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一堂
翌日清晨,賀翎神清氣爽地醒來,撐起身子看着熟睡中的人,略帶薄繭的指腹在他兩道修眉上滑過,眼中張揚出笑意。
這個人是他見了第一眼就認定的,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地惦記上了,他不是一個細膩的人,風花雪月對他而言還不如戰場殺敵來得痛快,他只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蕭珞是他想要的,他就毫不猶豫地將人娶回來,即便沒有皇帝的賜婚,他也會想盡一切辦法將人爭取到手。
現在心心念唸的人終於屬於自己了,賀翎高興得好像打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勝仗,想起昨夜看到的緊實腹部,忍不住手癢心癢,就掀開被子打算再欣賞一番,沒想到這一掀,頓時把自己給驚着了。
蕭珞渾身上上下下沒幾處完好的地方,不是嫣紅就是青紫,看着就像被施了大刑一般。賀翎腦子嗡嗡直響,極其心虛地將被子又往下扯了扯,湊過去一瞧,徹底傻了,昨晚把他折騰出血來了自己竟然都不曾注意到!
如今還是春寒料峭,蕭珞感覺到涼意,很快就醒了,睜開眼一看,罪魁禍首正盯着自己身下看個不停,一時哭笑不得,真是踹他一腳的心思都有了,伸手拉着被子就給自己蓋起來。
賀翎一看他醒了,更加心虛:“長……長珩,我昨晚……”
“昨晚什麼?”蕭珞挑眉看着他笑。
賀翎也不知是不是心中作祟,總覺得這一挑眉透着無限風情,竟然看得自己心裡一陣盪漾,思緒飄了十萬八千里才堪堪收回,輕咳一聲無比愧疚地把手伸進被子裡,摸到他身上去輕輕揉捏:“你彆氣我……我下回輕點……”
蕭珞看着覺得有趣,他這反應與上一世如出一轍,那時候自己被嚇得不輕,讓他哄了將近一個月纔好,之後他當真說到做到,一次都沒有粗魯過。蕭珞當然不想受那份罪,可畢竟自己已不是當時那個傻子,沒必要讓他捧在手心裡小心翼翼地疼着哄着。
賀翎見他不說話,以爲他惱了,手上動作放得更輕:“我帶你去沐浴,再上點藥。往後我小心些,再把你弄疼了你就踹我!”
蕭珞擡手在他胸口的傷疤上輕輕戳了戳,雖然一看就是早已無礙的舊傷,可還是忍不住泛起一絲心疼,輕笑道:“你上陣殺敵都不知受了多少傷,我這點算什麼?”
“那不一樣,我和突利毛子是敵人,你和我是夫妻,戰場和洞房哪能相提並論……”賀翎一提“洞房”二字又開始神思飄忽了,見蕭珞支着褥子坐起來,與自己越靠越近,目光直直落在他半掩在錦被下緊實的皮肉,忍不住一把將他摟住。
蕭珞猝不及防,一擡頭對上他赤.裸裸的目光,昨夜的情景全都在腦子裡炸開來,後知後覺地,臉上竟漸漸有些發燙:“你……你鬆開些……等我沐浴更衣後與你一起拜見爹孃……”
賀翎看看他一張一合的淡色薄脣,又看看他泛起紅暈的臉頰,只覺得心底某個地方被撩撥了一下,忍不住湊過去用牙齒輕輕咬住他的下脣,連鼻息都帶上了滾燙的熱度,喃喃着說:“時辰還早……”
“……”蕭珞想說今日本該早起,卻讓他堵住了口,氣息略微粗重了些,畢竟是血氣方剛的男子,又剛剛經歷了情.事,哪裡受得了撩撥,腦子一熱擡手就勾着他脖頸與他癡纏起來。
一夜時間,消息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二公子娶回來的九皇子是個傻子,這件事如今在靖西王府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以至於蕭珞走了一路都被下人在背後偷摸着指指點點。
別人在看他,他也在看別人,目光不經意間從那些人的腳尖處掃過,卻看不出絲毫頭緒。昨天見到的那隻腳,穿着下人的布鞋,只能看出是名男子,至於腳型如何、大小如何,卻完全辨別不出來。
靖西王府也不太平,他上一世在這裡被人下毒害死,卻不知那小廝究竟是誰安排的,是王府裡的人,還是外面的人。從昨天入了王府到現在,他一直留意着卻沒見到那張生面孔。那時候他混沌,有人敢動心思也是正常,這一世他腦清目明,哪能那麼容易在同一條陰溝裡翻船?不過平日裡還是提防着一些纔好。
蕭珞心裡明白,之前能躲過成皇后的陰謀,是仗着有上一世的記憶,一會兒等他拜見了靖西王,全府上下都知道他沒傻,那後面的事情就完全無法預料了,與上一世完全不同也是有可能的。
一邊思索一邊強忍着身子的不適,見賀翎小心翼翼地恨不得將自己抱起來走路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擡手將他的臉扳回去:“好好走路,看哪兒呢。”
“屁股……”
“咳……”蕭珞一下子被穿堂風嗆到了,直着眼珠子瞪他,臉上再次烘熱。
“疼不疼?”
