才察覺自己失言,那女人已經冷嗤一聲道:“那就好。”
言罷,也就登堂入室,堂而皇之的舉步跨進了門去。
二夫人頭皮發麻,可即便是宋楚兮不承認,她也不想承認,但這個人分明就是宋楚琪,她不能攔着。
“夫人——”錢媽媽是前幾天先跟着端木岐一行從天京回來的,親眼見識了自家這位四小姐在京城之地攪弄風雲的手段,更是對宋楚兮心存敬畏,此時便是憂心忡忡的握住了二夫人的胳膊道:“四小姐似乎很不高興,如果不順着她,怕是要出事的!”
“我能怎麼辦?”二夫人挫敗道:“這姐
道:“這姐妹兩個,哪一個都不是心慈手軟的主兒,楚琪要回來,我還能叫人把她轟出去嗎?”
宋楚琪當年在整個宋氏的宗族當中,都是個叱吒風雲的人物,尤其在這座宅子裡,她的餘威還在,至少二夫人是不敢隨便得罪她,更不敢隨便做她的主的。
“夫人,奴婢說句不中聽的話,不管大小姐當年怎樣的厲害,那也都是四年前,過去的事了。”錢媽媽道,可謂苦口婆心的勸,“當初送她去端木家的事,咱們二房也有參與,她肯既往不咎,已經是給了天大的情面,想想她對待三房那些人的手段老奴這心裡就不安生。夫人,如果這四小姐就是不願意,老奴覺得,您還是跟老爺和少爺都說一聲,可千萬不要逆她的意。”
宋楚兮只是去了一趟京城,宋亞青夫婦,連帶着已經進了宮做了娘娘的宋楚芳都被她逐一屠戮乾淨了,甚至於連遠在塞上軍中的宋承澤都未能倖免的遭了皇帝的冷遇的責難
這個丫頭的作爲,只要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慄,二夫人哪有不知道其中利害的?
只是這宋楚琪也不是好招惹的,總不能真給當成個胡亂攀親的瘋婦給轟出去吧?
“唉,這好端端的,她怎麼就又突然回來了?”最後,二夫人只嘆了口氣,招呼了一個門房裡當值的小廝,“你快去一趟商行把老爺請回來。”
這宋楚琪,他們都一直當她是是在外面了,她怎麼就又回來了呢?
那小廝飛快的跑着去了。
二夫人一籌莫展的嘆了口氣,轉而對錢媽媽道:“走吧,先進去看看。瞧着四丫頭那個架勢,裡頭別是已經鬧起來了。”
錢媽媽扶了她的手,快步往裡走。
花園裡。
宋楚兮進了府,卻沒有去前廳,而是直接往後院她自己的住處走去,剛剛拐了個彎,就迎着前面宋承柏行色匆匆的往外走。
他是個平和穩重的人,這個樣子可是很少見。
“二哥哥。”宋楚兮微微一笑,先打了招呼。
“回來了?”宋承柏聞言擡頭,見到是她,先愣了一下,然後才道:“路上都還順利嗎?怎麼也沒提前讓人送個信回來,我好叫人去迎你。”
“也不用那麼麻煩的。”宋楚兮笑道,緊跟着就岔開了話題,“不過二哥你這麼急着出來,應該不是爲了接我的吧?”
她會在今天回來,提前誰都沒告訴。
而且宋楚琪突然歸家,這個消息可以稱之爲爆炸性的,宋承柏這麼着急的過來,肯定就是爲了這件事的。
宋承柏被她問的一愣,立刻覺察了她的態度有些不對。
宋亞軒夫婦早逝,如果說整個宋家裡誰對宋楚兮最好,那就真的只能算是她那個同胞的姐姐宋楚琪了,按理說,如果宋楚琪回來,宋楚兮才應該是最高興的一個,可是她現在的態度卻明顯透着冷淡了漫不經心。
而且如果宋楚琪回來了,她們姐妹不在一起說話,她怎麼就自己先走到花園裡來了?
宋承柏的心中起疑,便就瞧着她的臉道:“剛纔母親叫人去書房找我的,說是楚琪回來了?我方纔還覺得這消息突然,你見到她了?”
