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線索?”殷湛攬了她在懷裡。
睡了這一覺起來,他身上乏得很,所以也懶得動。
“嗯!”宋楚兮靠在他胸口,“衛恆說宮裡派人在查了,不過暫時還沒什麼消息。”
夜色很靜,她靠在他胸口。
明明是些足以鬧到天地翻覆的大事,卻又好像不過都只是些無關痛癢的閒話家常。
只要彼此安好,就算天翻地覆好像也不過都只是別人的事。
殷湛閉着眼,沉默了一陣。
宋楚兮想了想,就從他懷裡退出來,半撐起身子去看他的臉。
他又沒睡,她的視線落在他臉上,自然有所察覺。
片刻之後,他睜眼。
宋楚兮擡手,以指尖描摹他面部的輪廓,道:“殷述的事,就到此爲止了吧?”
是個商量的語氣。
自他醒來之後,有關昨夜整個事情的經過,宋楚兮也沒刻意的跟他解釋。
殷湛的目光沉靜。
宋楚兮並不迴避他的注視,只道:“到底是個孩子……”
不是她要替殷述開脫,只是——
印象裡,她也只能記得那就是個沒心沒肺,無法無天的熊孩子。
殷湛也不明着回她的話,他擡手摸了摸她腦後的發,“是孩子,也總有長大的一天的。”
說來也是奇怪,在端木岐的事情上,他就覺得自己特別的小心眼,就算明知道宋楚兮和那人之間已經完全沒什麼了,一旦想起這個人來,還會覺得那是橫在心頭的一根刺,可是對殷述——
明知道這熊孩子也是對他的女人心懷不軌,可甚至於宋楚兮當面來替那熊孩子說好話,他倒也覺得沒什麼。
說到底——
在他的眼中,那真的也不過就只是個晚輩,一個熊孩子罷了。
殷湛的心裡,已經不以爲意,不過閒暇無事,他倒是有了調侃的心思,看着宋楚兮,打趣道:“你就不怕他哪天犯起渾來,再給我來這一下子?”
身在皇室之家,說什麼骨肉兄弟都是奢侈。
宋楚兮還不至於婦人之仁,她也笑了,“我只是說這一次,這一次就算了……”
到底,殷述最後肯交出解藥,她就必須得要承他的情。
雖然彼此間已經算不上什麼恩義,但到底也還是拿人的手軟了。
殷湛根本就沒想要計較她和殷述,因爲本來也不可能有什麼。
於是他笑了笑,又用力的揉了揉她腦後髮絲,“隨他去吧——”
殷述此時的心情,他約莫是能瞭解的,年少無畏的時候,任由一段感情在心裡瘋長,驀然有一天醒悟,卻突然明白,即使這棵樹長得再高,也是不可能開花結果的,可就是因爲它生長得太茂盛,哪怕是在自己一個人的心裡,也會有隱約的美好。
你,捨不得將它砍掉……
這樣想着,他卻更會覺得眼前的光景可貴。
壓着她的腦袋,吻了吻她的額頭,殷湛突然想起了前面說的正事,就又整肅了神情道:“對了,你剛說是宮裡出了人手在搜尋殷樑的下落。”
“嗯!”宋楚兮微微點頭,卻也沒多少意外,“這樣看來,一直以來反倒是我們都想岔了,梅氏的存在——本身就並不單純。”
如果不是皇帝的人,宮裡犯不着派出禁軍營的人,而且還是在暗中偷偷摸摸的搜城找人。
殷湛沉思了一陣,卻是意味深長的輕笑了一聲出來,感慨道:“這樣一來,之前有很多事也就都解釋得通了。”
宋楚兮知道他指得是什麼,神色間卻不由的帶了幾分黯然,突然道:“因爲我,是不是叫你很爲難?”
