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自那個墜落的身體下方流出,暈染成一片,然後從岩石上汩汩的流入池水當中劃開,迅速將臨近小樓一邊的池水染紅了大片。
隔着一方不大不小的池塘,再加上那女子從高處墜落的速度太快,根本就沒人看清楚她的容貌。
而那個閣樓——
是宋瑤的閨房。
“啊——瑤兒!”族長夫人高氏尖叫一聲,居然慌不擇路,直接就要往那水池裡撲騰。
“夫人!夫人您冷靜點兒,不能從這裡過去。”身邊的丫鬟婆子趕緊抱住她。
高氏只當是女兒出來意外,稍稍回過神來,也是一扭頭就轉身朝那閣樓前面的院子裡奔去。
其他人連忙跟上。
有一大羣人,浩浩蕩蕩的衝過去。
這個時候,宋瑤就在附近花園裡的宋瑤也聽到了動靜,被丫鬟扶着從遠處過來。
聽到下人們嚷嚷有人墜樓,宋瑤一下子就傻了。
“小姐——”她身邊丫頭更是臉色慘白,幾乎就要哭出來。
主僕兩個的腳步頓住,遠遠的隔着水池看着對面樓下躺着那具一動不動的女子屍身。
而彼時那樓上的閨房裡,還不時的發出男人痛苦又壓抑的嘶吼聲,只是麼——
這個時候,所有人的精力都集中在墜樓的女子身上,已經沒人注意到了。
“怎麼會這樣?我——我——”宋瑤手足無措,抓着丫頭的手語無倫次。
“小姐先別慌,咱們還是先過去看看吧!”她的丫鬟道。
宋瑤六神無主,連忙提了裙子往那小樓走。
“瑤姑姑。”突然一道冷靜含笑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宋瑤的頭皮瞬時一緊,脖子僵了半天,居然是死活都沒有勇氣轉過去。
宋楚兮從後面走上來,眸子明亮,笑意清淺。
宋瑤猛地一個激靈,後退一步,她的目光延伸到池塘對面,看一眼橫死在那裡的女子,再看一眼面前的宋楚兮,突然一把捂住了嘴巴。
“你不用怕,死的那人不是我。”宋楚兮道,輕描淡寫的一揚眉。
不管那死的是誰,總歸是死了人的。
她本來答應幫宋楚寧的忙,也只是衝着毀人清白去的,可還從不曾想去要誰的命。
雖然宋氏的族長家裡也是家底殷實,但到底是比不了宋亞青他們那一支的,而宋立又是典型的讀書人出身,治家的手段溫和,實打實就是個以德服人的。
他們後院,烏七八糟的事情也有,但是像宋楚兮自己本家那樣動輒就打殺奴才的事情都少見。更遑論這宋瑤,又是被千嬌百寵的長大的,她的眼裡,這還是生平第一次見血。
“你——你——”宋瑤見了鬼一樣看着面前言笑晏晏,不知道從哪裡出來的宋楚兮,好半晌才猛地回過神來,質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宋楚兮聞言,就輕聲的笑了。
她低頭又擡頭,然後仍是笑容淺淺看着宋瑤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反問道:“那麼——你覺得我現在該在哪裡?”
宋瑤被她問住了。
宋楚兮的視線眼神,也看向了那閣樓底下。
因爲那裡是在繡樓的後方,要進去,就得從前面的院門繞過去,所以這會兒高氏等人都還沒趕到。
宋楚寧的身子摔在那裡,暫時無人問津,動也不動,只有身體下方不斷擴散開來的鮮血直流。
宋瑤不自覺的也順着宋楚兮的視線看過去。
然後就聽宋楚兮繼續道:“是那裡嗎?”
宋瑤一個激靈,再次啞然。
的確,以她和宋楚寧之間互佐的佈局來看,就算死人的事不在她計劃之內,但就算是出了意外,那麼現在橫躺在那裡的那具屍首也該是宋楚兮的。
可是——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你——”宋瑤還是滿心的疑惑兼防備。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嗎?”宋楚兮就道,說着又悠悠嘆了口氣,“說到底還是瑤姑姑你的演技不佳,壞了事。還記得丫頭第一次上樓奉茶時候的事情嗎?”
