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舒芬聽見太夫人試探的問話,抿着嘴笑,坐到了楚華謹的牀邊,拿了勺子放在杏仁茶麪子的碗裡,雙手捧着給楚華謹遞了過去,道:“還好我走得快,做好就端進來了,並沒有燙着。”又給太夫人捧了一碗過去。
太夫人和楚華謹都有些訕訕地,接過杏仁茶麪子吃了起來。
裴舒芬坐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笑着問:“侯爺,今兒我想去巡一巡我的那幾個鋪子,可否午時過後,就出府去瞧瞧?”
楚華謹滿口同意,還對太夫人讚道:“娘,舒芬將那幾個鋪子打理得十分妥當,兒子想着,還要多給幾個鋪子讓她打理呢。”有些心虛的樣子。
太夫人也轉了笑容,道:“舒芬又聰明,又好學,真是打着燈籠也難找的好媳婦呢!”語氣有些誇張。
裴舒芬在心裡冷笑,面上卻還是笑得暢意,擺出一幅謙遜的樣子,道:“侯爺和娘謬讚了。我那幾個鋪子,也不過將將持平而已。若不是我經常看着,不知道賠成什麼樣子了。”一邊說,一邊將太夫人和楚華謹吃完的茶碗放到托盤上,“你們慢慢聊,我去廚房看看午食備得怎樣了。”說着,轉身出了內室。
太夫人看着裴舒芬遠去的背影,悄悄問楚華謹:“她應該沒有聽見吧?”
楚華謹想了想,道:“應該沒有。舒芬的城府沒有她嫡姐深,心裡想什麼,臉上都看得出來。——娘不用擔心。”
想起單先生的話,楚華謹又笑了一下,對太夫人悄悄地道:“……娘也別太在意裴家。她早把裴家人得罪狠了。”
楚華謹如今對單先生無話不談,這種家務煩難事,也都傾囊相訴。單先生就覺得裴家人未必再會給裴舒芬撐腰。
太夫人看了楚華謹一眼,反而有些擔心:“眼看裴家的老大要做首輔了,若是裴家人真的對舒芬不聞不問,那大皇子……”擔心裴書仁作梗,給大皇子的太子之路製造障礙。
楚華謹隨口就道:“這娘不用擔心。單先生說了,只要益兒和謙謙還姓楚,裴家人就一定會站在大皇子這一邊。”
說起楚謙益和楚謙謙,太夫人又是一臉不虞的樣子,冷哼一聲道:“裴家人生生將兩個孩子寵壞了。”說着,將楚謙益和楚謙謙最近對裴舒芬不敬的事又說了一遍,還道:“你說,舒芬好歹是他們的母親,他們這樣不孝,我們寧遠侯府的名聲都要被他們毀光了!”
楚華謹低頭沉吟了一會兒,緩緩地道:“如今諸事繁雜,娘暫時不要對益兒和謙謙過苛纔是。等請立繼後的事情塵埃落定,我再想法子。”
請立繼後的事情,當然是最重要的大事,關係到寧遠侯府以後數百年的地位和榮耀。
太夫人拄着柺杖起身,道:“齊姨娘那裡,你得多去幾次纔是。”
楚華謹點頭笑道:“不用娘說,我會常去的。”
太夫人起身回了自己的慈寧院,留下楚華謹一個人在屋裡想着法子。
裴舒芬出到外面,先去了廚房,看了一下今日的膳食準備,見都預備妥當,便吩咐了一下管廚房的婆子,讓她可着時辰將太夫人和侯爺的午食送過去。
婆子應了,送裴舒芬出了廚房。
從廚房裡出來,裴舒芬不想回中瀾院的上房,便直接拐去了旁邊的庫房裡,使人取了幾樣尺頭,又將自己琅繯洞天裡的上好人蔘取了兩支出來,裝在一個大匣子裡,備了一份厚禮。
裴舒芬的大丫鬟桐月見了,有些不解,悄悄地問她:“夫人要去別府做客?”