“不……不疼!”蕭珞撇開視線,悶着頭腳下生風。
賀翎疾步跟上,側眼偷覷他微紅的臉頰,將他現在羞赧的模樣與牀笫間毫不扭捏的姿態一對比,揚着兩道劍眉樂起來。
靖西王那邊得了消息,知道他們已經起來,早就與王妃坐在主屋等着喝媳婦兒茶了,不過這兒媳畢竟是皇子,他們不好擺譜,見人進來了就站起來首先對着蕭珞行禮。
蕭珞連忙側身避過,擡手攔住他們的動作,笑道:“爹孃若是認珞兒這個兒媳,往後就不必如此行禮了,離了京城,我就不再是什麼皇子,只是雲戟的妻,爹孃的晚輩。”
賀連勝聽了這一串話,猛地吃驚,擡起眼直直地看着他。
上一世靖西王夫婦對他極爲寬厚,蕭珞本就心存感激,再加上一直欽佩靖西王的爲人,因此心裡面對他們十分尊敬,也不管別人如何想,掀開袍擺就跪了下來,正色道:“爹孃請上座!”
他身份不比尋常,再不受寵也是一名皇子,這麼毫不猶豫地跪下來,又把別人給驚着了。不過賀連勝畢竟是久經沙場之人,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只拿銳利的視線在他臉上巡視一番,心裡頭就有些亮堂了,朝立在一旁的兒子看了一眼,扶着怔愣住的王妃轉身坐了回去。
蕭珞並未急着切入正題,只是接過下人手中的茶盞,先給二老奉了茶,將禮數過了一遍。
在座的除了靖西王夫婦,還有賀家另外三個兒子,一個是賀翎的親大哥賀羿,早兩年已經成親,如今有個週歲大的兒子,另外兩個是三弟賀翡、四弟賀翦,分別由妾室所出,比賀翎小一些,都未談婚嫁。
一屋子的主僕看着蕭珞敬茶,盯着他與昨日成親時天差地別的神情,心裡早就震驚得翻了天。
賀連勝一邊喝茶一邊從茶盞的邊沿遛着眼珠子打量他,放下茶盞時鬍子一抖,笑起來,手指朝他點了點:“裝!真會裝!”
蕭珞略帶歉意地笑了笑,復正色道:“珞兒是來向爹孃請罪的,原本是想着讓宮裡再無人惦記我這條命,這纔出此下策,卻因爲一己之私壞了靖西王府的名聲,心中着實有愧。”
“哼!做都做了,還談什麼有愧。”一旁忽然響起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蕭珞側目,見三弟賀翡一臉鄙夷的神色,無奈地笑了笑,將視線收回。
“混賬!怎麼說話的?”賀連勝拍桌吼了他一嗓子,“名聲算個屁!我兒媳不傻最好!快給你嫂子賠禮道歉!”
賀翡被他吼得一愣,不情不願地拖着嗓音道:“嫂子深謀遠慮,三弟不知禮數,說錯了話,嫂子不要見怪啊!”
蕭珞聽着“嫂子”二字只覺得彆扭,淡淡一笑:“三弟言重,你我年紀相差無幾,還是直接喚我長珩好了。”
賀翡鼻子裡哼了一聲,也不只是答應還是沒答應。
“好了,茶喝過了,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珞兒你快起來。”賀連勝伸手將蕭珞拉起來,想了想又忍不住笑着拿手指朝他戳了戳,“裝!裝得還真像!”
蕭珞心中苦澀,若不是真的癡傻過,他哪裡能裝得那麼像?
賀翎與他爹性子十分相像,就連“名聲算個屁”都能異口同聲,對於蕭珞的裝傻完全不在意,甚至還隱隱透着自豪,美滋滋地拉着他與幾個兄弟一一打招呼,雖然昨日成親時與兄弟幾人都已經互相認識了,可今日正式一些,還是要再過一遍禮。
蕭珞上一世傻乎乎的,基本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在屋子裡養着,和兄弟幾個極少接觸,這一世到目前爲止也尚未作過多交談,一時也沒將他們的性子摸透徹,隱約覺得他們兄弟四人是十分和睦的,不是皇家子女中風起雲涌的表面功夫,而是不生疏不戒備的真和睦。甚至賀翎因爲方纔三弟的出言不遜朝他頭上揮了一巴掌,三弟也只是梗着脖子不服氣地朝他瞪眼,神色中並未看出真正的怒意。
賀連勝見他們坐下來,想了想道:“珞兒,上次送回來的奴僕已經招供,你可知要害你的,是成皇后?”
