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從一望無際的塞上之地席捲而過,捲起地面上一片枯敗的草葉,帶着飄向了遠方。
這塞上之地的冬天,本就比別的地方來的更早一些,同時更是森寒無比的。
這天下半夜,那風聲又格外大了些,風聲當中間或的又夾雜了一些雪花,雪花很大,白絨絨的一片片的橫卷而過,但卻也只是那麼零星幾片。
朝廷突然有軍隊往附近集結,宋承澤這邊軍中雖然大部分人都心存困惑,但宋承澤什麼也沒說,再有那隊伍來了卻和他們之間全無衝突,只駐紮在了十里開外的地方,下頭的人沒見着什麼動靜,也就不再胡亂揣測,只按部就班的繼續每日裡的巡邏日常。
風聲越來越大,但是久居塞上的士兵們卻已經習以爲常,並不覺得難捱,帳篷裡,衆人還是倒頭大睡,根本就不被這惡劣的環境影響到。
宋承澤站在帳篷外面,他沒穿鎧甲也沒披大氅,只穿了一身深藍色的錦袍,神色肅然的站着,袍角和鬢邊沒有束起的一縷髮絲一起被風帶起,彷彿只要那風聲再大一些,就會將他整個人捲入這黑不見底的夜色中。
他一直負手而立,在那裡站了足有一個多時辰,不動也不說話,就連往來巡邏的士兵也習慣了,再經過這附近的時候根本就不會刻意的再去看他。
三更的梆子響過了之後,宋承澤就轉身回帳篷裡取了大氅,轉身又走了出來。
“主帥,這天已經很晚了,您這是——”他帳篷外面的親兵趕緊迎上去一步。
“今夜的風聲太大,我總覺得心裡有點不安生,這樣的天氣裡,叫人交代下去,都注意一點,別叫明火的火星濺出來,我就在這附近走一走。”宋承澤,面無表情的交代了一句。
這裡駐紮了十萬大軍,整個營地的佔地就很廣,他要散個步,這本就是小事,不值一提,幾個親兵是都沒有多想,也沒人跟着。
宋承澤一個人走在林立的帳篷中間,沒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這夜色濃郁,獵獵風聲又恰到好處的掩蓋住一些不合時宜的細微的聲響,幾個行如鬼魅的黑色影子,披着夜色悄然行走在帳篷的暗影裡,輕巧的躲避着往來巡邏的士兵。
這一行十多個人,從軍營東南角的方向現身,一路飛快的摸索過來,無聲無息的分散潛入了幾個帳篷當中。
這裡的天氣哭喊,帳篷都是用很厚的氈子搭起來的,厚實的很,幾乎都不會有人看到那帳篷裡面具體的影像。
這一夜裡的風景看着和往常無異,但也偏偏在無形之中又有一種微妙緊張又驚險的氣氛在逐漸的籠罩了下來。
“啊——”憑空而起,軍營的正南方向突然傳來一聲慘叫,然後整個兒就騷動了起來。
“什麼聲音?”宋承澤帳篷外面的親兵們連忙扯着脖子張望。
但是夜裡風大,再加上離的也遠,一時半刻也看不出個什麼來。
可那邊的動靜卻是隻在片刻之間就已經渲染的越來越大,有火光晃動,人們的奔走聲,廝殺聲連綿着響成一片。
“不對勁,好像是出事了reads;。”幾個親兵不由的就有些慌了,“可能是南蠻人趁夜襲營,得去稟報主帥!”
一時驚慌之下,倒是有人忘了宋承澤此時人並不在帥帳之中,匆忙的掀開氈門進去,卻赫然發現那帳篷的背面那裡居然不知何時被人劃開了一道缺口,彼時剛好一個蒙面做南蠻族人打扮的蒙面人要從那缺口往外鑽。
“啊!有刺客!”那親兵大驚失色,連忙高聲叫嚷起來,“快來人!有刺客!抓狂刺客啊!”