裴舒芬點點頭,道:“取一份帖子,讓外院備車,我要出去一趟。”
桐月趕緊去傳話,又去外院大管事秦力生那裡要了一份寧遠侯府的帖子。
秦力生趕緊命人取了一份過來,親自給桐月送了過去。
桐月看了看帖子,笑着跟秦力生寒暄:“聽說秦大管事定親了?怎麼不跟我們說一聲,大家也好湊個份子,給秦大管事賀喜。”
秦力生一愣,忙作了個揖道:“桐月姑娘說哪裡話。我秦力生孤身一人,又是奴僕之身,哪有姑娘看得上?——還請桐月姑娘不要以訛傳訛,以免壞了別的姑娘的名聲。”
桐月抿嘴一笑,問道:“秦大管事年歲不小了吧?想是心氣太高,一般的姑娘都看不上?不如我跟我們夫人說一聲,給秦大管事指門好親事?”
秦力生愣了一愣,看見桐月滿臉笑容地看着他,臉上兩頰微微飛出一絲紅暈,竟然有些像桐露的樣子,不由看住了。
桐月見秦力生看着自己發呆,心裡更甜,輕輕咳嗽一聲,道:“秦大管事好生保重,我先走了。”說着,轉身迤邐而去。
秦力生回過神來,知道桐月誤會了,心頭大急,趕緊去苦思對策不提。
裴舒芬坐在中瀾院的偏廂裡等了半天,纔等到桐月姍姍來遲,不由皺了眉頭問她:“你生孩子去了?——費那麼多功夫才取個帖子。”
桐月臉上更紅,低了頭弄着衣角不說話。
裴舒芬看見桐月這幅樣子,像是在思春,心頭一沉。——可別又想爬侯爺的牀,她可受夠了……
“外院的車備好了嗎?”裴舒芬問道,裝作沒有看見桐月的樣子。
桐月點點頭,聲若蚊吶:“……好了,外院車馬房的人說,很快就可以走了。”
裴舒芬起身往外走,對桐月吩咐道:“讓人抱着禮物,小心些,別撒了。——你跟着我一起去。”本來是想帶着桐雲出去,如今看見桐月的樣子,裴舒芬不想看見第二個桐星,當然不能將她單獨留下。
桐月應了,使人去將禮物拿過來,跟着裴舒芬出了二門,往外院坐車去了。
寧遠侯府的大車拐過了街角,裴舒芬便吩咐車伕:“去首輔趙之慶家。”
桐月十分驚訝,問裴舒芬:“夫人,不是要去巡鋪子?”
裴舒芬笑道:“先去見見我二姐,再去巡鋪子也不遲。”
桐月忙奉承裴舒芬:“夫人的孃家大哥馬上要做首輔,二姐又是嫁得現任首輔的兒子。這樣大的靠山,除了公主娘娘,沒人比夫人更厲害。”
裴舒芬笑了笑,索性不繞圈子,問桐月:“……你今兒是怎麼啦?看上誰了?跟我說說,看看我能不能給你做主?”
桐月沒想到裴舒芬這樣好說話,在馬車上就趕緊給裴舒芬跪下了,求道:“夫人若是看桐月這些年服侍得好,還望夫人幫着桐月指一門好親事。”
裴舒芬一愣。——難道不是看上了侯爺?
“你是說,想嫁人?”裴舒芬有幾分驚喜。嫁人可不是收房,這是兩碼事。
桐月含羞點頭,看着裴舒芬,兩眼如兩汪春水,豔麗動人。
裴舒芬心裡一輕,含笑扶了她起來,問她看上了誰。
桐月羞答答地道:“他人好,又有本事,只是心氣高。——還望夫人幫忙成全。”
裴舒芬聽了這話,卻嘆了口氣,有些意興闌珊地道:“快說,到底是誰。若是你看上的人位置太高,我可是無能爲力。”
桐月忙道:“沒有!沒有!——就是,就是,外院的大管事……秦大管事。”臉上已經紅成一片。
裴舒芬聽說是秦大管事,眼珠子轉了一轉,已是大喜,一把抓過桐月的手,連聲問道:“你可真的想好了?想嫁給秦大管事?”