看着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殷湛明顯是心領神會的。
他不說話,宋楚兮就又繼續道:“其實跟他比起來,先皇對你,真算是不錯的。”
至少,他沒做出背地裡暗算自己兒子的事。
殷湛其實不是個很健談的人,以前常在軍中的時候他也不是經常提起自己的事,就是先皇和他母妃之間,也是在她問及他收在身邊的那對兒龍鳳簫時他順口提了一句,說那是信物,而至於別的,她知道的也和那些市井百姓相差無幾。
這樣想來,她對他,其實是真的所知甚少的。
似乎——
那時候經常廝混在一起都只是順理成章的習慣,根本就沒有想過要去過問彼此過去的生活。
這時候,宋楚兮的心裡便隱隱有些愧疚。
她在他懷裡調整好一個更舒適的位置,雙手攬了他脖子又往他身邊靠了靠,“我好像從來沒聽你講過先皇和太妃娘娘的事,你困嗎?不困就說給我聽吧。”
殷湛垂眸看了一眼她的臉,倒是沒掃興,只是同樣也沒什麼太大的興趣,只道:“大抵也就是民間百姓口口相傳的那一些吧,倒也沒什麼特別。”
宋楚兮攬着他的脖子,不說話。
他也覺得只說這麼兩句好像有點太過敷衍了,於是就提了口氣,繼續道:“我母妃是將門出身,外祖父從年輕時候就常年征戰在外,又經常出生入死,生活的極不安定,他那一代梟雄,最後人到中年,也不過只有我母妃一個女兒,十分的寵愛。幾十年的征戰下來,落了一身的傷,那時候再也戰不動了,他也就交了兵權,回到京中頤養天年。父皇和母妃年幼時候便相識相知,大概……就算
識相知,大概……就算是人們口中所謂的青梅竹馬吧。父皇是嫡長子,生下來就被冊立太子,你知道,朝局和後宮之間從來都息息相關,他那樣的身份,已經註定了以後必定妻妾成羣。這些,母妃也一直都知道,甚至於她也知道,以外祖父那時候的身份地位,她如果跟了他,都不可能做的正妻。但也許是年少輕狂,也或者只是情到深處,那時候她覺得即便是那樣,她也能夠接受……”
舒太妃是先皇的青梅竹馬,而且據說兩人感情甚篤,但她真的嫁給先皇,被封妃卻已經過了最好的年華,是在她二十六歲的時候。
那個時候,先皇的原配皇后已經病歿,他的繼後宋太后也已經過門。
其中內幕,沒有人知道,真要說起來,宋楚兮也是有些好奇的。
“後來呢?”宋楚兮又問。
她懶得去計較這些往事對殷湛來說到底是回憶還是負擔,只是覺得這一刻夜深人靜,窩在他懷裡聽他聲音的感覺很好。
殷湛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撫過她的背部,無所謂的輕聲笑了笑,“事實上啊……她不過高估了自己罷了。”
不是爲了和那個男人置氣,也不是非要計較那個妃位還是後位,只是最終折辱給了自己太過濃烈的感情。
她說不嫁了,然後走得決然毅然,他也沒勉強,也不是因爲無所謂,而是不想只因爲愛,就強迫她一定要留在自己的身邊。
誠然,殷湛並不是擅長講故事的人,這樣說一半停一半的,反而更叫聽得人覺得糊塗。
“後來呢?”就算宋楚兮也不是凡事喜歡刨根問底的人,也還是不滿的擡手去使勁的蹭了蹭他的下巴。
“那以後,他們大概有十來年沒見吧。”殷湛微微一嘆,也不管她的手在他臉上亂摸,“可是相思成災,分開以後,母妃有了心結,身子就不怎麼好了,經常的生病,一直到後來,她又回了他的身邊。”
其實真的沒有世間傳聞的那樣蕩氣迴腸,纏綿悱惻。
他是一個愛着她的男人,但是在這之前,他首先更是一個帝王,因爲心裡守着他的愛,她是可以一個人生活的。
他的愛情,不是比他的身體,乃至於他身邊的任何位置都更珍貴嗎?