當時那丫頭的托盤上是放了兩杯茶的,因爲宋楚兮是客,她便要先給宋楚兮端過來,但是當時舜瑜手快,沒等她動手,就已經隨手從那托盤上取了一杯,不得已,丫鬟只能把剩下的一杯給了宋瑤。但是——
宋瑤卻從始至終都沒動過那杯盞。
當時她就只當是在繡花,沒顧上,但很不湊巧的是,宋楚兮就是這麼個多疑又敏感的人。
“瑤姑姑你和我家五妹妹那性子,實在是不妨多讓,以我對你們這類人的瞭解——”宋楚兮仍是從容笑道:“我和你素未平生,又沒有主動的獻殷勤或是讚美過你,你爲什麼就要對我另眼相看?說當然了,爲了不讓你刻意爲之的意圖做的太明顯了,雖然你引我去你的繡樓,態度卻故意做的冷淡和漫不經心,可是瑤姑姑——句實在話,我也實在不覺得自己是個平易見人,任憑誰見了都會覺得投緣的人。”
事有反常必爲妖。
她宋楚兮實在不是個人見人愛的人,相反的,她還十分容易惹人討厭。
宋瑤聽了這話,臉上神情一下子就慌亂了起來。
這件事,她的確是做了,本來是隻有給宋楚兮的那杯茶是有問題的,可是被舜瑜打岔之後她就分不清哪杯是哪杯,然後爲了避免自己誤飲,她就假裝忙着繡花而沒去動那茶水。後來宋楚兮喝了茶,等了半天也沒事,她才斷定陰錯陽差,對方並沒有喝有問題的那一杯,於是就暗示丫頭給換了被新茶。確保了宋楚兮這次一定會中招之後,她也這才能放心的藉口離開。
當然了,她臨走還要把心愛的花繃子收起來的舉動——
她自己是覺得沒什麼,落在宋楚兮的眼裡,那就更是讓人不想懷疑她都難。
她那分明就是預料到了隨後那屋子裡畢竟要鬧出大的動靜來,怕爲此損毀了她的嫁衣,所以才刻意收起來的吧?
瞧吧,陰謀者可並不是誰都可以當的。
這邊宋瑤自知事情敗露,整個人都慌亂無措,死死的捏着手裡的帕子,防備至深的盯着宋楚兮,“你想怎麼樣?”
“怎麼樣?我沒想怎麼樣啊!”宋楚兮笑道,氣定神閒的四下裡瞧了眼這花園裡的風景,“不過麼——我和瑤姑姑是一起外出散步了,都不知道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你說是嗎?”
“我——”宋瑤的嘴脣動了動,腦子裡卻是亂糟糟的一片。
她不想和宋楚兮攪和到一起,但是這個丫頭卻像是胸有成竹一般,一定要和她上同一條船。
“樓上那間閨房裡的人是誰,我相信你不會不知道。”宋楚兮見她猶豫,就又說道:“的確,事發的時間你不在那裡,自是可以不必擔那任何的干係,可是那位高公子怎麼會同我說,他是去那繡樓上尋他的表妹的?”
她宋瑤可是訂了親的人了。
“你胡說!”宋瑤面紅耳赤大聲辯駁。
“是麼?也許吧!可是現在高公子逼死的可是我五妹妹,我祖母一向都對我那妹妹寶貝的緊,做金疙瘩一樣的護着的,你覺得她會善罷甘休?”宋楚兮看她一眼,仍是不徐不緩的慢慢道:“這可是人命官司,回頭我祖母追究起來,你覺得高公子會怎麼說?”
高元升會怎麼說?
他意圖不軌在先,本來就是理虧,如果死的是個丫頭也還罷了,大家都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相安無事。
可是現在死的是宋氏家主的女兒,那老夫人一旦咬着不放,高元升就是要給宋楚寧填命的。
回頭真要逼到那個地步,高元升爲了脫身,肯定是什麼都說了的。
何況——
宋楚寧和高元升之間是搭不上線的,當時直接去找高元升的人可是她宋瑤。
到時候不管高元升是咬死了他上那繡樓是去找自己的,還是直接供出兩人合謀要玷污宋楚兮清白的……
橫豎他逼死了人已成事實,而如果抖出來的事情再多,後面可能隨之而來的後果,宋瑤根本就不敢想。
“想明白了?”宋楚兮見她的神色變了又變,就又微微一笑,“到底是讓我口中的這個所謂事實對你有利,還是讓你那位表哥嘴裡吐出來的東西作爲真相——眼下時間緊迫,就算我有耐性——”
宋楚兮說着,就用下巴示意,點了點那小樓的方向,“那裡鬧起來了!”
