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分,江男一會兒閉着眼睛翻身到左面,一會兒又翻到右面在黑暗中睜眼,看着窗簾想:我已經不是真的十六歲了,你們不要擔心。
同一時間,主臥裡的蘇玉芹也翻來覆去睡不着,乾脆坐起身,用拳頭使勁地捶心口。
她不明白,那些還都是孩子啊,咋就能那麼壞。
她還老一套時常叮囑閨女:要謙讓、要和同學好好相處。現在想來這話就心堵,要憋死她了。
江源達擰開臺燈,側頭髮現媳婦就穿個睡衣坐那,也不嫌冷。
他也跟着起來了,還用棉被給蘇玉芹披上了才說道:
“你呀,心裡就是擱不住事兒。跟你說,是想讓你提醒孩子厲害點兒,不是讓你大半夜瞎折騰。男男那麼大了,總不能我去跟她談吧?”
蘇玉芹回眸看向丈夫,眼圈兒紅紅的:“她爸,給換學校就行嗎?換哪個學校不都是半大孩子?要不你還是找老師吧。”
“找啥老師找老師!不瞎找,男男能受排擠嗎?沒看給孩子嚇的都不告訴咱倆?”
呵斥完,江源達一瞟,發現媳婦都那樣了,無力地嘆了口氣。算了,別說她了,那就是個腦袋不靈光的。緩了緩語氣才說道:
“我都想好了,給她換個新環境,總比那些欺負慣的同學強,至少心裡能鬆快鬆快。等咱男男再減減體重,掉個一二十斤不那麼顯眼了,你再跟後屁股多念着讓她厲害點兒,我就不信了,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蘇玉芹哽咽着:“高二了,她今晚又吃那麼少,眼瞅高三,這再減肥……”
“高几咋的?退一萬步,男男就是從今往後一心美,考不上大學了,那又能咋地,咱家供不起啊?
大不了自費,再大不了你陪她出國唸書,現在不流行出國嘛,我擱這面兒掙錢。反正咱閨女就是不行受氣!
你啊,也別貪心了,咱就盼着她快快樂樂的得了。總比將來到了社會上,低個腦袋讓人訓還不知道反抗強。
等到那時候,那才叫腸子悔青了,想護都護不住。性格決定命運,性子比學歷重要,你別頭髮長見識短。”
“就怨我,就怨我啊,嗚嗚。”蘇玉芹終於掩面痛哭了出來:“人家那孩子受氣都回家跟媽說。我是得在閨女心裡多無能,她知道我給她出不了頭才啥也不說的,是不是?就是這麼回事兒。”
江源達摟過妻子安撫:“哭啥嘛,你再給閨女嚎起來。我厲不厲害?她不也沒跟我說嘛。快別哭了,啊?”
懷裡的女人,沒有像情人般哭的梨花帶雨,而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往男人的睡衣上抹,但男人卻真心疼了,很怕媳婦自責。大掌緊着幫蘇玉芹抹淚,笑道:
“天塌了嗎?塌了也有我給你娘倆頂着呢。自個兒照鏡子瞅瞅去,瞅你哭的這個磕磣勁兒。完蛋樣,呵呵。”
第二天早上,江男剛打開房門就愣住了。
她媽也不知從哪淘的一身鬆鬆垮垮的運動服,腳蹬運動鞋,還笑容燦爛道:“走,媽陪你下樓跑步去。”
然後是她爸從廚房裡探頭,身上還繫着圍裙問:“麥片粥、煮雞蛋,再來個鯽魚蘿蔔豆腐湯行不行?”也不等女兒回答,一擺手:“行了,你娘倆下樓吧,我看着整。”
……
江男抿緊脣,在操場上加速一圈兒一圈兒地跑。她以爲是父母商量過的,此時心裡澀澀的、漲漲的。
其實並不是。
蘇玉芹呼哧帶喘地在後面跟着,望着女兒的背影,還挺高興和丈夫的默契。
她想着:這樓上樓下的,別大早上拿她閨女當西洋景參觀。她陪着,倆人一起跑就不那麼突兀了,要笑話也先笑話她。而孩兒她爸今天挺出息,一下子就猜到她的想法了,還比她早起知道做飯。
哎呦,要累死她了,蘇玉芹喘着粗氣:“男、男男啊,等等媽!”
江男此時已經快扣兩圈兒了。她停下腳步,兩手拄着膝蓋道:“媽,你練習快走吧,速度跟上來更燃脂。”
過一會兒,江男又一身熱汗的開始打拳,不過這次她放慢了速度,做一個動作就講解一番道:
“媽,如果碰到比你高的男人突然貼近你時,想要迅速讓他喪失行動能力的動作是:頭錘。切記,一定要對着他下巴來一擊頭錘。”
蘇玉芹捂嘴笑:“哎呀媽呀,再給人撞的鼻子啦啦淌血。再說誰能突然靠近我啊?就你爸唄。”
江男板起小臉:“認真點兒,技不壓身。”
“噢噢。”蘇玉芹趕緊跟着比劃。
“當陌生男子在你背後攻擊,媽,這時候你怎麼辦?”