“她?”宋楚兮冷淡的勾了勾脣,垂着眼睛沒說話。
宋承柏越發覺得她這態度有異,就忍不住的再次擰了眉頭。
宋楚兮一直沉默了好一會兒,花園前面的那條路上突然就傳來了一些動靜。
兩人各自循聲望去,就見那小路上的下人們紛紛避讓,那穿着神色衣袍的女人目中無人的快步穿行而過,所過之處,下人們全都垂眸斂目的不敢言語,一直到她走過去了,方纔欷歔不已的紛紛議論。
“是大小姐誒?”
“不是說病了,在外面的莊子上養病嗎?”
“瞧着大小姐的臉色,是不如當年那般風光紅潤了,可能——是真的病了吧。”
“大小姐?就是那個四年沒見回府的的大小姐嗎?可端木家主有婚約的那個?”
“噓!別亂說話,四小姐今天也回府了,當心被聽見。”
“可是我怎麼聽說大小姐當年是逃婚……”
“快別說了!”
……
一衆下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着,見到二夫人面色不善的從門口的方向過來,就都趕緊的住了嘴,低頭行禮,“二夫人!”
“都在這裡杵着做什麼?還不幹活去?”二夫人冷聲道。
“是!”下人們恭謹的應了,趕緊四散退了下去。
二夫人匆匆而行,追着那宋楚琪的背影往前院的正廳裡去。
“真是她回來了。”宋承柏倒抽一口涼氣,擰眉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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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楚琪一走這麼多年,音訊全無,早就行蹤成謎,甚至於宋家的絕大多數人都當她是死了,沒再指望過她會回來,更別提她的迴歸,還是以這樣一種直接而強硬的方式。
這幾年,宋楚琪去了哪裡?而她現在爲什麼又會突然回來?
總不見得會是什麼好事吧?
宋承柏的神色之間隱隱可見凝重,思慮很深,然後就聽旁邊的宋楚兮低語道:“二哥哥,她真的是我大姐嗎?”
宋承柏的心跳不由的慢了一拍,已然聽出了她的畫外音,朝她遞過去一個眼神。
宋楚兮的脣角彎了一下,那神情語氣依舊不徐不緩,透着明顯的漫不經心,字字緩
心,字字緩慢道:“如果我說她不是——二哥哥是會相信我,還是選擇支持她?”
這句話,她問的實在太過直白了,宋承柏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她是你大姐——”他這樣開口說道。
雖然現在他們這一家人都以宋楚兮馬首是瞻,可這和宋楚琪的迴歸也並不矛盾,畢竟她們姐妹兩個一奶同胞,以前的關係就好的不分彼此。
宋承柏根本就沒有多想,只衝着當年宋楚琪對這個妹妹的疼愛程度,宋楚兮都不該對她心存芥蒂的。
“已經過去四年了,人都是會變得。”宋楚兮說道,垂眸,脣角微微綻放一個笑容,然後再次擡眸看向了宋承澤,認真道:“二哥哥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四年了,人的確是會變的,雖然宋承柏也是不覺得宋楚琪和宋楚兮之間會有翻臉的必要,但是很顯然,四年前,宋楚兮離家的時候是發生過某些事情的。他不確定這些年在外面,宋楚琪都經歷過些什麼,只看她方纔面容冷酷入府的架勢——
以前的宋楚琪,就只是幹練果決,但是方纔從眼前走過去的女人身上,卻分明多了幾分被滄桑打磨出來的陰冷和風霜。
宋楚兮的擔憂,不無道理,雖然她這樣的用心會叫人覺得心裡空落落的不舒服。
宋承柏看着她。
宋楚兮也不逼他,只就平和微笑着與他對視。
她的目光純正,但偏偏酸及其人心的時候,永遠都那麼樣的赤裸直接,連一塊遮羞布都不帶。
最後,宋承柏深吸一口氣道:“我們二房和她之間,並無交情,父親和母親的立場我沒辦法左右他們,但如果是你需要的時候,我會站在你這一邊的。”