似乎是爲了響應她一樣,這邊她的話音未落,就聽那裡老夫人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寧兒!寧兒啊——”
後面聲音淒厲的一擡,然後瞬間便是戛然而止。
這一聲,恰像是宋瑤此時的心情,一顆心被吊了上去,再就是那麼半上半下的卡着,再也落不下來了。
她的面色隱隱的發白,用力的捏着手裡帕子。
“你——你真的願意幫我?”最後,她便是試探着開口。
宋楚兮這個丫頭這麼毒,弄死了自己的堂妹都面不改色,雖然她還是想不通宋楚兮是怎麼做到的,但是宋楚兮的種種舉動就已經說明了一切。宋瑤不敢掉以輕心,畢竟是她和宋楚寧一起聯手算計這丫頭的。
“我和你的賬,可以容後再算!”宋楚兮道。
她現在也急需證明自己不在現場,以示清白,但卻居然連保證都不肯給一個。
宋瑤不可思議的看着她。
“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是現在沒有你討價還價的餘地!”宋楚兮卻是不會妥協的,美目流轉,眼底笑意就越發氾濫了起來。
她往前一步,近距離的打量宋瑤的眼睛,然後一字一頓道:“還是——你現在就想要去和宋楚寧作伴?”
和宋楚寧作伴?這個丫頭是在說什麼?是在威脅,如果她不配合,就殺了她嗎?
她可是堂堂宋氏族長的女兒,又不是隨便一個奴才,這宋楚兮當她是什麼了?她也不過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罷了。
宋瑤覺得自己聽了笑話一樣,打從心底裡她是不信宋楚兮的威脅的,可是看着對方在她面前展露出來的笑容——
她笑不出來。
宋楚兮的笑容,太鎮定,也太冷情了,彷彿是帶了一種天生的威壓力度,讓她打從心底裡覺得恐懼。
說話間,那邊老夫人已經被人掐着人中給掐醒了過來,緊跟着她便又悲痛欲絕的哀嚎起來,“寧兒!我的寧兒,你怎麼了啊?大夫——來人,快去請大夫。”
宋瑤知道,她不能再繼續和宋楚兮較勁了,心裡飛快的又一權衡,就咬牙點頭,“好!我不揭穿你!”
宋楚兮卻是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仍是笑的美目生輝道:“錯了,你因該說,四小姐,求你不要揭穿我!”
這丫頭,居然如此狂傲?
宋瑤的胸中噌的一下子有一口火氣亂竄。
宋楚兮的眸子一轉,那目光灼灼,閃着瀲灩的光輝,十分之明亮。
宋瑤到底是心裡怕了,一旦這件事稍微抖露一點邊角出來,她或許可以不必承擔殺人的干係,可是這個節骨眼上,但凡是有一丁點的流言蜚語傳出去,她的婚事恐怕就要受到波及。
“是——”於是極不情願的,宋瑤咬着牙,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四小姐,算我求你,你——”
宋楚兮笑了笑,知道她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也不過分苛求。
這個時候,舜瑛已經推了她的輪椅過來,“小姐!”
“嗯!”宋楚兮彎身坐下去,一擺手道:“走吧!”
舜瑛推了輪椅,宋瑤這邊正在心神不定的時候,也由不得多想,連忙也是快步跟上。
彼時那閣樓底下,老夫人被林媽媽帶人扶着,整個人都哭的虛軟了,悲痛欲絕。
高氏本來還一心以爲是宋瑤出了事,過來見到是宋楚寧才鬆了一口氣,但那也僅僅是一瞬間的事情,隨後想着這宋楚寧是宋亞青的女兒,立刻也是頭大了。
陳媽媽上前去試了試鼻息,一張臉立刻就成了死灰色,艱難道:“五小姐——已經沒氣兒了!”
人羣之中,一片的抽氣聲。
“寧兒啊——”老夫人又是淒厲的一聲慘嚎。
她想要撲過去,可是宋楚寧周身渾身是血,叫人望而生畏。
高氏也知道這事情不能善了,就連忙對身邊丫頭道:“你快去前面請老爺過來,別聲張,只請老爺一個人就好。”
宋楚寧衣衫不整,袖子被撕裂了一邊,領口也被扯開了,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肩膀,這絕對不是件光彩的事。
“是!”那丫頭應了,纔要轉身離開,剛好宋瑤和宋楚兮兩個做伴兒從小樓前面繞了過來。
“瑤兒,你沒事吧?”高氏見狀,連忙迎上去,抓着宋瑤的手打量。
“沒——”宋瑤心不在焉,勉強的應了聲。她忍不住偷偷去看宋楚寧橫死在前的屍首,那屍首是側臥在地上的,她看不到臉,但只看那滿地的血水,立刻就是手腳虛軟,搖搖欲墜。
這邊的宋楚兮卻是皺了眉頭,當場就怒了,冷着臉對林媽媽喝道:“陳媽媽你瞎了嗎?就這麼任由五妹妹攤着身子躺在這裡?”
林媽媽只顧着照顧老夫人,這時候才反應過來。
但是老夫人哭的虛軟,她抽不開手,宋楚兮就扭頭對舜瑜兩人道:“脫件衣服先給五妹妹掩住!”