她得到了,也滿足了。
那個女人,無疑是有風骨的,只是情之爲物——
她只是太高估了她自己。
殷湛這故事,講的不好聽也不動聽。
宋楚兮半天沒吭氣兒。
他就又垂眸看她。
宋楚兮仰頭對上他溫柔看過來的眸光,他又說,“她從來沒在我面前提過她和父皇之間的事,可是外祖母跟我說,她一個人的時候比後來跟着他的時候更坦蕩,更快樂。”
可是那個時候,她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應該也不是不可以孤獨的守着心中的那份愛慢慢的老去死去,但又總想着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裡,應該真實的陪在他身邊,陪陪他,在一起過一段日子……
說到底,終不過一個一世飄零的女人罷了。
“其實我不喜歡她那樣的女人,把自己的喜怒哀樂都全部系在了一個男人的身上。”沉默了一陣,殷湛又道。
不喜歡,可是最後,我把我自己變成了和她一樣的人,把自己所有的全部,都傾注在了一個女子的身上。
是無奈吧?但這感情,真是半分不由人的。
稱不上是抱怨的抱怨,卻突然激得宋楚兮一陣心酸。
她自她懷裡爬起來,目光復雜的看她。
殷湛笑笑,擡手撫上她膚如凝脂的臉頰,“不是歡歡喜喜的故事,惹你胡思亂想了?”
他這人,天生的氣質冷傲,其實笑起來的樣子也不會有那種陽光氾濫般的明媚,但就是溫潤柔軟的叫人覺得熨帖又安寧。
宋楚兮近距離的看着他的五官輪廓,說實話,就因爲太熟了,雖然一直都知道他生得俊美,事實上已經怎麼看都不會覺得驚豔了,只是越是覺得熟悉,每一次再仔細端詳的時候就更會覺得這全都是深深鐫刻埋藏於她心底的東西,不是那種外來的驚喜和刺激,只是有一種感覺打從心底裡翻出來,悸動莫名,那是一種彷彿已經融入了骨血之中一樣的感覺。
而她對這個男人,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會有了這種感覺的?
宋楚兮不記得了。
只是這一刻,她不願意看到他不快樂,也很害怕會和他再分開。
“我不會讓你跟她一樣的。”沉默中憋了半晌,宋楚兮看着他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很鄭重的說道。
她眼中的堅定,讓殷湛突然恍惚了一下,笑容僵在了臉上。
她沒有迴避他眼中探尋的目光,仍是看着他,認真說道:“沅修。我知道,我有很多的不好,而且我能爲你做得又很少,可是你對我的好,我並不是全無感覺的。以前我沒想過要接受,只是——我覺得你會值得更好的,畢竟,感情這種東西,於我而言,本身就有夠奢侈。可是我沒有想到,因爲我,這些年裡你會過得這樣辛苦,我一直以爲,只要我走了,你就可以止步轉身然後忘記了,我——真的從來都不想看你傷心難過。”
她對他,從來就沒有排斥的,也不是沒有因爲有他在身邊而心生歡喜的,只是——
因爲太清楚自己的身份處境,所以從一開始就沒存過任何的妄
過任何的妄念。
十四歲到軍中,第一眼從人羣裡看到他,那時候他策馬而過,高傲冷漠,匆匆一瞥,她都不敢細看他的輪廓。
她的身上本來就揣着隨時會引來殺身之禍的秘密,瘦弱孤獨的一個女孩子,勉強的握着刀,在完全陌生的環境裡,連一口呼吸都帶着戰戰兢兢的忐忑。
那日嚴冬,兩軍交戰,她初來乍到,總共也沒跟着打過幾次仗,而且一開始不習慣殺人,殷湛帶她在身邊都嫌累贅,那一役就把她放在了後方留守。
那一仗從午後一直打到傍晚,因爲差不多算是年前的最後一仗了,將士們都格外驍勇,雖然過程有些艱難,最後還是大獲全勝。
她領命帶人去清理戰場,接應傷兵,纔剛翻過半個山頭,剛好遇到不知何時流竄出來的一夥北蒙人,正從這邊的山脊上藉着樹林打掩護要對下面正在指揮打掃戰場的殷湛等人放暗箭。
