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之議
京城長安,馬蹄踩着青石磚朝宮門方向狂奔而去。
一個時辰後,蕭啓手中便多了一道傳遞喜訊的信函:九皇子有了喜脈,懷上孩子了。
蕭啓不見欣喜,反顯憂慮,愁眉不展的樣子讓成皇后心生疑惑,連着好幾次朝他手中的信函瞟過去,最後實在忍不住,開口問道:“陛下,何事如此掛心?怎麼瞧起來悶悶不樂的?”
蕭啓讓她一問,回過神來,仰靠在榻上將信遞給她,嘆口氣道:“唉……珞兒有喜了……”
“咦?是嗎?”成皇后迫不及待地展開信,笑道,“那該高興啊!臣妾稍後就去籌備賀禮,再給珞兒準備些滋補的好東西,派人快馬加鞭送過去。”
蕭啓手指朝她點了點:“你啊……婦人就是婦人,只會想到什麼賀禮、補品。珞兒如今傻了,這事到現在還查不出個名堂來,我沒辦法給靖西王一個交代啊!”
上回送親回來的那些人,都十分肯定蕭珞是傻了,並且爲了證明自己沒有說謊,一個比一個誇張地表示蕭珞傻得很是可憐,如何如何全都親眼所見,說他是在路上突然犯傻的,十有八.九是讓伏擊給驚了駕。如此一來,倒是免去了蕭啓對靖西王的懷疑,可交到刑部後至今卻查不出多餘的線索來,反倒是那些被刑訊逼供時將成家供出來的奴僕暗地裡遭了秧。
蕭珞是蕭啓的兒子,其次纔是靖西王的兒媳,可蕭啓這話說出口倒變成只有靖西王一個人在爲蕭珞的事着急上火了,他這個做親爹的反倒是當成一件案子在應付。
成皇后雖然對此樂見其成,卻也免不了一陣心寒,朝蕭啓瞥了一眼,愧疚又嬌嗔地笑起來:“爲人父母,孩子添了這麼大的喜事,難免高興得有些過了頭,是臣妾考慮不周了。不過靖西王送了這麼一份喜報,對那件事卻隻字不提,恐怕也是理解陛下難處的,陛下不必如此憂心。”
“這可說不準,靖西王那老頭子最喜歡他二兒子,愛屋及烏,當然也對珞兒尤其看重,如今正四下裡派人尋訪名醫,可見對中毒一事相當在意,他不提可不代表他不怨恨。”蕭珞再次嘆息,頗有些一籌莫展,“唉……當初將珞兒嫁過去原本是想借着姻親拉攏他,沒想到竟出了這檔子事,如今……恐怕是適得其反吶!”
成皇后眨眨眼,瞬間就紅了眼眶,期期艾艾道:“都是臣妾的錯,臣妾一心想爲珞兒謀個好去處,想着那賀翎極爲能幹,應是個良配,珞兒嫁過去必定能過上好日子,沒想到……早知道就將珞兒嫁給賀家別的兒子了,那樣的話說不定靖西王還能對中毒一事看得淡一些。”
蕭啓連忙拉過她的手緩聲安慰:“皇后也是好意,不必自責,再說,靖西王的確喜愛這個賀翎,但他對別的兒子也同樣喜愛,不管珞兒嫁給誰,都是他的兒媳,中毒一事他總會介意的。”
成皇后略帶哽咽地點點頭:“陛下說的是。再說,賀家老三、老四比珞兒還小一歲,不一定八字相合呢,賀家老大又娶了妻,珞兒嫁過去委屈。”
蕭啓神色間添了一絲嚴肅,擺擺手道:“賀家老大絕對不行!他是要世襲的,珞兒嫁給他將來不就是世子妃了?”
成皇后瞥了他一眼,眼珠子不着痕跡地輕輕一轉,輕而易舉就能明白他的心思。蕭珞在身邊時他就忌憚,嫁到賀家的話,背後還有賀家軍,可謂有利有弊,但賀翎是次子,雖然封了個將軍,卻不會有割據一方的勢力,蕭珞即便有什麼心思,也興不起風浪來,可若是做了世子妃,那可就不好說了。
成皇后心思骨碌碌轉了一會兒,突然一陣輕呼:“哎呀,說到這個,陛下可是忘了,靖西王至今還未立世子呢,他不會是有別的打算吧?”
蕭啓心頭猛地一跳,頓時變了臉色,強壓下心頭的不安,半晌後咬牙道:“自古立長不立幼!他敢?”
成皇后心裡咯噔一下,覷着蕭啓的臉色,輕聲道:“這也只是個慣例罷了,陛下不也在考量各位皇子,打算擇賢而立嗎?”