那人從後面的缺口鑽了出去,但是宋承澤的帥帳位於整個軍營最中心的位置,周圍守衛嚴密,只動靜一起,附近巡邏的兩隊士兵就馬上圍攏過來。
潛入宋承澤這帳篷的南蠻人是兩個,只是不巧撲了個空,兩人要撤退的時候就被士兵圍住,雙方瞬時拼殺了起來。
“快!快去找主帥胡來主持大局,南蠻人有異動。”宋承澤的親兵慌了手腳,馬上就出去了幾個,三分去找人。
但是十分叫人意外的,這邊的兩個刺客剛被圍住,不消片刻,附近居然有他們的同伴前來增援,又有五六個人衝進了戰圈。
能被派出來執行暗殺任務的人,功夫底子自是不錯的,一羣人拼殺慘烈,如火如荼。
但是這邊一時找不到宋承澤的蹤跡,他的親兵頭領不由的着了慌,趕緊扯過來一個小兵,吩咐道:“你快去,去劉副將那裡,先請他過去前面那邊看看到底是除了什麼事了。”
如果是南蠻人趁亂襲營,那幾必須馬上採取應對措施,刻不容緩。
“是!”那小兵應了,轉身才剛奔出去兩步,迎面卻見另一個士兵屁滾尿流的撲了過來,口中驚慌失措的大聲嚷道:“主帥,不好了,出事了!”
話音未落,卻先被地面上的草根絆了一跤。
“你不是陳副將的親兵嗎?怎麼回事?主帥這邊出去散步了,一時找不到人,陳副將過去了嗎?南邊好像出事了。”那小頭領趕緊過去將他提起來。
那親兵卻是涕淚橫流,一臉失魂落魄的模樣,一下子失控的哀嚎出來,“死了!陳副將死了!還有劉副將和林副將,有刺客潛進來了——”
宋承澤手下副將一共五名,居然一下子就這算其三?而且此處又是在十萬大軍駐紮的軍營當中,怎麼看都叫人覺得匪夷所思。
那小頭領就只覺得像是聽了笑話,嘴巴咧了咧,最後卻不知道該是作何表情。
“前面是有南蠻人襲營,樑校尉已經帶人趕過去了,可是這次南蠻人明顯就是有備而來,得趕快請主帥出面想個對策。”那小兵抹一把淚。
這邊宋承澤的帳篷外面,士兵還和摸進來的南蠻刺客打成一片。
那小頭領忍不住的就慌了神,趕緊大聲命令道:“來人!快!趕緊去找,主帥應該就在這附近,趕緊去通稟此事。”
有一兩個人被暗殺了,這件事可以暫時放開不提,可是配合着暗殺的計劃,又剛好有南蠻人的進攻,這事情就非同小可了。
親兵們全都沒了主心骨,沒有的蒼蠅似的趕緊四散開來,去尋宋承澤回來主持大局reads;。
宋楚兮那邊原是一夜沒睡的,一直靜坐在帳篷裡,等着宋承澤這邊的消息。
“四小姐!有動靜了!”何鵬從外面披一身的寒霜快步走進來,“就在剛剛,那邊監視他們的探子發了暗號,果然是南蠻人有所動作了,不過具體的消息還沒送回來,那邊到底是個什麼局面,暫時還不好說。”
“引狼入室,宋承澤還真做得出來。”宋楚兮不冷不熱的勾脣一笑,那態度,也說不上是讚賞還是諷刺。
她的面前擺着宋承澤那邊大軍佈陣的圖紙,有些地方已經做好了標記。
何鵬見她不語,想着那邊一觸即發的情況還是不放心,只能主動的開口道:“戰事一起,絕對的非同小可,多耽擱一刻,就會造成莫大的損失,如果宋大公子真是有意爲之,又透露了內部的佈署情況給對方知道,那就更是麻煩了,四小姐,我們要不要這就準備,好歹先過去看看那邊是個什麼局面。”
“就算宋承澤要選擇袖手旁觀,但他那人,還不至於這般無能,他親手帶出來的隊伍,也不會那樣的不堪一擊。”宋楚兮不以爲然的冷嗤一聲,隨後擡眸看向了他道:“讓你派去盯着他的人那邊沒什麼問題吧?”