方纔過來的幾位都是之前在花廳裡和高氏說話的各房夫人,大家都算是本家人。
舜瑜脫了外面的衫子,蓋住宋楚寧衣衫不整的上半身。
這邊高氏已經再度冷靜下來,衝那丫鬟使了個眼色,“還不快去把老爺請過來?”
“是!”那丫鬟應聲去,宋楚兮卻是一直皺着眉頭,這會兒想了想,就對舜瑛道:“你也過去前院一趟,今天二叔有事沒來,你去跟二哥哥說一聲,讓他來吧!”
家裡的女眷出了事,必須要有人來做主的。
老夫人橫豎是隻顧着哭她那寶貝兒孫女,什麼主見也沒了,倒是宋楚兮過來之後纔有條不紊的安排一切。
舜瑛答應着,也趕緊的去了。
這會兒這裡聚集的都是女眷,誰也不敢去碰那血淋淋的屍首,而對岸聞聲前來圍觀的下人裡面倒是有護院的,可是宋楚寧的身子又不能讓他們隨便亂碰,一時間所有人就都沒挪地方,只在這裡等着宋立和宋承柏過來處理。
這個時候,二樓那間閨房裡高元升的咆哮聲已經聽不見了。
宋瑤卻是緊張的不時拿眼角的餘光往上瞟一眼。
宋楚兮的面沉如水,她是等不得宋立過來的,直接就對宋楚寧的丫鬟青杏質問道:“你是五妹妹的貼身丫鬟,不該是貼身跟着她的嗎?爲什麼沒有照顧好你們主子?”
她的聲色俱厲,而那青杏本來就已經被嚇壞了,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抽泣道:“我——我不知道,奴婢什麼也不知道,之前在花園裡,小姐說是去如廁,奴婢就沒再見過了,後來奴婢一直都是跟着三小姐的。”
彼時的宋楚晴也在當場,只是她的膽子小,自始至終都把臉藏在貼身丫鬟懷裡,一眼也不敢朝這邊看。
這個時候,林媽媽也反應過來了,突然指着二樓的窗口道:“我們過來的時候,剛好看到五小姐是從那個窗戶裡掉下來的,那裡面還有人!”
她這纔想起了重點一樣,立刻就滿面怒容的看向了高氏母女,“夫人,那是瑤姑娘的閨房吧?剛纔那裡面怎麼會有個男人在?”
“你——你胡說!”宋瑤急的滿臉通紅,連忙大聲辯駁。
宋楚兮卻是雷厲風行,不給任何人緩和籌謀的機會的,當即就冷厲的一揚眉,衝着對岸圍觀的下人命令道:“那邊的護院給我過來幾個,去上面的閨房,把人拿了!”
對岸的人對這裡的情況都知道不甚清楚,想要瞧熱鬧,又礙着主子們在場不敢往這裡湊,得了這道命令,立刻就有人繞過池子跑過來。
宋瑤的臉色刷的一下就全白了,腿腳發軟。
高氏趕緊扶了她一把,關切道:“瑤兒,你是不是嚇着了?”
雖然那上面是宋瑤的閨房,可是她卻沒多想。
“母——母親——”宋瑤的聲音低弱,顫抖又帶着恐懼,她終究也還是頭次經歷這樣的事情,眼見着宋楚兮已經帶人往前門殺了過去,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的落下來,抓着高氏的手道:“是表哥!母親——是——是表哥啊!”
“啊——”高氏始料未及,也是腳下一軟,險些摔了個倒仰。
“夫人!”陳媽媽趕緊扶了一把。
宋瑤自己害怕,聲音很低,而且這會兒大家都跟着宋楚兮往前面去了,場面正亂,倒是沒有旁人聽見。
高氏定了定神,看向了女兒,嚴肅叱道:“怎麼回事?”
“我——”宋瑤急需有人撐腰並且幫忙周旋,本來差一點就對高氏和盤托出了,但是再一想到坦白了她就要和高元升一起擔待人命官司,心裡一怕,就只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就是剛纔我和楚兮在花園裡過來的時候看見了窗口的那個人,那個人——那個人是表哥啊!”
宋瑤說着,就跺腳哭了出來。
高氏的眼前一黑,頓時就氣昏了頭,咬牙罵道:“這個不成氣候的東西!”
誠然高元升是個什麼德行,她是一清二楚的,如果說他是見色起意,那就再正常不過了,高氏倒是不曾懷疑宋瑤的話。
“夫人,本家的那位四小姐,好像十分精明利害的樣子,如果這會兒表少爺還在那樓上沒走的話——”陳媽媽趕緊提醒。
如果那高元升夠機靈,那麼趁着幾人在這裡被屍體震住的空當,已經足夠他暗中遁走了,那麼到時候就直接來個不認賬好了。
高氏心裡隱隱存了幾分僥倖,趕緊拉了宋瑤的手也往前面繞過去,“去看看!”