“世子能與太子相提並論?太子是要繼承大統的,將來是一國之君,身堪重任,他不過立個世子,世襲王位罷了!”蕭啓這番話說得倒是十分有道理,神似他真的是在考量各位皇子似的,成皇后聽得冷笑連連,卻也只好壓下心中的不快。
沒過多久,幾位心腹大臣陸續敢來,一起進了尚書房,他們是應蕭啓宣召進來商議削藩一事的。
之前在朝堂上議論紛紛,卻得不出半個結果來,蕭啓退朝後忽然意識到,將此事擺在明面上商議,藩王那裡估計會得到風聲,總覺得有些不妙,不免冷汗連連,只能萬分慶幸自己沒有表態,若藩王那裡有人發難,他可以將幾個鬧得厲害又不甚要緊的大臣推出來謝罪以平息風波。
距離上次朝議已經有了一段時間,陸陸續續依然有大臣在上書陳述削藩的利或弊,而各地藩王那裡卻沒有半點動靜,蕭啓的心思又活絡開來,再加上靖西王遲遲不立世子的事情,就連帶着一起拿出來與幾位大臣私下裡商議。
有人提議學前人施行推恩令,蕭啓卻覺得那個法子收效甚緩,他是做夢都巴不得立刻將藩王的勢力收歸己有,多放一天就多一天睡不好覺,哪裡還能等到子子孫孫?
成國相最會揣摩皇帝的心思,只是偷覷兩次他的神色就明白了七七八八,當即就反駁了那位大臣,說推恩令既有先例,藩王豈會不懂其中奧妙?必定不會妥協,此計行不通。
商議來商議去還是沒能拿定主意,最後大家又將話題轉移到靖西王世子之位上,雖然說立世子是藩王自家的事,但皇帝想插手還是可以插手的,於是就有人建議,不要和風細雨地催促了,直接下道聖旨逼着他立世子,免得夜長夢多。
成國相看了看蕭啓的神色,立刻附議:“如此一來,還有一個好處。聽說靖西王早年征戰沙場多次重傷落下了病根,雖然平日裡精神奕奕的,但身子骨終究是不行了,說不定沒幾年就會讓世子來挑大樑,到那時由賀家長子賀羿世襲,或許就不足爲懼了。”
蕭啓蹙眉不解:“成國相,賀羿帶兵也是十分厲害的,怎麼會不足爲懼呢?”
成國相躬身笑道:“陛下,賀羿帶兵厲害是厲害,可他頗爲仁慈寬厚,不善鑽營權謀。可以用來對敵,又不會對朝廷構成太大的威脅,豈不是一舉兩得?”
蕭啓沉吟片刻,連連點頭,蹙起的眉峰也舒展開來:“成國相所言在理,那就這麼辦吧,給靖西王府下道聖旨!”
靖西王府,蕭珞一臉無奈地挺着已經顯形的肚子躺在躺椅上,任由周大夫來回交替地捏着他兩隻腕子把脈。
周大夫年事已高,醫術精湛,此時正閉目沉思,另一隻手下意識捋着下巴上一撮花白的山羊鬍須。賀連勝與賀翎在旁邊一站一坐,同時緊張地盯着他那隻動來動去的枯手,各自心中期待着不同的結果。
周大夫把脈結束,賀連勝眉心一跳,趕緊上前兩步問:“怎麼樣?可曾診出來?”
周大夫笑着點了點頭:“王爺,老朽雖然診出來了,卻還是要多嘴一句。”
“好,請講。”賀連勝連忙催促他,顯然等得有些焦急。
“殿下左右脈象相差不大,較難辨認,老朽雖說診出了結果,卻不保證一定是對的,一切還要等這孩子出世才能作數啊!”
賀連勝聽了哈哈一笑,在他肩上拍了拍:“當初你給我大兒媳診完脈,也是這麼說的,結果如何?還不是診對了!我知道你們醫者說話皆喜歡保留三分,無妨,你就直說吧!”
“哎!”周大夫應了一聲,“那老朽就直說了,殿下這是個男脈,將來生下的,應是個男娃。”
賀翎正坐在躺椅旁邊對蕭珞遞眼色,一聽這結果忍不住哀嚎一聲,無比失落地撲在蕭珞身上裝死,蕭珞原本神色淡然,卻忍不住被他這樣子弄得哭笑不得。
賀連勝卻聽得大爲開懷,高高興興地一轉臉看到兒子這副德行,頓時拉下了臉色,呵斥道:“嚎什麼嚎!生兒子是件天大的喜事!你擺出這麼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做什麼!”