雖然以宋承澤的爲人,宋楚兮是不覺得他會臨陣脫逃,但還是要以防萬一的。
“是!一直盯着他呢,暫時沒有任何的暗號發回來,想必是沒有事情的。”何鵬道。
宋楚兮站起了身來,走到門口將氈門掀開了一角看了看。
“就快天亮了。”何鵬道:“這塞上的夜格外漫長一些,如果放在別的地方,這個時候就已經天亮了。”
“那就吩咐下去準備吧,我們都是外來者,對這一片的地形也不熟悉,天亮了再啓程會穩妥些。”宋楚兮道,轉身走回了帳篷裡去取放在旁邊的一套鎧甲。
何鵬本來領命已經要退出去了,見狀,卻是大爲驚訝,“四小姐您要親自去?”
“那是我宋家的私兵,我不出面怎麼能行?”宋楚兮道,一面取了鎧甲利落的穿戴,隨後想起了什麼,就又擡眸看向了他道:“一會兒你也不要跟着我一去了,這裡留下部分人手,你和何旭一起,都陪着你們殿下吧。”
宋家的這支私兵,她要拿到手裡,又要讓下頭的人都心悅誠服的聽她的命令,那麼就必須要做點什麼來讓他們俯首稱臣。
這件事,她必須親自出面,不是任何其他的一個人能夠代替的。
“可是戰場上刀劍無眼,四小姐您的身子又不好——”何鵬急道。
其實也不就是他着急,主要是殷述肯定不能放心讓宋楚兮去的。
戰場上的事情不同於別處,稍微有點不小心,那就是要命的。
何鵬的神色焦灼,想要開口勸,又覺得沒什麼立場。
宋楚兮微微一笑,也不管他,只自顧着整理衣物,“事不宜遲,趕緊下去安排吧,也不能拖的太久,去的晚了,我還真怕他們頂不住。”
從人數上講,宋家軍要比南蠻人佔了絕對的優勢,可是什麼也扛不住人家裡應外合,尤其現在是宋承澤這個主帥反水,要坑自己人,那邊到底能撐的了多久,宋楚兮着實沒有把握reads;。
“可是四小姐——”何鵬還是難以領命。
這時候,那氈門就被人從外面掀開,卻是殷述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
“殿下!”何鵬看到了救星一樣,趕緊側身給他讓路。
殷述一看宋楚兮的這身裝扮,立刻就冷了臉,走上前來道:“你真的要親自過去?”
“我不去不行啊!”宋楚兮笑道:“那是宋家的私兵,只有我出面纔是名正言順的,後面面對朝廷方面的詰問也有話解釋。如果換做別人去,軍中那些人的立場難以把握不說,回頭朝廷要追究起來這個私自調兵的罪責來,我去做,這是有情可原,如果換做是你,或者是其他的任何一個人,你們全都是大逆不道。”
皇帝那邊的事情,暫時還容不得她仔細打算,但是宋承澤製造的這個機會,卻是她將宋家軍收爲己用的最佳契機。
趁着大軍處於危難之中,如果她能出面解圍,就可以在軍中樹立威信。
行軍打仗就是這樣,朝廷的認命只是個形勢,爲將帥者個人能不能樹立威望,壓服整個隊伍纔是最重要的。
這個道理,殷述也是懂的,可是宋楚兮就這麼去了,他卻怎麼都不能放心。
“可是——”殷述焦躁的在帳篷裡轉了一圈,然後無計可施之下就快步走到宋楚兮的面前,一咬牙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讓別人看到了你,可不好,到時候只會適得其反。”宋楚兮嘆一口氣,搖了搖頭。
殷述和宋楚兮一起出現,的確是要讓人懷疑朝廷的居心的,一旦讓宋家軍裡面的人認定了宋楚兮是受了皇帝的秘派來取代宋承澤的,那麼今夜宋承澤做的種種,恐怕就要被他們強加在宋楚兮的頭上了。
這樣一來,纔是真的得不償失。
“可是這領兵打仗不比別的,你一個姑娘家——”殷述急道。
“沒事!我是沒經驗,可長亭關駐守的這支隊伍原來也是身經百戰的,那位副將身上也是有實打實的軍功的,區區一些南蠻人而已,還真能奈何的了我不成?”宋楚兮微微一笑,也不知道是不明白其中利害還是故意的僞裝,總之那神情之間居然是一派輕鬆自然的。
說完,她就錯開了殷述的身邊往外走。
殷述怎麼都不能放心,心裡一急,連忙轉身追了出去,“阿楚!”