她帶着一兩百號人,非老即弱,根本沒什麼戰力,那時卻容不得多想,她連忙抓過馬上長弓,不假思索的先放了箭。
那山頭上一聲慘叫,殷湛自然被驚動了。
他身邊的都是精銳之師,敵人要偷襲還成,只靠着這麼小股兵力,根本就沒可能硬碰硬。
剛剛吃了敗仗,北蒙人本來就心裡窩火,見狀也就乾脆不去吃力不討好的再襲擊殷湛,扭頭衝她來了。
她帶着的那點人,根本不堪一擊,更不能段時間衝破他們的圍堵去和殷湛的人會合求救。
而且她被逼從軍純屬無奈,原也就沒那個捨身取義的壯烈情懷,打不過自然就跑了。
她轉身閃進了半山腰樹林裡。
北川那地方,一到冬天,山上積雪幾乎是幾個月不化的,也掩藏不了蹤跡,但好歹樹林裡對方沒辦法射箭偷襲,她深一腳淺一腳的只顧着奔命。
可那樹林裡本來樹木就很稀疏,而且樹林不大,又沒辦法兜圈子,很快的她就被迫鑽出來。
眼前四野茫茫,天已經黑了,月光之下,她再無從遮掩。
冷箭的破空聲從後面襲來,她只覺得頭皮發麻,然後腿上刷的一疼就撲在雪堆裡,啃了一嘴巴的雪。
“在前面,再放箭。”身後的北蒙人在大聲叫囂,那時候她甚至有些自暴自棄的都不想爬起來繼續跑了。
然後又有冷箭破空聲,隨後——
一聲慘嚎。
“啊——”那一行追兵有二十多個,都是人高馬大的漢子,驟然有人中箭身亡,他們一亂。
她倒在雪地裡,也是倉促回頭。
彼時月上中天,那小樹林裡半被掩映着,看不到那人的臉,只是馬背上一個高大的身影,身上雪白大氅映着月色,神祗般華美。
北蒙人惱羞成怒,回頭衝他射箭。
他自馬背上翻下,也順手取了弓箭,劈頭蓋臉的還了一輪。
他雖是一個人,但是出箭極快,箭囊裡的十幾支箭射一輪射完,趁着北蒙人抱頭鼠竄的空當他居然順利突破封鎖,奔到了眼前,冷着臉,拎小雞一樣的一把將她提起來。
他外面雖然裹了乾淨的大氅,但裡面戰甲上卻是一片血污。
“能走?”瞥一眼她腿上的傷,那時候的他的眼神到底是嫌棄還是憤怒,宋楚兮就是到現在都不太明白。
她那時候跟他還不熟,又因爲自己不中用,滿心的尷尬,舌頭都發硬的低聲回,“能!”
北蒙人喊打喊殺的衝過來,他將她往身後一塞,拔出腰間佩劍纔要迎戰,深山裡卻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狼吟,在這深夜裡,聽得人汗毛倒豎。
兩邊的山頭上,數不清的綠油油的兇惡眼睛往這邊迅速聚攏。
她還從沒見過這樣大規模行動的狼羣,似乎能有一兩百匹的樣子。他們兩個人,就算再加上北蒙人的二十幾個,也拼不過這些畜生的。
渾身汗毛都一瞬間豎起來了,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跑,然則殷湛的反應比她要快,已經扯了她拔腿就跑。
身後不時的傳來淒厲的慘叫聲,她也無暇回頭看,她不想死,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再拖累他。
好在月色正好,還勉強可以分辨方向。
他拽着她,一路狂奔,一路上甚至誰都沒有片刻的閒暇去看一眼對方逃命時候的表情是否狼狽。
後面的狼羣緊追不捨,也不知道是跑了多久,汗流了一臉,卻不知道是冷的還是熱的。
然後身邊的殷湛突然停了下來,猝不及防,他被她手上力道拽了個踉蹌,往後兩步,直接撞在他懷裡,還沒等她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已經用大氅將她往懷裡一裹。
“呀——”她就只是低呼了半聲,然後天旋地轉,一陣翻騰。
又不知道是翻滾了多久才停。