這個時候,宋瑤自然也是希望高元升已經走了的,只是麼——
拿到房門,當時是宋楚兮命人給反鎖住了,否則宋楚寧也不會走投無路的從窗口落下來。
宋楚兮帶人殺到那小樓下頭,外面的護院也急吼吼的趕了來。
“上去看看,那屋子裡有什麼人在,給我直接按下了!”宋楚兮道,聲色俱厲。
護衛們趕緊衝上去,老夫人更是對害死孫女的兇手恨的牙根癢癢,顫巍巍的也跟了上去,而其他人自然也都有意瞧熱鬧,想着也都紛紛跟了上去。
彼時宋瑤那閨房的房門還是關着的,卻只是徐掩住了,倒是沒有上鎖。
護院一腳踹開了房門,就見那屋子裡狼藉一片,屏風倒在地上,桌椅歪斜,幾盆盆栽和養在瓶子裡的應季花卉都被撞翻在地,宋瑤繡了一半的嫁衣也未能倖免,花繃子被砸壞,上面灑了泥水,又被凌亂的腳印踩的不像樣子,而地面上零星的又落了幾片碎布料,恰是宋楚寧衣裳上面缺失的。
這個場面,足見之前這屋子裡的一番爭執是十分激烈的。
而就在這滿地混亂中,內室那張掛着枚紅色幔帳的繡牀上,卻見一個男子正衣衫不整的倒在那裡呼呼大睡。
當時那藥效發作,高元升身上燥熱難耐,自己已經把大部分的衣物都扒了,胸懷大開,下面就剩一條褻褲,此時更是鼾聲如雷,毫無顧忌的睡大覺。
先進門的除了幾個護院還有老夫人和幾位同行的婦人,衆人見狀,立刻都紅了臉皮,趕緊拿帕子掩住臉孔。
老夫人一張老臉也漲的通紅,但是想到慘死的素女,她卻是什麼也顧不得了,紅着眼睛左右一看,然後就從散落在地的針線筐裡拿起一把剪刀衝到那繡牀前面,那原是想要戳那高元升兩刀泄憤的,但是奔過去卻一眼看到那人褲子底下高高隆起的部位。
想着孫女的慘狀,老夫人的胸中一怒,突然就失去了理智,直接一剪刀狠狠的戳了過去。
宋楚兮給高元升下的藥,雖然叫他短時間內失去了理智難以自控,但也正因爲藥效太過猛烈了,藥效一過,他整個人就被抽空了,這纔會困的來不及逃脫就直接睡了。
外面高氏和宋瑤才被陳媽媽扶着上樓,就聽那閨房裡哇的一聲慘叫,那當真是如同殺豬一樣,慘烈異常。
高氏的頭皮瞬時一麻。
而那老夫人,急怒攻心的來了那麼一下子,時候被高元升的慘叫聲一驚,整個人便是臉色灰白的僵住了,直勾勾的盯着牀上那人。
“我的老夫人喲——”林媽媽驚慌失措的衝過去。
當時宋楚兮是沒想到她家老夫人竟會如此彪悍,正要舉步進門,舜瑜的臉色一黑,趕緊擡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沉聲道:“小姐別看,當心污了眼睛。”
高元升被一剪刀斷了命根子,根本就一句話也來不及說,纔剛疼的醒了,隨後就又疼的暈死了過去。
高氏和宋瑤從樓下上來,看到落在地上的那半截玩意兒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然後目光上移。高元升的下體流血不止,只這麼片刻的工夫就已經將牀上嶄新的被褥全染髒了。
宋瑤瞪大了眼睛看着,這場面太震撼,她一時也忘了羞怯,也是如老夫人一般,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牀上光溜溜的高元升。
宋楚兮是來煽風點火找場子的,可是眼下這個骯髒的場面舜瑜卻是打死也不敢讓她看的——
萬一讓給少主知道小姐看到了不該看的,他是不能挖了小姐的眼睛,但八成是要剁了她和舜瑛的手腳。
“小姐,這屋子裡髒,奴婢先扶您到樓下等着!”舜瑜說道,當機立斷的將宋楚兮抱起來就奔下了樓。
這時候才聽到高氏一聲驚呼,“升兒——”然後就衝到了那繡牀前面,大聲嚷着,“大夫,來人快去請大夫——”
傷在了那樣要緊的地方,別的姑且不論,如果不趕快止血的話,高元升的這條命就沒了。
陳媽媽趕緊吩咐了丫鬟去找大夫。
那樓上瞬間就亂成一片,有人痛哭,有人咒罵,也有人爭執。
宋楚兮被舜瑜強行搶下來,仰頭看着樓梯口那裡幾個人的背影,便有些興致缺缺的。