這件事,本來就沒有第二種解決辦法,從他們來這裡的路上殷述也就是知道的,可是知道歸知道,現在事情就在眼前了,他卻是真的放心不下的。
“有那麼多人跟着呢,不會有事的。”宋楚兮道,擡手就將他的手從自己的肩膀上拉了下來。
“那讓何鵬跟你去吧,打仗他雖然沒有經驗,好歹能護衛你的安全。”殷述猶豫之下,終於是一咬牙,只能是妥協。
“你的人,絕對不能出現在宋家軍的面前reads;!”宋楚兮卻是堅決的反對。
她要在宋家軍的陣前樹立威信,那麼就必須是徹徹底底的,一定不能有任何的漏洞,之前他帶着何鵬去和宋承澤見面,好在是在夜裡,匆匆一瞥,那些人未必就能捕捉到人羣裡的何鵬。
現在她對外宣稱,是她挾持了殷述爲她所用的,所以殷述的心腹絕對不能出現在她的左右。
所有的道理和利害,殷述都懂得,可他這會兒也就是不放心。
“阿楚——”殷述再次焦躁的喚了一遍她的名字。
兩個人,正在僵持不下的時候,遠處就見何旭帶了個人,急匆匆的快走了過來。
他身邊那人穿了件黑色的斗篷,帽檐壓得很低,一時間也看不到臉孔,但是隻看他一眼,宋楚兮就輕易認出了他來。
“殿下,有人求見。”何旭走上來道。
這個人,殷述自然也是認識的。
“衛霖?”他詫異的皺了眉頭,“你怎麼來了?”
“屬下最近剛好在附近尋覓幾味藥材,偶然聽說康王殿下和四小姐在此,所以特意過來拜見,打個招呼的。”衛霖道。
衛霖爲什麼會這麼巧的出現在這裡,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的。
他是殷湛身邊的人,如果不是殷湛指使,他怎麼都不可能千里迢迢離京來到這塞上苦寒之地的,而至於他自己說這個藉口——
聽聽也就罷了,根本不作數的。
殷述緊皺着眉頭,明顯不怎麼高興的模樣。
宋楚兮倒是鬆了口氣,揚眉一笑道:“既然你來了,那就正好了。”說着,她又看向了殷述,“現在可以了吧?”
衛霖是跟着殷湛四處征戰,也是從隊伍裡磨練出來的,對於戰場上的事情見多識廣,也有領兵的經驗。
只是殷湛會千里迢迢,又是特意爲了宋楚兮的這種幾乎可以稱之爲任性之舉的行爲來善後幫忙的——
殷述的心裡,突然就有些不舒服了起來。
他黑着一張臉,也不鬆口說話。
宋楚兮這時候卻等不得他再點頭了,只順手拍了下衛霖的肩膀道:“走吧!”
不管是殷述的人情還是殷湛的人情,她雖然有些心虛,但是眼下的情況如此,根本就由不得她矯情拒絕。
衛霖又給殷述拱手施了一禮,然後就跟着宋楚兮匆匆的走了。
“殿下——”何鵬朝他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殷述的神色冷淡,什麼也沒說,何鵬知道他這是默許,就匆忙轉身下去傳令大軍準備。
“衛霖絕對不可能是剛巧出現在這裡的,他是宣王殿下派來的?”何旭盯着宋楚兮二人的背影,沉吟道。
這件事,就是必然的,殷述的臉色不好,只冷着臉不說話reads;。
“殿下——”何旭當然知道他是爲什麼,不過在這件事上,他們主僕之間倒是沒什麼忌諱的,就又繼續說道:“宣王殿下對和四小姐有關的事情是不是太過在意了些?難道就是因爲四小姐兩次幫過小郡主嗎?”
如果就是爲了報答宋楚兮救過殷黎的恩情,殷湛那人恩怨分明是真的,可是他犯得着爲了宋楚兮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把殷化都殺了嗎?