“的確是她。”蕭珞垂眼遮住一閃而逝的厲色,隨即苦笑道,“不過不是她也會有別人,宮中想要置我於死地的並非她一人,我知曉與否又如何呢。”
話音剛落,一旁的賀翡哈哈大笑:“成皇后傻了不成?她想除去你,爲何不直接取了你的性命?還要繞這麼大的圈子?直接毒死你不是更省事?”
這話說得不中聽,還帶着些挑釁,一旁的四弟賀翦暗中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他不要胡亂說話。賀翡雙眉一揚,毫不在意。
蕭珞見賀翎黑下了臉色,連忙按住他的手,對賀翡笑了笑:“成皇后沒料到會被我識破,她只是算錯了這一着而已。若是我不小心真的讓她毒傻了,這對她而言可是一石二鳥的好計謀,比直接毒死我高明得多。”
賀翡眯着眼挑眉:“一石二鳥?”
“一是除去我這個絆腳石,二是激化靖西王府與朝廷的矛盾,給外戚可趁之機,難道不是一石二鳥麼?”
賀翡滿臉不屑:“哼!她當我們賀家的人是隨便就能讓她耍得團團轉的蠢驢麼?”
差點被耍得團團轉的“蠢驢”賀連勝,眼一瞪鬍子一抖,胸口劇烈起伏起來,顯然是暴脾氣又被點着了。
王妃習慣了唸經打坐,見他們談起了正事,也就不準備繼續呆着了,拍了拍賀連勝的手以示安慰,對賀翡道:“翡兒,少說兩句,別又把你爹給氣着了。”接着就起了身,轉到後屋去了。
賀翡不服氣地擡起腿撐在凳子上,支着肘哼哼:“這怎麼氣着了,我又沒說錯。”
“錯!咱們這次還就是要蠢一回!”賀連勝一拍桌,直接截了他的話,“雖然珞兒安然無恙,可成皇后下毒是真。想要利用賀家?這是明目張膽地騎到咱們賀家頭上來拉屎撒尿了!這啞巴虧可不能吃!”
賀翎也是越想越氣,手背青筋直跳,陰沉着臉道:“爹,我去替你擬一份奏書,派人送到長安去。此事不宜沉默,如今外人都以爲長珩傻了,我們若是不做些什麼,豈不是顯得軟弱可欺?如此也免得別人對長珩起疑。”
賀連勝點點頭,默許了他的提議,側頭別有深意地看着蕭珞:“珞兒自出了皇宮就算半隻腳踏入了我們賀家,無論如何翎兒都會護你周全,宮中也再無人能耐你何,爲何要裝傻裝到現在?”
蕭珞知道他看起來粗人一個,實則心思縝密,笑道:“爹慧眼,珞兒就着這次機會在皇后身邊按了人,若是她得知我裝傻,那我安排的人可就露了餡兒了。”
賀連勝沒料到他會毫不猶豫地坦言相告,心底有些錯愕,面上卻沒表現出來,也沒有多問他這麼做的目的,捋着鬍鬚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旁邊一直沉默的大哥賀羿忽然開口:“爹,奏書還是我去擬吧,二弟性子烈、說話衝,萬一得罪了皇上,豈不是讓弟媳夾在中間爲難?”
“無妨。”蕭珞脣角輕揚,笑得風輕雲淡。
他其實想說,他如今只是雲戟的妻,不再是九皇子,他可以爲賀家的事出力,卻不會爲皇族的事費神,只是此話暫時說不得,說了顯得自己薄情冷心,畢竟皇宮裡還住着他親爹。
沒想到,賀翎卻將他大哥的話聽了進去,點了點頭就將事情給推了。
一旁的賀翡再次不陰不陽地笑起來:“嫂子都嫁人了,怎麼還在宮裡布眼線吶?還惦記着宮裡的事呢?”
“有備無患罷了。”蕭珞說完沉默了片刻,眼神有些晦暗,又道,“也不一定是自己用。”
不得不說,人傻有人傻的好處,至少別人不會防着你。
賀翎的臉色黑得就像抹了一層鍋底灰,側頭瞪着三弟跳了半晌的青筋,猛地一腳踹在他凳子上:“臭小子!長珩現如今是賀家的人!總這麼陰陽怪氣地嗆他做什麼!”
