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年底,順利攻下臨城的賀家軍主力終於回到西北,將王府上下嚴肅太久的氣氛渲染得熱烈喜慶,賀連勝面帶笑容,終於將之前諸多不順造成的陰鬱情緒撇開,連帶着府中的下人都敢嘻嘻哈哈笑鬧起來。
此戰雖是趙暮雲主動挑起,賀家卻因爲早有準備而順利攻克,這對於賀家來說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因爲臨城距離京城已經不遠,攻下了臨城,連帶着把那裡整個州郡都劃歸賀家治轄,下一步渡過臨水再稍稍東進,就可直逼長安。
大軍回來時已經快接近年底,幾個外出打仗的兒子終於帶着一衆將領回到王府,賀連勝坐在大廳的正中,面露欣慰地樂呵呵笑着,聽着賀翦向他稟報戰事中的具體細節,時不時撫須點頭,最後開口,對軍中立了功的諸位將領論功行賞,很是褒獎了一番。
當天,靖西王府照慣例舉辦了慶功宴,賀連勝將目光轉向安平王與他身邊兩位巾幗不讓鬚眉的女兒,笑道:“趙暮雲手下能征善戰的大將倒也不少,尤其是那鄭家兄弟與魏慶,都是有膽有識之輩,若不是你們父女及時增援,此戰我們想要將臨城順利拿下,恐怕不易啊!來,我敬秦兄一杯,聊表謝意!”
安平王笑得滿面紅光,連忙舉起酒盅,樂道:“王爺此話說得可就見外了,我秦鳴山早就說過,今後與王爺同氣連枝,既然上馬殺敵是我們的看家本事,哪有不出力的道理?這杯酒應該我敬王爺!”
兩人相視一笑,極其豪爽地將酒飲了。
賀連勝放下酒盅,搖頭嘆道:“你這兩個丫頭真是太難應付了,對我講了一大堆道理,我一個大老粗說不過她們,只好讓她們出戰,好在是平安歸來了,我總算可以對你有個交代。”
安平王哈哈大笑,神色間頗有些自豪:“都被我慣壞了,王爺見笑!等她們嫁了人,讓婆家約束着,想上馬殺敵都沒機會,我也就這兩年由着她們性子來,往後就可以撂挑子不管了。”
“爹!你說什麼呢!”秦珠臉頰上微微升起紅暈,沒了平時嬌蠻任性的潑辣樣子,嬌嗔地彆扭起來。
秦玉倒是一如往常的沉穩,只是垂眸盯着面前的茶盞,看着茶水中緩緩沉浮的碧葉出神,脣角抿着淡淡的笑意。
兩位姑娘家在領兵打仗時頗有大將之風,時常讓人忘了她們的身份,現在讓長輩拿終身大事說笑,都微微有些羞赧,總算露出幾分女兒姿態來。
一陣熱鬧過後,話題又很快轉開,想起趙暮雲這回吃了癟,必定氣得心肝肺都疼,他們就一個個都哈哈大笑起來,一場宴席酒酣耳熱,很久沒有如此盡興。
賀翎與蕭珞緊挨着坐在一起,時不時與他們說說笑笑,面上都是喜悅之色,可桌子底下,兩人卻將手握着,偶爾互相捏一捏,這細微的動作並非纏綿,而是在沉默中彼此傳遞心緒,這在兩個心有靈犀的人之間早已形成默契。
賀翎眉梢眼角都帶着一貫張揚的笑意,兩隻深邃的黑眸在酒意薰染下如同覆蓋着一層薄薄的水膜,將凌厲審視的目光遮掩得一乾二淨,只留下含着醉意的目光,看似漫不經心,卻又極其認真地在席間衆人的臉上一一輕掃而過,打量着他們的神色轉變。
隨着話題的不停變化,蕭珞也同樣在打量衆人的神色,他雖然與賀家已經相處出了感情,但這感情與賀翎血濃於水的骨肉親情相比,終究要薄弱許多,此時暗中打量、心底揣度着,心境也比賀翎要平靜,只是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靜靜握着他的手,用指腹間熟悉的觸感給予他無聲的支持。