那時候兩人沾了一身的雪,殷湛仰倒在雪窩裡,大口的喘着氣,她趴在他身上,下意識的回頭,高處的山坡上,那些綠油油恍若鬼火般的眼睛還是隱約可見,並且隱約中好像已經有幾簇開始逼近。
她跑了一路,這會兒已經沒有力氣。
冰天雪地裡,他突然翻身將她撲在身下,用深雪還他那件大氅將兩人暗藏起來。
方纔一路從山上滾下來,兩人身上的氣息已經被雪水洗掉。
她伏在雪窩裡,一動也不敢動,沒過多久,就聽到窸窸窣窣的碎雪聲來來回回,偶爾也能聽到一
也能聽到一兩聲低低的嗚咽。
這雪川之地,常年積雪,尤其冬天裡,尤其沒什麼獵物,那些餓狼趁着夜色零零散散的不時就會下到這山溝裡,在附近徘徊,一時半會兒兩人不能輕舉妄動。
他的身軀高大,將她整個蓋住,雪下得很大,全身上下都冷冰冰的,那時候他的臉離她很近,呼吸間溫熱的氣息籠罩下來,然後快速被凍結成細碎的冰沫,落在她臉上,又飛快的融化掉。
那種一時溫暖又一時清涼的感覺反反覆覆,他的臉,近在咫尺,完美的輪廓,俊朗的眉峰,第一次,離得那麼近,她甚至能清楚的看到那些細小的冰珠在他的睫毛上緩慢凝結的過程。
天寒地凍,寂夜寥寥,天空中潔白的月光灑下,那時候,這男人在她眼中便是神一樣的存在,完美驚豔到無可挑剔。
然則他並沒有看她,只是警覺的注意着周圍的環境,防範狼羣和敵人會追蹤突襲。
她藏在他身下,不好意思隨便去碰他,莫名的,也有些侷促和緊張,於是繃緊了身子,雙手深深嵌入身下的雪地裡,攥了兩團雪,十指之間刺骨的寒意割裂般的痛,讓她微微的顫抖。
他察覺到了,也不過過分在意,只當她是在害怕,手探到她腦後,將她的腦袋往懷裡用力一壓,隨口說了句話,然後飛快的將她兩隻手拉過來,塞到兩人的身體中間取暖。
那天,他們在深山的雪地裡蟄伏了一整夜,自始至終,他都只是機警的戒備,一眼都沒有垂眸看她。
可是她能永遠記得那一夜她的手心裡捧着的穩健的心跳聲,還有那倉促又短暫的一個擁抱,同時聽他短促又堅定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聲的告訴她說——
“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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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他是北川軍中受人敬仰的主帥,他會護她,只因爲她是個初來乍到,卻還算是有點膽氣的的部屬。
看都懶得多看一眼的人,又怎麼會有其他?
天亮之後,衛霖帶人搜山,終於找到他們。
雪下了半夜,掩蓋掉了兩人的行蹤,他拽着她從雪庫隆裡爬起來,仍是面容冷峻,看都沒看一眼,轉身帶了弓箭手,直接圍了整個山頭——
射狼!
他這人,其實脾氣是真的不太好,那時候跟一羣畜生都要較真,小心眼的睚眥必報。
她的傷,其實並不重,過了一晚上,傷口早就自行止血,而且他不開口,她就只能跟着他。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血狼王,據說這東西邪氣的很,只要有它在,附近所有的狼羣都會臣服,也就難怪昨夜這山上聚集的狼羣會那樣龐大。
血狼王驍勇殘暴,獵殺它花費了不少的力氣。
這東西罕見,當然要做戰利品被帶回去了,衛霖在那山上搜了一陣,順藤摸瓜的找到狼王老巢,下午回來的時候居然帶回來兩隻乳毛未退的狼崽。
這東西稀奇,殷湛就讓順手養着了,不過他也是缺德,自己玩夠了,據衛恆說是從北川回來之後就又順手放生了……
宋楚兮跟他說着話,殷湛卻很快發現這女人好像心不在焉的在走神。
才說了這麼兩句中聽的話,她卻居然沒走心?