那也就更遑論今天,他居然還把衛霖特意打發來了這裡。
“十一皇叔的爲人素來冷淡,如果只是欠債還錢的事,他犯得着這麼上趕着嗎?”殷述道。
當初國宴之上的求娶,衆人就只當是殷湛一時興起纔給皇帝添堵的,可是從那件事開始,他做的其他事情也都已經開始不對勁了。
也許當初所有人都認爲的那一句戲言,實際上並非戲言?
可是爲什麼?爲什麼宋楚兮會突然就入了殷湛的眼?難道還是因爲她當初相助殷黎的那段糾葛嗎?
因爲殷湛那人本身的性情便是那樣,一時之間,殷述也是百思不解的。
“可是那他又爲什麼要一再的對四小姐出手相幫?”何旭問道:“皇上本來就忌憚他,雖然因爲他和皇上的關係不睦,就算日後衛霖被人認出來了,宋家軍裡的人大約也不會懷疑到四小姐的用心上面,可是這樣,四小姐這邊雖然沒什麼影響,但是他那邊卻又要再次惹了皇上的不痛快了。”
殷湛出手幫了宋楚兮,這絕對不會是皇帝樂意看到的。
但現在殷述更介意的是,對於殷湛的示好和幫助,宋楚兮居然也沒有拒絕。
“何旭——”殷述沉吟着,緩緩吐出一口氣,“你絕不覺得阿楚和十一皇叔之間的關係好像有點不對勁?”
那兩人之間不對勁是一定的,但何旭卻明顯是想歪了,立刻警覺道:“難道宣王也在打南塘的主意嗎?”
之前在京城,殷湛和宋楚兮兩人因爲立場相似互相配合着做了幾件事這不足爲奇,但現在殷湛居然是把手伸到軍中了,這就又另當別論了。
“當年皇祖父和他有言在先,雖然他們父子兩個是因何達成約定,這個我不清楚,但肯定是十一皇叔那邊肯定是有答應過皇祖父他絕對不會染指皇位的。要不是確定他不能這麼做,就憑他這些年裡的做所作爲,父皇就絕容不下他。”殷述道,面上表情突然有了一種和他的年齡很不相稱的沉重,“當年的舒太妃是皇祖父的心頭好,十一皇叔又是公認的皇祖父最喜歡和寵愛的兒子,從一開始他就是父皇的眼中釘肉中刺。當年不是還有傳言,其實皇祖父是屬意於將皇位傳給十一皇叔的嗎?他如果真有那份心,實在也犯不着等到今時今日再從父皇的手裡來奪了。”
“屬下瞧着宣王他也不像是動了這份心思的樣子,可是最近這一年來他做的事情卻又接二連三的挑戰了陛下的威權,總叫人覺得古怪。”何旭也是一籌莫展。
殷述負手立在風中,若有所思的沒再接茬。
何旭想了想,就又說道:“不過殿下,您這次陪同宋四小姐來了塞上,這件事也不是小事,回京以後皇上若要追究的話——”
“隨便他追究不追究reads;。”殷述聽了這話,卻只是神色略帶鄙夷的冷哼一聲,“屆時木已成舟,他還能怎麼樣?若不是他自己居心不良,一直在背後算計着等着坐收漁人之利,阿楚也沒這個契機來籌謀此事。他自己私心過剩,最後栽了跟頭,那便就只能認栽。”
宋楚兮就是看準了皇帝的心理,這才鑽了空子來奪宋承澤手裡的兵權的,如果不是皇帝想看他們兄妹兩個兩敗俱傷,她也沒辦法這麼堂而皇之的來和宋承澤動手。
這一次,皇帝所犯的最大的錯誤就在於小瞧了宋楚兮的能力。
誠然,殷述也很難理解宋楚兮那樣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怎麼會有那樣的信心,相信她自己有能力制衡軍中,可是看她那麼胸有成竹的樣子,他居然就理智全失,會死心塌地的相信她,更是任由她爲所欲爲的陪着她一起瘋。
殷述承認,他這次出京的舉動本身就欠缺着理智,只是沒想到到了南唐之後,居然變本加厲。
想着自己這些不可理喻的行爲舉止,殷述的脣角不自覺的彎起一個弧度。
何旭卻是小心翼翼的觀察着他的神色,突然道:“殿下,這一次的事情之後,恐怕您很難含糊過去了吧?陛下那邊倒是暫時還好說,可是太子和懷王,一旦引起他們的注意和忌憚,那麼您以後行動起來可能就不那麼方便了。”
“我既然走上了這條路,就準備好了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父皇已經老了,就算沒這次的事,我也不可能等得太久。”殷述道,稍稍斂了神色,說着,忽而又擡頭追着宋楚兮方纔離開的方向看了眼,“話說回來,阿楚一旦在南塘站穩了腳跟,相對於太子和懷王,她總該是不會坑我的吧?”