舜瑜反正是爲了自己小命着想,不管她後面還準備了多少出落井下石的戲碼,就是死死的看着她,再不准她上那閣樓一步了。
大夫還沒來得及趕過來,先聞訊趕來的人是宋立和宋承柏。
宋承柏一聽說宋楚寧出事,腦子裡就是嗡的一聲。他雖是料到了今天肯定要有事情發生,卻沒想到宋楚寧會直接就這麼沒了。
眼下宋亞青又不在,想來就連腦瓜仁都疼。
宋立聽了丫頭的稟報,也是氣的不輕,直接黑着一張臉就從衝上了樓。
這邊宋承柏一進來院子,見到宋楚兮滿臉遺憾又百無聊賴的坐在輪椅上,胸口就被生生的堵了一口悶氣,他深吸一口氣走過去,嘆息道:“你到底還是沒聽我的勸——”
說什麼?其實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勸不住她。
兩人說是堂兄妹,可是這麼多年來,哪有一丁點兒兄妹的情分在。
其實這件事本來就是宋楚寧自己送上門來的,她不過就是瞬時推舟而已,可是宋楚兮卻不屑於解釋,只道:“你還是趕緊上去看看吧,要讓你那祖母把人給弄死了,咱們佔着的優勢就要大打折扣了。”
如果高元升死了,就算他有錯在先,高家的人也可以反誣他們一個濫用私刑,畢竟——
老夫人的手段喲,也太慘絕人寰了一點兒。
宋承柏是被氣的壓根都疼了,卻也無計可施,只能一撩袍角,趕緊快步上了樓。
宋立過來之後不一會兒,幾位別家的夫人小姐還有下人們就都被打發了下來,讓府上的管家帶着去了前面另一個院子小坐,想來回頭也得去安撫封口的。
這羣人被送走之後不一會兒,陳媽媽就滿頭大汗的領着大夫過來。
宋楚兮冷眼旁觀,這個時候,突然就不懷好意的笑了,感慨道:“看着吧,用不了三天,高氏就該後悔今天這麼積極地替那高元升保住性命了。”
高元升是高氏孃家的一根獨苗,也正是因爲這樣,所以他雖然不成氣候,但是包括高氏的所有人在內才都還對他百般的縱容。
“怎麼會?聽說高氏很疼他的。”舜瑜撇撇嘴,不以爲然。
宋楚兮扭頭看她一眼,眼睛眨了眨,卻是笑的一臉奸猾,滿滿都是幸災樂禍。
“小姐你總是這麼吊人胃口……”舜瑜心裡好奇,就不滿的嘟囔,但是宋楚兮就故意的讓她着急,她也沒轍,只能遞給舜瑛一個求救的眼神。
而舜瑛同樣也是兩眼迷茫,無奈的聳了聳肩。
這邊主僕三人還有心情開玩笑打發時間,樓上宋瑤的閨房裡一直亂糟糟的,直到這會兒清了場,氣氛就一下子冷了下來。
“夫人,大夫請來了!”陳媽媽領着大夫上了樓。
“大夫,快!快去給升兒看看!”高氏急道。
“是!”大夫揹着藥箱去了,彼時從高元升身上切下來的那半截血淋淋的玩意兒還落在地上,那大夫一看,臉上表情突然微妙一變,先是尷尬的愣了片刻,然後就直接走到牀邊,先掏出金瘡藥給病人止血。
“大夫,升兒他怎麼樣啊?您一定得治好了他——”高氏手裡捏着帕子,焦急道。
這可是他們高家的一根獨苗,雖然高氏的心裡很清楚,高元升傷成這樣,以後生兒育女應該是完全沒了指望,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們高氏一脈不就斷根了嗎?所以她下意識的迴避這個問題。
這邊她一心記掛着侄子的傷勢,卻冷不丁被宋立一巴掌給扇到了角落裡。
“母親——”一直魂不守舍的宋瑤驚呼一聲,趕緊去把摔在地上的高氏扶起來。
高氏其實是個知書達理的人,方纔只是關心則亂,而這會兒只看宋立的臉色,馬上就明白過來,連忙就垂下眼睛道:“老爺您先消消氣,升兒他的確的荒唐了一點兒,可是現在他人還昏迷不醒,都不知道當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沒準是個誤會呢。”
高氏說着,就一邊拿帕子抹淚,一邊跪在了宋立腳邊。
老夫人傷了人,自己在那裡抖了半天,此時聞言,立刻就暴怒的跳起來,神情兇狠的衝着宋承柏嚷嚷,“把這個登徒子給我拉到衙門去,讓儈子手給活剮了他!”