他的心口莫名的堵了一下,有些懲罰性的使勁揉了揉她腦後髮絲,“想兩句好聽的話忽悠我一下就這麼難麼?要不我幫你想想?”
“沒忽悠你!”宋楚兮回過神來,拍開他的手,“就是突然想到以前在軍中時候的事了。”
難得她會主動提及過去,殷湛不禁好奇。
躺的時間長了,他也不是很舒服,乾脆就擁着她坐起來。
宋楚兮扯了個軟枕給他墊在身後,還是溫順的靠在他懷裡。
“話只說了一半呢,你剛說想起以前的事了?”殷湛問她。
“嗯!”宋楚兮漫不經心道:“就是我初入軍中不久,給你惹了點麻煩,讓你堂堂一軍主帥被一羣野狼追着在山上跑了半夜的那一回。你該是頭次栽那樣的跟頭吧?那麼丟人現眼的事兒,估計你也不會記着了。”
就算有印象,應該也就只限於那一點微弱的輪廓了吧,或是雪夜,或是狼羣,而是如我這般,好像還能細細的數清那一晚你羽睫之上凝結的小小冰珠。
“那一次啊……”殷湛嘶嘶的抽了口氣,拉長了聲音沉吟。
這回換宋楚兮好奇了,她仰頭想去看他的臉,但是從這個角度就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你也還記得麼?”她想了想,又覺得泄氣,“也是,一開始不能給你打仗的時候你不知道多嫌棄我,一直拿我當累贅,那次又拖了你那麼大的後腿,連累你險些被野狼拖進林子裡啃了,應該也是沒那麼容易忘的。”
一開始的時候,他是真的很嫌棄她,大約覺得是廖家給他送了個包袱拖油瓶吧。
殷湛見她一臉興致缺缺的樣子,倒是覺得好笑,“我記得,倒不是因爲這個……”
“那是什麼?”宋楚兮已經是沒了興致。
頭頂殷湛沒答應,她等了好一會兒,以爲他是精神不濟給睡着了,於是從他懷裡爬起來,本來想安置他躺下的,卻見他仍然精神很好的看着她。
“還以爲你睡了……”
“說着話呢。”他笑笑。
想起方纔的話題,宋楚兮又忍不住的好奇,再問,“剛纔你說是因爲什麼來着?”
殷
殷湛和她對望一眼,倒是心情很好的笑了起來。
宋楚兮被他一笑,就更是莫名其妙,皺着眉頭瞪他,她左右想了想那次事件的始末,是真沒覺得其中有什麼好笑的地方。
殷湛自己笑了片刻,他身上有餘毒未清,動作大了容易胸悶,於是也就正了正面色,嚴肅道:“真想知道?”
宋楚兮這會兒胃口是完全被他吊起來了,擰眉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殷湛那表情,分明還是在強忍笑意,衝她努努嘴,“那時候你瞧着瘦,身上有些地方的肉可比現在多多了。”
宋楚兮一頭的霧水,下意識的順着他的視線低頭……
然後,臉蹭的一下子就紅了。
殷湛倒是難得見她會這麼容易臉紅,便就故意逗她,“你不也知道,本王那時候看都懶得看你一眼,如果不是親手抱過了,我會知道你這女人居然膽大包天麼?”
宋楚兮的臉不紅了,直接變黑了。
“流氓!”她罵了一聲,見他兀自笑的朦朧曖昧,翻身躺下,拉被子把自己裹住了。
殷湛當然知道她不是真生氣,就還是把她拖出來,靠在自己的胸口。
一時半會兒的,宋楚兮就悶着不想和他再說話了。
不過這會兒睡不着,在他懷裡蹭了一陣,就還是忍不住的開口問道:“那時候你就發現了,爲什麼沒上奏朝廷,還幫着我繼續隱瞞?不知道那是死罪麼?”
是啊,當時爲什麼沒揭穿她呢?