賀翡讓他踹得險些翻下去,剛坐穩身子準備頂他兩句,外面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報——!”人未到聲已至,緊接着就見一名盔甲小兵風一般衝進來跪在地上,抱拳後呈上一卷書信,“啓稟王爺,突利可汗長子敕烈率一千騎兵突襲邊境!”
屋內衆人頓時斂聲。
“哼!一千!這還沒到冬天呢,又來搔癢癢!”賀連勝面色不變,鬍子抖了抖,抽出書信展開來迅速掃了一遍,擡頭對幾個兒子道,“你們誰去?”
四人立刻起身,異口同聲道:“我去!”
蕭珞這是頭一次見識到何爲“虎父無犬子”,不免感慨萬千,想到京城裡那些沒什麼本事只知道整日鑽營權謀的兄弟,心頭滋味難辨。
賀連勝沉吟一番,並未多說什麼,直接就下令讓大哥賀羿過去,其他三人則在家靜候消息。
賀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爹,敕烈那小子我和他打過,知己知彼,還是讓我去吧!”
“你們幾個誰去還不是一樣?”突利每年都要來侵擾一回,兩方對陣都成了家常便飯,賀連勝神色淡然,將信捲起來道,“你新婚燕爾,在家好好呆着,暫時沒你什麼事。”
“啊?”賀翎瞪直了眼,以爲自己聽錯了。
蕭珞朝他瞥了一眼,知道這場戰事無甚要緊,見其他人被他的神色逗得哈哈大笑,自己也忍不住跟着莞爾。
事情迅速決定下來,賀羿去領兵迎敵,賀翡接了先前分派給賀羿的任務,回到自己屋子,蘸墨揮筆,給皇帝寫了一封氣焰十足的奏書。
賀連勝接過他的墨寶一看,肺都氣炸了,狠狠拍在桌上:“有你這麼說話的嗎?這還是臣對君的態度?這是以下犯上!快給我改了!不會改就向你四弟討教,你比他年長,卻比不上他一半的慎重!”
“爹您彆氣,我改還不行麼?不過您可得看清了,您把人家當君,人家可不見得把您當臣。”賀翡小心翼翼地去抽他大掌底下的奏書,“皇上對您肯定忌憚着呢,他如今是既缺錢又缺人,說不定做夢都想將咱們削了。”
“那是以後的事!現在你給我安分點兒!”賀連勝將手挪開,又道,“各地藩王都還貓着呢,你想讓我們當出頭椽子早些給他削是不是?”
“削也不怕……”賀翡見他臉色臭得可以,連忙閉嘴。
賀連勝恨鐵不成鋼地指指他:“你這性子得改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還有,珞兒哪裡讓你不痛快了?那麼咄咄逼人?”
賀翡撇了撇嘴:“哪裡都不痛快,誰讓他是皇子呢!爹您想啊,他一來就給咱們整個王府都擺了一道,甚至嫁人了還在皇宮裡頭佈局,一看就是個心機深沉的!指不定想着怎麼利用咱們賀家幫他坐上那龍椅呢!等他坐上了再給咱們來個功高蓋主,喀嚓!”
賀連勝見他神氣活現地比劃着砍頭的動作,氣樂了,在他頭上扇了一掌:“你懂個屁!他要心機不深沉還能活到現在?珞兒明明白白告訴我們,他裝傻了他布眼線了,那是在給我們示好!”
“示好也是裝的……”
賀連勝懶得再與他多說,直接拿他自己的話回他:“你不是說,咱們賀家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讓人耍得團團轉的蠢驢麼?怕什麼?”
賀翡成功被堵住了,憋了半晌不知怎麼回答,將自己寫的信三下兩下撕了,梗着脖子道:“我再去寫一封情真意切的!”
作者有話要說:【賀家四兄弟】
老大:賀羿(yi,第四聲,原指鳥張翅旋風而上)
老二:賀翎(ling,第二聲,鳥翅和尾上的長而硬的羽毛)
老三:賀翡(fei,第三聲,赤羽雀,古書上指一種有紅毛的鳥)
老四:賀翦(jian,第三聲,初生的羽毛)
讀者:所以說,賀家兄弟是……一堆鳥人?
琉璃:=A=
賀翎:(冷笑)是這麼個意思?
琉璃:你聽我解釋!聽!我!解!釋!
賀翎:(洗耳恭聽狀)嗯?
琉璃:你就是個毛,連鳥人都算不上的~(抱頭蹲下)
賀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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