她幾乎是咆哮着,大聲叫嚷。
“嫂夫人息怒!”宋立不得不壓下脾氣,過來賠罪安撫。
“他逼死了寧兒,難道你還要替他開脫嗎?宋立,你別忘了,你是我能宋氏的族長,可不是他們高家的,今天你要是不能給寧兒一個公道,我就找到族裡去,看看他們能不能容下你這麼個向着外人來一起糟蹋自家閨女的族長!”老夫人連聲怒罵,如果不是看着宋立那張老臉上已經有了皺紋,勉強的知道對方德高望重,幾乎就要忍不住的動手了。
“嫂夫人,我並沒有偏袒誰的意思,寧丫頭出了這樣的意外,我這個做長輩的也一樣痛心,可是家醜不可外揚,這畢竟不是件光彩的事。就算你要那混小子給寧丫頭填了命,傳出去,對寧丫頭的名聲也是不好,何況現在——”宋立道,他也是一肚子的火氣,只是不能發作,仍是要好言相勸。
宋立說着,就意有所指的看了眼繡牀上不省人事的高元升。
就算宋楚寧死了,那麼在她身後留下一個險些被人侵犯而墜樓的名聲,也足夠他們宋家人淪爲笑柄了。但老夫人說殺人償命,這本身也是天經地義的,可是千不該萬不該,她方纔不該自己動手,還親自出手閹了高元升。
她這樣的身份,做了這樣的事,是足以讓整個宋氏家族的人幾代蒙羞的。而現在她一旦非得要逼着處死了高元升,高家的人沒了唯一的兒子,難道還會在乎名聲?還要把這些醜事捂着呢?到時候魚死網破,他們勢必大肆宣揚。宋家出了個爲老不尊,一把把年紀還操刀切了人家命根子的老夫人——
以後他們宋家的人,乾脆就都不要出門了,宋家的女兒們也都別指望着嫁人了。
“我不管,殺人償命,誰都別想逃過了王法去!”老夫人面目猙獰的大聲叫囂,她見支使不動宋立,便就再度扭頭衝着宋承柏嚷嚷,“你還愣着幹什麼?難道你也要胳膊肘向外拐?寧兒他是你的堂妹,也是你自小看着她長大的,你敢叫她枉死,我——我——我就讓人逐你出宋氏的族譜。”
要將什麼人逐出宋氏的族譜,這可不是她一個刁鑽老太婆說了算的。
這老太太還是真是被本家的那些人慣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宋立見她油鹽不進,只想着趕緊處理善後,也沒耐性和她再講道理,也是看向了宋承柏道:“嫂夫人她失了孫女兒,悲痛的神志不清了,你先送她回去安養吧,這件事,我處理好,隨後會親自登門,給你們一個交代!”
高價不會同意將高元升交出來的,這是一定的,而宋家也同樣有太多的顧慮,所以這件事也是註定要雷聲大雨點小的來處理了。
宋承柏心裡有數,宋立口中的“交代”至多也不過就是登門道歉了,不過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爲老夫人不知輕重,他也不能強求。
“好!那我就等着叔公的交代!”拱手施了一禮,宋承柏的態度卻帶了幾分冷硬和強勢。
“你——你這個孽障,你居然不管你妹妹的屈辱和死活——”老夫人氣的一個倒仰。
宋楚寧死了,宋亞青父子勢必要興師問罪,到時候首當其衝就是他們留在家中的二房,宋承柏也是一腦門的官司,哪裡還有精神再去管她的無理取鬧,只就冷着臉對林媽媽道:“還不照顧着祖母?五妹妹已經是出了這樣的事了,再要讓祖母有什麼閃失,你們就全都去陪葬吧!”
言罷,就當先不由分說的下樓去。
林媽媽是知道這位二少爺雷厲風行的脾氣的,凡事只許是他不計較,他真要計較,也就沒人拗得過,何況這裡還不是自己的地方,於是再不敢任由老夫人胡鬧,一邊勸着,一邊招呼了幾個丫頭一起把老夫人半拖半拽的拉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宋楚兮在一行人走的特別低調。宋立讓管家又額外派了一輛馬車裝運宋楚寧的屍首,宋楚兮和宋楚晴肯定不會和老夫人一起坐的,然後一路上就只聽前面那輛車裡老夫人咿咿呀呀跟唱腔似的變着花樣的哭嚎聲。
明明應該是悲痛欲絕的聲音,可是不知道怎的,宋楚兮聽在耳朵裡,反而只覺得分外滑稽。
一路無事,回府也不過纔是下午。
二夫人原還以爲他們至少也要傍晚纔回,得了消息就連忙趕到前院迎,而這個時候老夫人已經哭的虛軟,處於半昏迷狀態。
二夫人過來的時候,下人們正從馬車上將宋楚寧的屍身挪下來。
二夫人一看,當即便是倒抽一口涼氣,顫聲道:“這——這是——”
一早走的時候還好好的,這怎麼回來的時候居然就成了一具硬邦邦的屍體了?