這個問題,一直沒有細想,現在回頭想想,他好像是真的從來就沒動過那樣的念頭。
當初那次,他是真的不待見她,恨極了她的沒用和拖累,甚至於第二天一早衛霖帶援兵找到他的時候他還是怒火中燒,但是很奇怪,居然就真沒動過要將這包袱廢物踹開的念頭。
惻隱之心這種東西,他是沒有的。
宋楚兮見他又不說話了,就拿手肘碰碰他。
“不知道啊!”殷湛這才接口道,緊跟着卻又話鋒一轉,“這麼一說,那時候我還真該揭穿你的……”
這都是什麼混賬邏輯?揭穿她,早點弄死了她,以後就不用兜兜轉轉給他帶來這麼多的麻煩和痛苦了?
宋楚兮心裡一怒,還不等發作,卻又聽他繼續說道:“屆時你爲了保命,沒準就主動投懷送抱,給本王使個美人計,反倒是可以省我後面這許多麻煩了。”
宋楚兮:“……”
殷湛這個人,以前相處的時候,雖然經常不怎麼正經,但也就是耍點他王爺尊貴的小性子,可是不帶這麼混賬的。
不過道理本來也很簡單,當時你小心翼翼,躲人家十萬八千里,死活追不到手,哪敢隨便調戲輕薄來着?
當然,現在都成自己女人,已經拐回家了,還顧忌個啥?
宋楚兮是沒心思想,被他堵得沒法接話。
她悶了一陣,突然就又想起個問題,再次爬起來,突然狡黠的眨眨眼,一挑眉道:“如果當時真給你使美人計,你要麼?”
她破罐破摔了!
殷湛瞧着她,面上笑容不變,卻只是但笑不語。
宋楚兮拿手指戳他,“說話!”
“要什麼啊?!”他就勢握住她的手,就將她拉到懷裡抱着,也沒了後話。
那時候他是真的沒把她當回事,沒當場揭穿她,也許就只是因爲覺得她一個女孩子,過得不容易而微起了一念之差,完全沒有別的心思。
那時候她要跑去投懷送抱?八成只會被他看成輕浮,本來不用死的也沒活路了。
想他堂堂當朝親王,天潢貴胄,只有他不想要的,難道還會缺女人到來者不拒的地步麼?
他的爲人怎樣,宋楚兮再清楚不過,倒也不覺得怎樣,只靠在他懷裡,扯了他一縷髮絲繞在手指上暗暗發笑。
殷湛聽到懷裡人低低的笑聲,不解的垂眸看她,“又想到什麼了?這麼高興?”
“沒什麼。”宋楚兮道,往下沉了沉身子,躺到牀上,“很晚了,睡覺吧!”
殷湛也是覺得她今夜這脾氣格外的活泛些,卻也沒多想,挪了挪身後的枕頭也要躺下。
“沅修!”身旁宋楚兮突然叫他。
他下意識扭頭,她卻突然一把揪住他的領口,用力一扯。
殷湛怕摔到她身上壓到他,匆忙之下只趕得及用手肘撐住了牀榻,但也還是身子一歪。
宋楚兮揪着他的衣領將他的脖子拉低,直接一口吻住了他。
殷湛渾身的肌肉瞬時緊繃,一口氣卡在鼻息間,卻不知道該吐還是該納,她的手卻已經順勢繞到他頸後,使勁的將他壓向自己。
脣齒之間軟糯清甜的氣息一下子就在血液裡炸開,她動作有些生澀卻很強硬的頂開他的齒關。
這一瞬間,頭腦一熱,理智幾乎瞬間潰散,難得她有這麼主動熱情的時候,迴應她的同時,他的手也探入她的頸後將她托起,讓她更加緊密的靠近自己。
這無疑是兩人之間有史以來最熱烈也最愉悅的一個吻,纏綿熾熱,難捨難分。
因爲是身體的原因,殷湛本來還有些倦怠,但是這種情況下想要不失控都難。
他摟了她在懷裡,右手扶上她腰際的時候宋楚兮卻突然劇烈掙扎了一下,按下了他的那隻手。
兩個人都吻得動了情,靠在彼此的耳畔劇
此的耳畔劇烈的喘息,可宋楚兮就是按住他的手,不讓他動了,“你身上的毒還沒全解呢,別折騰。”
殷湛不聽,閉了眼,還去啃她的脖子。
她於是就強行拽開她擁着她的左手,又落回了牀上。
她就是不肯配合,殷湛自是不能勉強的,這會兒憋得滿面通紅,眼神怨念,沙啞着嗓子道:“故意的?”