賀翎垂頭喪氣,讓蕭珞暗地裡在手臂上掐了一把,這纔回過神,站起來轉身嚴肅地看着賀連勝:“爹,您陪我進書房去,我有話說。”
賀連勝虎着臉看他,知道他私下裡比較渾,可一旦露出正色,必定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於是拿銳利的兩道視線朝他臉上戳了戳,點點頭便轉身朝書房走去。
蕭珞見周大夫被晾在那兒,對那父子倆突然嚴肅的神情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連忙起身走到他面前,笑道:“勞煩周大夫了,不知今後還有沒有哪些要注意的地方?”
周大夫連忙對他囑咐了一番,怕他不記得又一條條列了單子遞給他,這才放心,正打算告辭時,裡面書房忽然傳來一道拍桌的巨響,頓時把他給嚇一跳。
蕭珞微微一笑:“我記住了,周大夫回去休息吧,我進去瞧瞧。”
周大夫點頭應是。
走進書房時,裡面父子倆正大眼瞪小眼地煽着鼻孔互相看相,一副誰都不服誰的樣子看起來實在是像極了鬥場裡的兩隻大公雞,蕭珞忍不住笑起來:“爹,雲戟,有話好好說,這麼互相瞪着能瞪出什麼結果來?”
賀連勝這才稍稍恢復了幾分顏色,粗着嗓子不悅道:“跟這混小子說不通!”
賀翎不甘示弱:“我說了那麼多,您不也聽不進去嗎?”
蕭珞走到桌邊,看桌子一角都被震出了道細細的裂痕,忍不住咋舌,看來爹被氣得不輕,連忙倒了杯茶遞給他:“爹,消消氣,雲戟也是爲咱們王府着想,您再考慮考慮吧。按規矩,大哥是嫡長子,還生了個嫡長孫,本來就該由他世襲。即便沒有這些規矩,以大哥的才能,也是完全可以撐起這個大梁的,爹又何必固執呢?”
賀連勝往嘴裡灌了口茶,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站在面前的是位皇子,雖然他如今一言一行都在昭示自己是賀家人,可終歸割不斷那層血脈,而且他心裡也是透亮,說與不說沒什麼差別。
蕭珞又道:“爹不必過於顧忌我的感受,即便父皇不說削藩,也不能保證這天下就一直太平,我身在靖西王府,自然希望靖西王府能安安穩穩。將來由大哥世襲,雲戟正好可以將心思都放在軍營中,萬一王府遇到問題,他不會撒手不管,大哥也不會不聽他的意見,兄弟齊心纔是最好的。您說呢?”
賀連勝覺得還是這兒媳說話中聽,忍不住朝兒子瞪了一眼,嘆口氣坐了下來,放下茶盞道:“你們說的都有道理,可惜如今不是太平年,世襲了王位不是吃吃喝喝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就可以的,羿兒他本就志不在此,將這麼重的擔子交給他我還是不放心。其實,你們不爭這個位子,爹心裡很是高興,最怕看到的就是你們爲了爭名奪利互相反目,如今這局面我看得老懷寬慰,但是又有些無奈。”
賀翎插嘴:“你都老懷寬慰了,那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蕭珞見賀連勝臉色又黑了,哭笑不得,趕緊扯了扯賀翎的衣袖,給他使了個眼色,也不知道他平時在自己面前千依百順的,怎麼跑到親爹面前卻總是撫他老人家的逆鱗,爹的脾氣本來就是一點就着,他還那麼由着性子來,再這麼下去,估計面前這桌子都該粉身碎骨了。
賀連勝估計和蕭珞想到一塊兒去了,看着賀翎在蕭珞的眼神下迅速閉嘴的乖巧樣子,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蕭珞笑了笑,又道:“之前我也聽大哥說過,他此生最大的心願是遊歷天下,不愛那些爭來奪去、打打殺殺的事,可他畢竟是家裡的長子,該擔的責任還是會擔的。大哥心如明鏡,知道如何取捨,他不爭這個位子,可也不排斥,一旦世襲,必定是個有擔當的世子,爹比珞兒瞭解他,該相信他纔是。”
賀連勝讓他這麼一說,忍不住有些動容,鬍子輕微地顫了顫,看向他的眼神透着些難得一見的慈祥:“你也是深明大義。”
蕭珞脣角揚起笑意:“爹過譽,我是在替雲戟說服您呢。”
賀翎恢復了精神,湊過來腆着臉道:“爹,您答應啦?”
賀連勝氣哼哼地將他腦袋拍開,站起來道:“老子是答應我兒媳了,關你什麼事?此事也要你大哥樂意才行,我找個機會去和他說說。”
“哎!大哥肯定樂意!”賀翎笑嘻嘻的,心道:有大嫂在,他能不樂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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