他是個很想得開的人,橫豎現在的宋家轉來轉去也輪不到他們二房的人來做主,如果宋楚琪和宋楚兮這姐妹兩個要爭鋒的話,於他而言,站在哪一邊都沒察覺。
這種事情,也是做熟不做生的,既然他們二房已經倒向了宋楚兮一次,這一次也沒有必要再捨近求遠,改變陣營,轉而再去蹚宋楚琪的渾水。
宋楚兮笑了笑,卻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只道:“那我先回去換身衣裳了。”
轉身之後,她脣邊掛着的笑容就淡了些許。
其實宋承柏很清楚,以宋楚琪的資歷和在宗族中的威望,那勝算要遠比她大得多,可是這一次的的立場,他卻信手拈來,幾乎都沒帶什麼猶豫的。
宋承柏卻很清楚自己是爲了什麼,要他做下這樣的抉擇,的確是完全不費力氣的,宋楚兮雖然根基薄弱,但是前面幾次的事情下來,卻讓他對這個最小的妹妹產生了一種她會無往不利的信心。
毫無依憑的信心,可他就是願意相信,相信她能贏。
宋楚兮回秋水榭換了一身嶄新的衣裙,從天京回來的這一路她並不輕鬆,雖然朝廷沒有明着派兵追擊她,但暗中卻肯定有人伺機圍堵,是以她幾乎是晝夜不分的帶着舜瑜那一行人快馬加鞭的趕路。
一路上,心裡的一根弦始終是緊繃着的,現在回了自己的地盤,她就本能的鬆懈下來,再就連多一步也不肯走了,換了衣裳,就直接倒在了榻上休息,就好像根本就忘了宋楚琪迴歸,她此時如臨大敵的處境。
一路顛簸,是真的勞累。
宋楚兮撲在榻上,只一會兒的工夫就昏昏欲睡。
前廳那邊,二夫人左右不見她過去,就只能是差了錢媽媽來問。
宋楚兮回府之後,就先讓舜瑛帶着端木岐留給她的死士回去覆命了,這會兒身邊的大丫頭就只有舜瑜一個。
“怎麼?四小姐睡下了?”進門看到宋楚兮居然高枕無憂的在睡大覺,錢媽媽就幾乎想要暈倒。
“連着趕了六天的路,小姐累着了。”舜瑜將她拉到一邊,低聲道。
“可是前面夫人和——”錢媽媽道,她本來脫口想說大小姐,但是想着宋楚兮拒不承認宋楚琪的身份,就連忙打住,爲難道:“老奴也知道四小姐夙夜趕路辛苦了,可是前面的事她不在,也沒法應付,舜瑜姑娘,您行個好——”
現在二夫人在中間,受的可是夾板氣,一個不慎,得罪的就是兩邊。
舜瑜聽了這話,就知道二夫人的心裡其實也更在意宋楚兮的態度,思忖了一下,就還是過去把宋楚兮推醒了,“小姐醒醒,二夫人派錢媽媽來請您過去呢。”
宋楚兮打了個呵欠,睡眼惺忪,不是很情願的爬起來。
“四小姐,真對不住,老奴擾了您的好夢了,實在是二夫人那邊——”錢媽媽陪着小心上前,“那個女人——”
“不是叫你們轟走了嗎?”宋楚兮還沒睡醒,只順口嘀咕了一句。
錢媽媽面有難色,“雖然她那身份可疑,可是四小姐,不瞞您說,她那樣貌真的活脫脫就是當年的大小姐,您要說硬是將她做訛人的趕出去也不是不行,可回頭她要找去了宗族裡面,鬧起來,咱們府上還是得要把她接回來再做打算——”
言下之意,和能免去的麻煩就還是免了的好。
舜瑜遞了水過去,宋楚兮漱了口,也就全醒了,還是不怎麼當回事道:“既然是怕麻煩,那就趕緊去把宗族裡面幾位德高望重的都請來,索性一次說個明白。他們那麼多人,總能分辨一個真僞出來的,橫豎我是不認識她,本來找我也沒用,我也就
用,我也就是那一句話的。”
她就是死活不會承認那女人就是宋楚琪的身份的。
錢媽媽是真的想不通她何故如此,且不說整個宋氏的宗族裡面,就是大鄆城裡的許多人也都認得宋家這位曾經叱吒一時的大小姐的,只宋楚兮一個人堅持說她不是有什麼用?胳膊扭不過大腿,到最後她這只是平白無故的把兩姐妹之間的關係給鬧僵了而已。
“宗族那邊,二公子已經命人去請了,可是四小姐,這件事茲事體大,還是得要請您在場才行,您看您是不是移步——”定了定神,錢媽媽儘量放低了姿態,乞求道。
就算胳膊扭不過大腿,也得要她親自在場見證了才行,否則回頭她要不高興了,再去追究宋亞儒和二夫人的責任可怎麼辦?
