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衛國被陸家的家事攪得焦頭爛額,到最後把白薇薇迎回來認祖歸宗之後,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他覺得自己被命運玩弄了一場。
如果當初,陸振華沒有離婚,白薇薇在陸家長大。
他若是看上了,白薇薇十有**是要嫁給自己。
誰知道……
若干年後,再相認,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
楊衛國一直想爭取一個機會。
雖然他已經不再年輕,可是男人總想抓住青春的尾巴,他大約內心裡始終有一股不甘,要去實現年輕時的願望。
結局是……惘然。
**
走過新華書店那條長街,他盯着櫥窗裡鮮紅靚麗的身影,不知何時,從記憶裡開始,這樣的顏色只屬於一個女人。
就像軍綠色只屬於軍人。
冷暮雨抱着一本書從書店裡出來,她穿着流行的寬肩套裝領子交疊束在腰上,一根束帶從腰後面衍生出來,別緻休閒。
楊衛國呼出一口氣,濃濃的酒味伴隨着略微的遷怒。
女人絲毫沒有察覺。
直到……
“哎喲!”
冷暮雨不小心撞上一個人。
她擡眸一看,是楊衛國。
“是你?”
女人聲音裡飽含了驚喜。
“是我。”
楊衛國手插進口袋裡,“走,回去再說。”
他這是要清算的架勢。
冷暮雨心一咯噔,忐忑不安地往家裡走。
他們租的房子很安靜,雖然這一條長街都是商鋪,可是隔着厚厚的梧桐樹和香樟林子,總能開闢出一方淨土。
她曾經很喜歡這裡,直到……
“嘩啦!”
冷暮雨聽到燈泡燈絲炸開出一束光的聲音。
她知道這是沒什麼聲音的,可是在她耳朵裡,竟成了絕響。
“你搬進來的時候,我跟你說過什麼?”
男人醉眼迷離地盯着她。
冷暮雨一臉茫然:“時間太久,我已經忘記了。”
楊衛國冷笑,他捏起她的下巴,眉毛微挑,和藹的面容頓時衍生出猙獰:“忘記了?好,你們學校老師沒有教好,我幫你再複習一遍。”
她早已經畢業了,卻留校成了一名歷史系助教。
“冷暮雨,你最好搞清楚你是什麼身份,既然嫁給了我,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別沒事找事,玩這些把戲,我容忍你,是慈悲,你要是敢跟我叫板,我就讓你嚐嚐苦頭!”
男人聲音寒冷得淬鍊成冰,凍得女人渾身一顫,連手上抱的【紅樓夢】也跌到地上。
“你到底想說什麼?”
冷暮雨眼眶紅通通的,卻再也沒能勾起男人心底的憐惜。
“m城大學學生運動,組織人負責人幕後操作者,你要不要我重新幫你梳理一遍,從珞珈山到漢口軍區大院兒,你的革命路線!”
她的……革命路線!
楊衛國失望透頂:“我以爲你是個有骨氣有底線的文人,冷暮雨!你真的給你老頭子丟人!”
這種下作事都做得出來!
冷暮雨咬脣,眼淚簌簌落下,她強忍住哭腔,低聲道:“你說漏了一件事,陸少鵑那張大字報,也是我模仿她的字跡僞造的。”
“混賬!”
啪地一聲,男人一巴掌甩在她嬌嫩的臉上。
冷暮雨被打得跌在地上,捂着臉,火辣辣的疼,眼神裡滿是怨恨。
“如果你……如果你不把她那封信保留的那麼好,我怎麼有機會找到她的字跡模仿僞造,你自己也有責任。”
她歪理一大堆,楊衛國根本就不想聽,他指着大門:“你給我出去!”
冷暮雨望了望漆黑的大門和一眼望不到底的樓梯過道,咬牙從地上爬起來,一步一步艱難地邁出去,站在門口,跨出最後一步之前,她偷偷回眸睨了身後的男人一眼,他居然背對着她,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再施捨。
“再見!”
女人嘴裡冒出來兩個字。
樓梯裡響起篤篤地鞋跟聲。
楊衛國揉了揉眉心,徑自走進裡屋往牀上一躺,一股沁涼的菊花香撲鼻而來。
他腦子裡慢慢混沌,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起身從隔壁書房的書頁裡找出那封信。
當年,他從值班室那裡偷走了白薇薇寄給高峰儀的信,交給陸少東,又親筆僞造了另外一封信寄給高峰儀。
這封原件,被他私藏。
檯燈下,女人娟秀的字跡熟悉在心,他用手指順着描摹,一筆一畫,依舊是以假亂真。
很多時候,習慣成自然,就戒不掉了。
楊衛國覺得,他認識白薇薇太久太久,久到他骨髓深處都成麻木。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臺燈下睡着,整整一夜未曾醒過來。
書房的窗未關,夜風鑽進來,不小心就着涼了。
清晨,楊衛國連打了幾個噴嚏,頓感人老了。
他已經決定病好後離開m城,希望組織上調他回上海。
這座城賦予了他太多的回憶和感情,他不想再繼續。
冷暮雨的墨寶在第五格,亦是夾在書頁裡,一張張字跡,雄渾有力,那是楊衛國的字跡。
可是他沒有寫過這些酸溜溜的詩歌,是這個死丫頭在模仿他寫。
男人在家裡養病的時候,閒來無聊,居然翻出來了。
他把堂屋地上的【紅樓夢】放在書格里,忽然又感到意外,側目擡眸看了一眼書架最上方那裡已經有了十來本【紅樓夢】。
買兩次做什麼?
我
楊衛國好奇地將最上方的書取下來一看,脂硯齋殘本,全文言無註釋,全然看不懂。
他悻悻然放回去,心道,他跟冷暮雨之間的代溝那真的不是一點半點。
虧他還跟她生活了兩三年,包容她不是一天兩天。
“不珍惜!”
男人碎碎唸了一聲。
又隨手翻開那本【紅樓夢】,這倒是白話些還配有幾方插圖,“湊合。”
他點評了一聲,忽然,手頓住了。
腦子裡一根弦猛然之間接上,瞬間反應過來。
今兒是他的生辰!
那麼這本書,就是給他的?
楊衛國心虛了片刻,隨即將那本書甩到書架上,“連禮物都不會挑,蠢蛋!”
他從不喜歡看書。
晚上,他留門等到十二點。
一個人影子也沒有。
冷暮雨不回來也就算了,陸少東那個王八蛋居然沒有上門!
人到中年的楊衛國覺得,自己已經被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