正所謂十指連心,蕭珞捏着賀翎的手,能清晰觸摸到他指尖脈搏的震動,能感知到他不甚平穩的心跳,更能明白他不得不面對心底那些疑慮時所產生的厭惡與憤怒的情緒。
宴席結束,衆將領紛紛撤離,安平王也帶着兩位閨女打道回府,最後只剩下父子兄弟幾人,賀連勝與他們話了一陣家常,最後被王妃勸着去歇息,沒奈何只好搖了搖頭樂呵呵地遵夫人命離開。
賀連勝一走,賀翡與賀翦連忙往賀羿、賀翎這裡挪了挪,連帶着蕭珞,五個人擠在一起,頗有些兄弟情深的架勢。
蕭珞冷眼看着,感覺到賀翎指尖的緊繃,連忙捏了捏他的手。
賀翎帶着一臉微醉神色,緊緊盯着面前的酒盅,讓他一捏迅速回神,放鬆下來,擡眼看看他們,輕輕一笑,擡起拳頭就朝他們肩上各招呼了一拳:“好樣的!趙暮雲那廝現在指不定在皇宮裡怎麼跳腳呢!”
賀翡與賀翦不見任何勝利的喜悅,俱是一臉擔憂地看着他。
賀翡問道:“二哥二嫂,你們在路上遇到埋伏,沒受傷吧?”
“沒。”賀翎無所謂地笑了笑,看着他,“你呢,這次也沒事吧?”
賀翡樂呵呵地搖頭。
賀翦將他們上上下下打量一眼,鬆了口氣笑道:“沒受傷就好,不知二哥二嫂何時回來的?到出征前都一直沒見到你們,我們與爹心裡都七上八下、很是擔心。”
“回來有一段日子了,比大哥早幾日到家。”賀翎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沒什麼擔心的,沒事。”
兩人點點頭,又把目光轉到賀羿身上,之前在軍營中見過他面無血色的虛弱模樣,現在見他氣色已經恢復得七七八八,知道他的傷養得差不多了,可湊近了之後才發現他眉宇間似乎添了幾絲沉重,不由愣住。
賀翡一向都是耐不住性子,這會兒看了他的臉色大吃一驚:“大哥,你怎麼了?傷口還沒好利索嗎?”
賀羿朝他們微微一笑:“你這是小瞧了大哥還是小瞧了周大夫?已經好了。”
“那你……”賀翡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在回來的路上聽說陳儒林一家莫名被趙暮雲處死,頓時變了臉色,試探道,“大嫂他……”
賀羿眼底黯然:“她替我擋了刺客的致命一擊,救了我,她自己卻……”
賀翡迅速閉了嘴,眨眨眼沉默點頭。
一時間,氣氛有些沉重,對於這個大嫂,他們起初都是有些微詞的,可這次她畢竟是爲了救大哥而死,這筆糊塗賬怎麼都不好算,他們也不好多言,只是看大哥強顏歡笑,連帶着自己的笑容也收斂起來。
就在這沉默的當口,賀翎忽然嚎了一嗓子:“哎呦!看我這記性!我受傷了啊!誰說我沒受傷的?”
兄弟幾人迅速轉過頭看着他。
賀翎把他們的眼珠子挨個兒瞪了個遍,在他們疑惑、震驚又關切的目光中慢悠悠道:“說起來也夠丟人的,就是回來的路上讓餓狼給咬了。”
賀羿知道他被狼咬了,另外兩個對此不知情,不過他們都以爲賀翎說的是中埋伏時被刺客所傷,現在一聽是路途中遇到的狼,臉上神色俱是精彩紛呈,讓他這賣關子賣得有些哭笑不得。
蕭珞淡淡一笑:“差點就把兩條小命搭在路上,好在爹派出來尋我們的人及時趕到,不然我們可就要雙雙趕赴黃泉了。”
賀翦驚訝道:“竟然如此嚴重?遇到的是狼羣?”