“哪有?”宋楚兮看着他的臉色就忍不住發笑。
“哪裡沒有?”殷湛見她還敢幸災樂禍,右手用力在她腰上掐了一把,惹她“哎喲”一聲叫出來。
他再俯首去吻她的脣,她還是不答應,直接擡手擋住了。
這一整天殷湛都睡着,也沒有仔細的打理自己,這會兒下巴上的胡茬已經冒出來,刺在手心裡,有些刺痛也有些癢癢的。
宋楚兮想要縮回手,他卻捉住她的手腕,故意拿下巴在她手心裡摩挲,見她閃躲才覺得解氣了些,問道:“還要不要再使壞了!”
“沒有呢!”宋楚兮強行把手抽回來,用另一隻手去揉手心。
殷湛還是有些怨念的半撐着身子在她面前,她揉了揉手,眼底就又染上明亮的笑意,不閃不避的用明亮的眸子近距離的看着他的臉。
這種毫不掩飾做作的目光,直接便如是一束陽光,瞬間鋪陳在了殷湛的心口,惹他眸色微微一沉,宋楚兮這才揚眉一笑道:“那時候一念之差,沒敢動這心思。”
“什麼?”殷湛自是沒能反應過來。
“那夜你護我躲避狼羣的時候。”宋楚兮擡手,用手指輕輕點了點他的眼睫,“其實想想,如若那不是在戰場上,我也不是那樣的身份,如果只是一次街頭偶遇,若我只是個普通人家的閨秀小姐,我一定這樣做!”
那時候,有一瞬間的衝動,真的有想過。
只是——
沒敢!
他這樣的人,有叫所有女人一見傾心的資本,她那時候不敢,並不是怯懦,也不是出於女子的矜持,只因爲她的身份。
她是廖弈城,爲了母親和妹妹,她必須守住這個身份,不能再把自己當成女人,也就自然必須要當機立斷的掐了那一點蠢蠢中還沒有完全活絡起來的妄念。
不過也好在是沒敢,並且馬上就收了那不該有的心思,要不然以他那時候對她的態度,真就要被他一把甩出去喂狼了。
不知不覺中,宋楚兮的表情又變得極認。
夜色寂靜,殷湛有些聽不到自己的呼吸聲,他只是看着她,那眸色從迷茫困惑一點一點演變的複雜難懂。
“你很好,真的很好。”宋楚兮仰躺在牀上,靜靜的與他對視,“不是我有多驕傲或者多自負,也不是我不喜歡你,只是那樣的處境之下,我的身份不允許,所以我從來就不敢往那方面想。”
遺憾嗎?因爲這樣白白錯過了這麼多年又經歷了這麼多的坎坷,遺憾嗎?
當然是遺憾的,可是再遺憾也都無可奈何,畢竟兩個人相愛的人要天時地利人和的走到一起,真的不容易,因爲在你怦然心動時候,可能他還對你不屑一顧,而等他的目光慢慢被你吸引時,你卻又剛好身不由己的被迫轉身了……
殷湛一直都以爲她是因爲暖暖的關係而被迫的在試着接受她,這一刻,聽她這樣推心置腹的一番話,心中怎能不動容?
“少戎——”他的聲音有點發顫,手指輕輕撥開她腮邊貼着的幾根髮絲,眼睛裡有一點點小小的驚喜情緒在慢慢的凝聚,卻緩慢的泛濫不起來,“這算表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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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湯圓節,是個表白的好日子,大家一起來吧~
ps:兮兮跟王爺的感情,其實一點也不突兀,只是我這個文敘述順序的關係,只能通過回憶來偶爾的往外拼湊,也是蛋疼的。要不然上一次戰場不得寫個兩三章麼,這樣幾千字就帶過了嗷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