雖然從一開始,他順從宋楚兮的意願做的事情都沒有算計得失,但是事後想想,反而是有意外收穫的。
宋楚兮和殷紹之間嫌隙已深,阻斷了皇帝和殷紹收服南塘的計劃,宋楚兮人在南塘宋家掌權,對他是有好處的。
這邊宋楚兮帶了衛恆匆匆出營。
因爲早有準備,所以軍隊集合起來也迅速,前後不過半盞茶的工夫就已經點兵完畢,踏着晨曦的第一縷微光,宋楚兮親自帶隊,朝宋家軍駐營的地方行進。
“你是什麼時候出京的?”路上,宋楚兮隨口問道。
衛霖的神色之間顯出一點不易察覺的尷尬,如實回道:“七殿下出京的當天。殿下說過,估計着他去了南塘之後,那邊的事情就要鬧起來了,所以就叫屬下提前過來這邊做準備。”
上回離開京之後就再沒有得到過有關殷湛的任何消息,現在回想起來,居然已經快有一年的時間了。
“他還好嗎?”想着最後那次殷湛替她擋災的事,宋楚兮就覺得自己該是問候一句的。
“去年年底進京之後,殿下和小郡主就一直留在京城了。”衛霖道,也不跟她藏着掖着,“辰王那件事,皇上沒拿住確鑿的證據,就是心裡不痛快,最後也只是不了了之了,不過心裡氣不過是一定的,所以就尋了個理由,暫時把殿下留在京城了。”
將殷湛父女留在京城,這也算是個變相軟禁的意思了。
宋楚兮的脣角彎起一抹嘲諷的弧度,隱隱的嘆了口氣,“倒是我連累他了reads;。”
“倒也無所謂的,橫豎殿下和小郡主在哪裡都一樣。”衛霖忙道。
他這話,其實也不算全是爲了安慰宋楚兮的場面話,皇帝雖然扣留了殷湛父女倆在京城,但也不會明着限制他們的自由,其實說起來,這和他們在臨陽的時候也沒什麼差別。
宋楚兮笑了笑,就沒再接茬。
衛霖卻顯得心事重重的,拿眼角的餘光偷偷瞧了她一眼,又回頭去看眼身後駐軍大營的方向,遲疑道:“四小姐,七殿下那邊,我們殿下讓提醒您一句,說是——叫您不要和他走的太近了。”
因爲這一次宋楚兮承了殷述很大的人情,所以衛霖說這話的時候就帶了點兒忐忑。
不想宋楚兮聞言,卻居然沒有苛責,反而從善如流的點點頭道:“我有分寸!”
衛霖心中微微詫異,當年的那件舊事,殷湛說她知道,當時衛霖其實並不十分信服,但是現在看宋楚兮的這個反應——
她的確是應該心裡有數的。
衛霖抿抿脣,想說什麼,最後卻遲疑着終究沒有開口,只是突然注意到獵獵寒風中身邊少女被凍的血色全無的臉頰,斟酌再三,突然問道:“對了四小姐,您的身子——還好嗎?”
誠然,聽他只語氣,不過就是隨口一問,但是出乎意料,宋楚兮卻是忽而扭頭朝他遞過來一個詢問的眼神,“怎麼?”