二夫人腦子裡第一個蹦出來的念頭也是宋亞青父子一定會找他們二房算賬的,而這時候宋楚兮剛好走到她身邊,便是順手扶了她一把,同時不動聲色的微微笑道:“二嬸還是趕緊把二叔找回來籌備喪事吧,賬可以不收,年可以不過,但是——死者爲大。”
說完,就徑自錯開二夫人的身邊走了過去。
二夫人腳下一個趔趄,不由的倒退了小半步。
彼時宋承柏的目光卻是一直陰沉的利害,一直一動不動的盯着宋楚兮主僕遠去的背影。
這個時候,他才舉步走到二夫人身邊,扶住了她的肩膀。
“柏兒!”二夫人急躁的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卻還是忍不住回頭去追逐宋楚兮的背影,“今天的事是不是——是不是——”
又是和宋楚兮有關吧?
“殺雞儆猴而已!”宋承柏面上一改往日裡溫文爾雅的氣質,反而目色冷沉的哼了一聲,“很可能——下一步,她就要直接衝着我們二房來了。”
這個丫頭,真是一身的邪氣,但凡出手就要見血的。
這一刻,宋承柏只覺得身邊危機重重。
宋承柏對外的說法是宋楚寧去族長家裡赴宴的時候,不慎失足從樓上落下殞命的,然後就低調的操辦起後事來。
事發的第二天宋立登門了一趟,果然事情也沒有任何的轉機,只就風平浪靜的過去了。
主院那邊老夫人天天嚎天天鬧,但是宋楚寧死的突然,雖然宋立一力壓下了風聲,但本來外面就有人在揣測,宋承柏唯恐再傳出去什麼風聲,這一次的態度就十分強硬,乾脆讓人守住了她的院門,將她限制了起來,不准她出現在靈堂和喪禮上。
府上前面在辦喪事,宋楚兮好歹也是做姐姐的,白天的時候也讓舜瑜兩個推着輪椅把她送到前院的大門口坐着,唉聲嘆氣的和前來弔唁的客人長吁短嘆,晚上客人一散,她就回到秋水謝里好吃好睡。
但是說也奇怪,她在宋立家裡險些被人算計了,舜瑛她們是不可能不告訴端木岐知道的,可是端木岐居然不聞不問,連着兩天,面都沒露。
這天晚上,服侍宋楚兮躺下了,舜瑜兩個也就下去休息了。
宋楚兮睡不着,躺了會兒就又爬起來,推開了窗子往外張望,左右吹了小半個時辰的風,覺得自己連肩膀都快要凍僵了,實在熬不住,剛要擡手合上窗子的時候,卻見那窗口上方一片暗紫色的袍角一晃,衣帶生香。
宋楚兮關窗子動作一頓,那一角袍子便泥鰍似的往下一滑,直接就往屋子裡蕩。
宋楚兮一看這架勢,立刻就反應過來,他這可不是剛來的,想着自己平白在窗口吹了半天的風,心裡一惱,也不管他正要往屋子裡進,手上用了全力將那窗戶狠狠得一下子撞上。
端木岐是沒準備她會下這樣的狠手,然後就聽砰的一聲碎響,端木岐的人是沒被擋住,還是順利從那窗口撞了進來,但是木屑橫飛,窗紙飄搖,整扇窗子一瞬間就成了破爛。
“小姐!”舜瑜兩個聽到響動,只着中衣就衝過來,剛衝到窗口就看到端木岐身上掛着半片窗紙站在屋子裡,頭上身上都是碎木屑。
彼時端木岐是背對窗口站着的,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隻從那個背影上,又似乎就能領會點兒什麼不對的情緒出來。而宋楚兮卻沒事人似得耷拉着雙繡鞋,裹着一件厚大氅站在他面前,眉頭挑的老高的瞪着他。
少主?可是這窗子是怎麼回事?少主來了爲什麼不敲窗子,而是要硬闖啊?呸呸呸,不對不對,少主既然來了,爲什麼不走門啊?
這是什麼情況?
舜瑜和舜瑛互相對望一眼,各自都尷尬的要死,連忙垂眸斂目當自己是個瞎子似的又埋頭回房關上了房門。
屋子裡,端木岐和宋楚兮還在那扇飄搖破敗的窗戶前面冷靜的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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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臉捂臉捂臉,我啥也沒做,一切都是老太婆太無恥了嗷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