“對我們二人來說,的確是爲數不少。”賀翎一臉苦相地看着他,又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看了看旁邊的賀翡與賀羿,捂着臉狠狠搓了一把,擺擺手道,“唉!那一口咬下來,骨頭都差點斷了!這麼丟人的事,不提也罷!走了,回去歇着去!”
此話一出,衆人這才發現時候不早了,站起來後感覺到了幾分醉意,走到門外讓冷風一吹,醉意又消下去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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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翎緊緊拉着蕭珞的手,大呼頭暈靠在他肩上,也不顧兄弟幾人打趣的目光,耍賴似的蹭了蹭:“長珩,抱抱……”
蕭珞連忙摟着他的腰將他扶住,朝旁邊幾個人歉意地笑了笑,低頭湊到他耳邊:“讓你少喝一些,你不聽。”
賀翎沉沉地靠在他肩上,笑起來:“高興,打了勝仗就該多喝!趙暮雲那烏龜……”
賀翡也有些醉意,樂道:“那廝怎麼就成烏龜了?不是狐狸嗎?”
賀翎連連點頭:“趙暮雲那狐狸,一次次在我們西北安插奸細,就是要挫挫他銳氣,讓他怒火攻心氣死最好!哎?對了……”
賀翎忽然擡頭,轉過臉看着身邊一起走的兄弟幾人,皺起眉回憶道:“第一次發現趙暮雲安插在我們這兒的奸細是在幾年前了吧?那次一共捉到多少人?”
賀翦道:“十一人。”
賀翎直直看着他:“我記得是你發現他們行蹤的。”
賀翦點點頭,無奈地笑了笑:“那時候年輕氣盛,一心想着把這些奸細剷除,就直接命人捉起來交到爹的面前,最後讓爹好一通訓斥。我原本有些不理解,這回看二哥反利用奸細假傳書信,趁機偷襲趙暮雲的後方,才知道自己當初打草驚蛇、行事欠妥。”
蕭珞聽着這突然被挑起的話題,眼底閃過一抹異色,他對最初那一撥奸細沒什麼印象,也從未聽賀翎提起過,現在忽然在這個節骨眼上聽到,腦子裡突然閃現出那個假春生。
賀翎又把頭枕在蕭珞的肩上,架在他身上繼續走,咕咕噥噥道:“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還不到對付趙暮雲的時機,打草驚蛇談不上。不過上回圍剿五里坡捉到一個人,與春生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話未說完,賀翎忽然打了個酒嗝,又在蕭珞肩上蹭了蹭,似乎已經一瞬間忘了正在說的話。
一陣短暫的沉默,蕭珞藉着月色打量旁邊幾人,見賀羿變了臉色,驚訝道:“春生?!”
賀翎轉頭看着他們,點點頭:“對了,這件事我倒是忘記告訴你們了,那人我已經審問過,他交代說自己就是那時趙暮雲派來的奸細。我估摸着,四弟或許是漏抓了一個。”
這回輪到賀翦大吃一驚,怔怔地看着他:“我漏抓了?還有一個人!”
賀翎渾不在意地擺擺手:“都幾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罷,橫豎趙暮雲也蹦躂不了多久了。”
蕭珞連忙出聲:“雲戟,錚兒估計在找我們了,你也喝了不少,該回去歇着了。”
賀翎點點頭,不等兄弟幾人回神,朝他們擺擺手就攬着蕭珞轉向長廊拐角,朝自家小院走去。
此時已經早已入夜,錚兒由奶孃帶着在廂房裡睡着,主室裡靜悄悄的,一擡腳進屋,賀翎立刻停下腳步,定定地看着蕭珞,眼底有着無法掩飾的痛苦。
蕭珞嘆口氣,輕輕將他擁住,在他腦後摸了摸。
賀翎雙臂將他抱緊,埋首在他頸間,聞着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好半晌才平靜下來,嗓音裡透着疲憊:“長珩……”
“嗯?”
“我竟然……”賀翎閉着眼,蹙了蹙眉,深吸口氣艱難道,“我竟然試探我的親兄弟……”
明天再來捉蟲~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