“沒什麼。”衛霖下意識的心虛,含糊道:“就是上回您離京之時身子不是不太好嗎?屬下這纔多嘴問一句。”
“是麼?”宋楚兮露出一個笑容,倒是沒再深究,只道:“還是老樣子,不好不壞的,不過——以前負責給我配藥的大夫不在了,這會兒我心裡多有是有點不踏實。”
這一次見她,但從氣色和外表來看,她也的確是老樣子。
衛霖雖然也知道是自己多心,可是心裡始終懸着一個解不開的疑團,便就叫他時時的掛念着。
宋楚兮帶大軍趕到的時候,那邊宋家軍的駐地內外整個全亂了。
先是南蠻人襲擊了南營門,本來五千人的陣容根本不足爲據,但是因爲提前出手刺殺了幾位副將,一時之間宋承澤又沒出面主持大局,宋家軍中人心惶惶,反而節節敗退,被大開了缺口。
隨後這邊一羣人正奮力的抵抗廝殺,東邊糧草庫又傳來消息,說是被劫了。
眼下年關將至,南蠻人山裡的糧食供給本來就不豐厚,這時候大家反應過來,他們襲營是假,要趁機洗劫糧草過年纔是真的。軍中大批人馬前來增援,這邊也打了起來。
這期間,宋承澤一直不知所蹤。
樑校尉帶着衆人抵禦,卻明顯的力不從心,不住的回頭看。
“主帥不知道去了哪裡,兩處營門的守衛都問過了,說是沒有出營,校尉,這事情不對啊,你說主帥他會不會——會不會也遭了南蠻人的暗算了?”他身邊一個親兵焦急的抹了把汗reads;。
“別胡說!”樑校尉沉聲叱道,但是這會兒就是他心裡也忍不住的往那方面想。
因爲心不在焉,這邊他雖然人多,面對南蠻人不顧生死的拼殺,居然也是吃力,正在被壓制的全無還手之力的時候,後面突然聽到有人欣喜的呼道:“有援兵到了!是朝廷的援兵到了!”
這麼多年了,這塞上之地一直都是宋家軍孤力鎮守的,樑校尉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循聲望去,待到看見那邊軍中旗幟的時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頭天夜裡宋楚兮帶了一支隊伍剛好趕到,此時就駐軍在十里開外的地方。
這真是一場及時雨,混亂中的宋家軍終於找到了底氣,恢復了些許聲勢。
“殿下,南蠻人出山的也不過只有兩萬人馬,雖然開始沾了軍中羣龍無首的光,但是四小姐帶人趕到之後,局勢已經扭轉了。”何旭將最先得到的消息一一稟報殷述,“那支隊伍駐守此處多年,戰力是有的,這會兒局面已經逐步被控制住了,事態應該很快就能平息。”
“宋承澤呢?”殷述問道:“不管怎樣,他總不能一直躲着不露面吧?”
除非他宋承澤有本事鼓動了麾下宋家軍和南蠻人連成一氣來反擊宋楚兮帶去的人馬,否則的話,這件事其實從一開始就懸念不大。
“這個暫時還不知道,何鵬本來是派人盯着他的,可是這會兒確切的消息還沒上來。”何旭道,神情謹慎,“這件事好像是有點蹊蹺,他那麼一個大活人,就算軍中正亂,也不能完全隱藏住蹤跡,不被人碰到,除非他是想辦法脫身,自己逃命去了,可是四小姐又十分肯定的說他絕對不會逃走的。”
“宋承澤那人,骨子裡的傲氣還是有的,以他的爲人,的確是不太可能逃了,與其做一條喪家之犬被朝廷通緝截殺,他會選擇要一個痛快的。”殷述深有同感的點點頭,可宋承澤就這麼一直躲着不露面,回頭就算宋楚兮穩定住了局勢,他又要如何解釋?
坐以待斃?這好像也不是這個人的作風。
殷述這邊也正在百思不解的時候,帳篷外面就見何鵬神色凝重的快步走了進來。
何旭立刻知道事有變故,趕緊迎上去一步,“怎麼?是出了什麼意外了嗎?”
“宋承澤!”何鵬道,單膝直接跪了下去,臉色鐵青道:“是屬下失職,派出去盯梢宋承澤的人剛剛被發現,已經被殺了,宋承澤被跟丟了。”
“跟丟了?他跑了?”何旭愕然,扭頭朝殷述看去。
不是說宋承澤不會逃走的嗎?難道是宋楚兮和殷述都高估了他?可是如果他逃走了,他又會去了哪裡?