宋楚兮自然知道宋亞儒那兩口子爲難,而這件事本身就棘手,她確實也不能躲着不露面。
“知道了,你先去吧,我一會兒就過去。”宋楚兮道,並沒有可以爲難。
“是,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錢媽媽總算是鬆了口氣,感恩戴德的拜了拜,這才匆匆回去前面給二夫人覆命了。
宋楚琪的出現,的確是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不過因爲據說以前她和宋楚兮之間的關係親近,舜瑜便一直忍着沒敢多言。
“小姐——”攙扶宋楚兮起身的時候,她這才終於忍不住道:“您這到底是爲什麼啊?”
誰都看出來了,之前在大門口剛一見面就是宋楚兮主動找茬去擠兌那位大小姐的。
所有人都知道,宋家的四小姐是得了她那長姐的庇佑才能安穩無事的活到現在,她現在卻要將對方掃地出門——
舜瑜不敢說,可她這分明就是忘恩負義。
宋楚兮抖了抖裙襬,卻不心虛,只側目看了她一眼,調侃道:“覺得我忘恩負義,你直說了就是,橫豎我又不會見怪。”
“小姐——”舜瑜的心裡一陣惶恐,趕緊跪了下去。
宋楚兮瞧見她那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反而無所謂的輕聲笑了笑道:“你要實在覺得我這樣做過分,就回去問問你家少主,看我該不該把這位失蹤多年的宋家大小姐認回來。”
問端木岐?端木岐怎麼可能答應?
要知道,宋楚琪當年可是悔婚而走的,這麼一記響亮的耳光打下去,只怕端木岐的臉現在還疼着呢。
更何況——
如今他已經有了宋楚兮,還有和宋楚兮一起經營建立起來的唾手可得的南塘的控制權。
這個宋楚琪這個時候跳出來,分明就是壞他的事的。
就算他們之間的婚約已經作廢,可就算是讓剛被宋楚兮暗中控制的宋家落到了那女人的手裡,也會全面摧毀端木岐要掌控南塘的計劃。
所以,端木岐那邊的意思根本就需要問,他不會希望那個女人出現,不僅不希望她出現,更是恨不能這世上根本早就沒有這個人了。
可是——
宋楚兮和端木岐不一樣啊。
宋楚琪畢竟是從小愛護她長大的親姐姐,就是爲了把持手中的權利,她就能六親不認?將她那姐姐過往對她所有的好都全部抹煞掉?
有些疑慮,舜瑜終究是無法質問出口的,因爲她的身份不允許,可是以往宋楚兮用再嚴酷的手段去對付其他的任何人,她都不覺得過分,因爲那些不是仇人就是對手,卻唯獨是這一次——
她對待宋楚琪的態度,讓舜瑜的心裡極不舒服。
宋楚兮自然清楚她的想法,也不知道是因爲事實如此她無法解釋,還是隻是單獨的不屑,她便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冷嗤道:“有些東西,既然已經握在手裡了,又怎麼再能輕言放棄?而且——”
她說着,頓時一下,脣角那一個彎起的弧度就帶了冷酷的嘲諷,目光冰涼。
舜瑜一直垂着頭,心思煩亂的無從得見,然後就聽她冷酷無情的聲音道:“她回來的太不是時候了。”
這個節骨眼上,宋楚琪回來,的確是有夠叫人頭疼的,這一點,舜瑜也不能否認。
宋楚兮說完,就徑自舉步往外走,一面道:“我不想走路了,書房裡不是還有一把備用的輪椅嗎?你去推出來。”
“是!”舜瑜爬起來,去取了輪椅,推着他去了前廳。
宋承柏不在,宋亞儒和二夫人一起陪着宋楚兮坐在那裡。
宋亞儒沉着一張臉,一語不發,明顯是爲了突然掉下來的這個燙手的山芋發愁。
而二夫人,爲了掩飾心緒不寧的狀態,就捧了一盞茶,一直低垂着眼睛慢慢的喝。
宋楚琪面無表情的坐在靠近上首的一張椅子上,茶盞放在手邊的桌上,她卻始終未動,但是縱觀這整個大廳裡,不管是主人還是下人,卻未有她是最鎮定的,不拘束,不煩躁,泰然處之,不動如山。
這正廳的門檻高,宋楚兮的輪椅就留在了外面,舜瑜扶着她的手慢慢的走進來。
換下了爲了趕路放便而特意穿的袍子,此時換了女裝的她,看上去卻是較弱非常,楚楚動人,一朵被養的很好的花兒一樣。
“這些年了,你的身子還是沒起色嗎?”宋楚琪看過來一眼,語氣雖不怎麼柔軟,卻還是能聽出關切的意思。
“這話說的,就好像咱們真的見過似的。”宋楚兮道,開口就給頂了回去。
宋亞儒聞言
宋亞儒聞言,臉色不由就變得更加難看。