“怎麼辦啊?”
“要先用腳後跟用力跺他腳背,手肘猛擊他兩肋。隨後蓄力一擊、連招沉肘墜襠,這樣,看到了嗎?再轉身面對面抱他頭膝撞!”
蘇玉芹……閨女真在學校挨欺負了嗎?難道這就叫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媽,來,先跟我做40個深蹲。”
4、40?
只一早上,蘇玉芹就被折騰的差點兒沒散架子。
此時樓上的江源達,一邊給閨女做早飯,一邊時不時跑陽臺觀察那娘倆,心裡還合計着:
今晚登老孫家門,上點兒禮,這年頭有錢都能使鬼推磨,更不用說換學校了。老孫不行再找老李。嗯,等路過藥店還得問問有啥維生素沒。
而另一棟的三樓處,穿着淺灰色毛衣的大男孩,又戴着耳機聽英語趴窗臺。看到那對兒娘倆鍛鍊完走過來了,打開窗戶,先是衝蘇玉芹禮貌地點點頭,隨後衝江男喊道:
“我媽做了韭菜盒子,你要不要吃?”
江男依舊雙手打叉,被她媽挎着胳膊漸行漸遠回家了。
上午,健身房裡。
舞蹈老師在沒上課前就放上了音樂,她站在鏡子前,打算先完整的跳一遍,當熱身了,也是展示和鼓勵學員們。
而她的身後,蘇玉芹經過任子滔媽媽的介紹,認識了幾位大姐,正被大姐們做着動員工作:
“沒事兒,就是瞎擰,咱跳着玩,一會兒你往前站。”
“對,越不會越要站前面。”
“哎呦你真有福,你姑娘陪着你,要不說還得生女兒。就衝你閨女,待會兒我晚走,沒學會我教你。”
話落,一幫婦女哈哈大笑:“王嫂子你都順拐,還教別人呢。”
蘇玉芹緊着擺手,像被嚇着了似的笑着拒絕:“別的,你們跳你們的,不用管我,我在最後面跟着就行。”
江男看着被團團圍住更害羞了的母親,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她就去舞蹈老師後面站着,看了幾眼老師的步伐後,她就跟着音樂挺胸擡頭扭起了水桶腰。
舞蹈老師和鏡子裡的江男對視,驚喜地喊上了口令,提醒江男跟住她:
“one two three恰恰one two three恰恰one……”
任子滔的媽媽很吃驚:“妹子,你看男男?”
蘇玉芹擡眼那一瞬,不知爲何心裡眼裡突然熱熱的。這健身中心有歲數小的班,但閨女卻爲了她混在一羣大媽中間。
想起昨晚她暗暗發誓不能再那麼不頂事兒了,這回沒等人再勸,她直接去了第一排。
鏡子裡的蘇玉芹,眼裡有滿滿的驕傲:閨女跳的可真好。這要是瘦,沒誰了。媽也不能給你丟臉!
至於下午……
江男早在第一天,就給補課老師打過電話說不去了。透明人有透明人的好,老師也是爲了掙錢就回了句知道了。
然後她照舊跟蹤她爸。只不過毫無進度,已經給那小男孩四塊錢了,且每天在地下城出口被凍的直搓手。
因爲跟蹤,因爲她媽葉時不常的也會漏兩句,她知道了她爸在忙着給她換學校的事兒。
江男的心情越來越複雜,心理的那道天平第一次有了晃動的跡象。
尤其是親眼看到她爸,和人推杯換盞間點頭哈腰拜託時……
她也第一次開始質疑自己:難道那秦老三已經沒魅力了?不可能啊?要知道媽媽去世後,他倆卻一點兒沒害臊,沒扯證在一起對付過呢。
每每想到這,江男又牙癢般堅定起來:
靠,那娘們到底行不行。她爸一週沒去,她咋不知道勾搭,勾引有婦之夫的能耐呢?就這點兒手段?!
而此時,秦玉蓮正咬牙切齒舉起手機想砸了,卻停頓了幾秒又頹廢地放下胳膊,她挑了挑眉,改給江源達發短信道:
“給你打電話發短信都沒回,大概你是真的很忙吧。可再忙也要注意身體,午飯不要對付,天兒開化了開車也要慢些。最近幾天,我也不會再給你發短信添亂了,不過你放心,我會好好的。最近生意不錯,我只是有點兒惦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