“殿下,他會回南塘嗎?事不宜遲,要不要——”何旭飛快的鎮定了心神,急切道。
“不好!”殷述想着,突然低呼一聲,有些氣急敗壞的拍案而起,直接繞過桌案走到何鵬道:“你馬上去核實一遍,看宋承澤身邊的親信有多少人,人都在哪裡,然後趕緊帶人進山去看看,如果發現了他軍中的人,不管是誰帶隊,都全部就地格殺!”
一時之間他也顧不得多做解釋,何鵬見他神色焦灼,就知道必定是要出什麼大亂子了,所以也沒時間細問,直接一招手就先帶了兩個人離開了reads;。
“殿下,到底怎麼了?是有哪裡不對勁嗎?”何旭神色凝重的湊過來問道。
“我們都估算失誤了。”殷述有些挫敗的捶了下自己的掌心,眉頭深鎖,“我們都只以爲宋承澤的非常手段便是要將宋家軍全部折在這裡,最後只叫我們無功而返,事實上他想要我們得不償失的法子可不止這一個。”
何旭的腦子裡一時還沒轉過彎來,只惶惑不已的看着他。
“朝廷之所以要依仗宋家軍,不過就是因爲他們長居南塘此地,對密林和沼澤的地形熟悉,要剋制瘴氣和南蠻人的邪術都有秘法。宋家的這支私兵,其戰力到底怎樣,我是不知道,但是無可否認,若說是用來對付南蠻人的話,卻是朝廷裡的任何一支隊伍都無法替代和比擬的。”殷述說道,隨意語氣一頓,眼中便更添幾分懊惱的神色,“可一旦南蠻人的威脅在這一夜之間被肅清了呢?”
“那麼——”何旭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脫口道:“宋家這支私兵的存在也就沒有意義了。”
皇帝一直沒有動宋家人手裡的兵權,其中絕大部分的原因當然還是因爲不想落人口實,說飛鳥盡良弓藏,但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爲宋家軍是唯一能剋制南蠻人的。
“眼下寒冬臘月,草木多枯萎,如果宋家大公子下了狠心,都不需要付諸武力,直接一把大火就足以將這片山林燒個七七八八了。”何旭這個時候已經飛快的反應過來,卻是越想越心驚的,“屆時只要朝廷派兵增援,乘勝追擊,趁着南蠻人元氣大傷,就可以將其一舉肅清了。”
“一旦盤踞在這裡的南蠻部族被徹底剿滅,那麼就算阿楚能勉力保住宋家軍,隨後父皇隨隨便便的一道聖旨將他們調往別的戰場上增援,誰都沒有理由拒絕。”殷述道,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宋家的這支私兵,一旦離了南塘的地界,那它對朝廷的威脅也就徹底解除了。這些年,南塘偏居一隅,仗着的就是由宋家的人把持住了這南邊邊境的門戶。一旦這塊地方換了朝廷的軍隊來接管,南塘這裡就要腹背受敵了。”
宋承澤做的的確是夠絕的,先是引了南蠻人趁亂襲營,他這個主帥隨便出點錯誤的決策,要葬送了這支精銳之師並不太難,而如果他再狠絕一點,做好兩手準備,又命人再去密林中縱火,將整個南蠻部族的老巢付之一炬的話——
就算宋楚兮有力挽狂瀾的本事,保住了這支隊伍也是註定要被廢了。
“可是眼下嚴冬,這塞上又正風大,這一把火下去,燒掉的恐怕不止是這正片的山林沼澤,西邊連着的還有一大片草原,那邊的牧民——”何旭思忖着,越發覺得如果這事情真要這樣發展了就太可怕了。
“是啊!”殷述深有同感的冷笑了一聲,“可是宋承澤已經被逼入絕境了,今天他自己所面臨的就是死局,這墊背的,自然是能多拉一個出來就是一個了,他豈會有心思去管別人的死活?”
雖然目前這還只是殷述自己的揣測,但這事情十有也該是真的了。宋承澤絕對不會看着宋楚兮得意的,就算他有意放水,但是那些南蠻人只出了兩萬人馬,明顯也沒全信了他的話,根本就不會爲了他孤注一擲,所以他就使了後招。
現在也就只希望何鵬能趕得及,能夠趕在宋承澤的人下手之前先出手阻止了,否則的話——
這一把火一旦燒起來,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