宋楚兮只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接過丫鬟送上的茶。
宋楚兮碰了釘子,目光微微一冷,“楚兮,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這麼排斥承認我的身份?我知道你記得我。”
“我說了,別再裝出一副咱們很熟的樣子,你說你是我大姐?我可沒承認。”宋楚兮涼涼道,低頭優雅的抿了口茶。
“長幼有序,我幾時需要你來承認什麼了?”見她油鹽不進,宋楚琪亦是語氣凜冽的開口。
“這樣正好。”宋楚兮擡起頭,看着她,揚眉一笑,“你肯這麼明刀明槍的把話題挑明瞭最好,我還真怕你要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扮無辜。”
扮無辜?宋楚琪強勢,她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
這姐妹兩個,針鋒相對,誰都不肯相讓,眼神拼殺之間,居然有明顯的殺意瀰漫。
宋亞儒和二夫人各自都心急如焚,卻沒有辦法出面勸和,那大廳中的氣氛,逐漸就降到了冰點以下。
宋楚琪是真的想不明白宋楚兮爲什麼要這樣做,她的身份,一目瞭然,是一定會被承認的。宋楚兮再怎麼堅持,也是螳臂當車,不僅不能推翻這個事實,最後卻反而要把她這個做姐姐的給推遠了,甚至結成仇敵。
這個丫頭,根本就不能把她給踩下去,並且取而代之,她沒有任何的優勢,卻還要一意孤行的把自己的後路都給堵死了?
她不該是這麼蠢笨又沒有打算的人,可——
她這到底是爲什麼?
宋楚琪百思不解,不由的微微失神,突然就聽院子外面傳來隱約的說話聲,循聲望去,卻是以宋立爲首的幾人相攜而來。
因爲被匆忙請來,每個人都神色匆匆,顯得面色不善。
這一羣十幾個人,但是一眼看去,卻只有和宋立並肩走在一起的那紫袍風流的男子纔是最具顏色的,其他人,無論男女,在他身邊都成了可以被忽略的背景。
這個人是——
端木岐?
端木家新一任的掌舵者,宋家大小姐曾經指腹爲婚的夫婿,端木岐!
可是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過來這裡?
宋楚琪的心中一時脊背,不由的擰起了眉頭。
這個時候,宋亞儒已經迎出了門口,給宋立解釋道:“見過叔父,煩擾各位倉促過來,實在是不得已。”
“到底是什麼事,你這麼火急火燎的把我們全都叫過來了?”自從老夫人搗毀了祠堂以後,宋立對他們這一家人就都有點牴觸情緒。
“是——”宋亞儒斟酌着用詞,卻居然是無法開口。
宋楚琪就是宋楚琪,這件事一目瞭然,根本就沒有再分辨的必要,可宋楚兮那丫頭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非要鬧。
宋亞儒心中無奈,左右爲難,宋楚兮也不想給他出難題,就直接站起來往門口走,“麻煩叔公和各位長輩過來走這一趟了,兮兒先給大家告個不是了,還請大家多擔待。”
她屈膝給宋立等人行了禮,然後就跟着就目光一轉,看向了面前的端木岐。
這一路奔波,她似乎是又見瘦弱了些,臉色略微蒼白透明。
端木岐今天是一反常態,沒有先開口說話,只靜默的看着她,宋楚兮卻是眸子一轉,已然笑道:“端木家主來了,就正好了,這裡有個女人突然找上門來,說她是你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呢,你給認認,到底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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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第一章就是重大轉折,重磅炸彈,真正迴歸的不是我兮女王,神秘的不要不要的楚琪姐姐上線了麼(⊙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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