桐月點點頭,有些含羞地道:“奴婢今日問過他,他說他還未定親,也未娶親。”又有些擔心:“秦大管事人好,又有本事,也不知看不看得上奴婢。”
裴舒芬滿不在乎地拍了拍桐月的手,打了包票:“別擔心。有夫人我給你做主,你就等着做秦大管事的新娘子吧。”說得桐月心花怒放,越發奉承裴舒芬不提。
兩人在車上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首輔趙之慶的家門口。
裴舒芬命人送上拜貼,說在門外等着。
裴舒芬的二姐裴舒蘭正在家裡跟婆母說話,聽見外面有人來回,說她孃家妹妹過來拜訪,以爲是三妹裴舒芳過來了,笑着對自己的婆母蘇夫人道:“我三妹去了外洋,說是要兩三年才能回來。怎麼這會子就回來了?”一邊說,一邊低頭看了拜貼,卻是寫着“寧遠侯府”。
裴舒蘭有些尷尬,訕訕地又道:“是媳婦弄錯了。不是我三妹,是四妹。”
蘇夫人生得極美,人又謙和大度,本來是二房姨娘,後來扶了正,但是在裴舒蘭面前,從來不曾擺過婆母的架子。婆媳二人處得跟親生母女一樣,非常融洽。
“三妹、四妹,不都是你妹妹?有什麼值得你害臊的?快去吧,你們姐妹多年未見,也好親近。”蘇夫人笑着讓裴舒蘭出去見客。
裴舒蘭福了一福,帶着自己的丫鬟婆子離了蘇夫人的上房,回自己的院子裡去了。一路走,一路琢磨。四妹從來沒有到自己的夫家來過。以前姐妹幾個回孃家的時候,還能聚一聚,說說話,後來四妹連孃家都很少回。三妹又不知爲了何事,同四妹斷絕了來往,自己本來跟三妹更親近,自然也就疏遠了四妹。可是如今四妹主動上門來,自己也不能避而不見。
“是她一個人,還是寧遠侯也來了?”裴舒蘭翻來覆去地看着自己手裡的拜貼。
回話的婆子忙道:“只有寧遠侯夫人一個人,在外面的車上等着呢。”
裴舒蘭嘆了口氣,將拜貼放在桌上,道:“使人領她們進來吧。”
裴舒蘭身邊的丫鬟趕緊出去傳話。
過了一會兒,裴舒芬跟着裴舒蘭身邊的大丫鬟進來了。姐妹彼此見過,裴舒芬又送上禮物,寒暄幾句,便分了賓主坐下。
裴舒蘭這才仔細打量裴舒芬,見她如今也有十八歲了,身子長成,體態妖嬈,只是臉上有股愁苦之色揮之不去,想是填房做得也不是很順心順意?
“幾年不見,二姐容顏未改,更勝從前。——不如跟妹妹說說,二姐都是怎麼保養的?”裴舒芬看着裴舒蘭的樣子,半是奉承,半是真心地問道。
裴舒蘭撫了撫自己的臉,含笑道:“都三個孩子的娘了,還說什麼保養?真是笑掉別人的大牙。”又招呼裴舒芬:“坐。我們這裡有上好的杏仁茶麪子,可要來一碗?”
裴舒芬聽見杏仁茶就生氣,忙道:“不用了,清茶就行了。”
裴舒蘭便使人上了清茶過來。
兩人對坐喝茶,又閒話了一回,裴舒蘭便問道:“你可是有事?”
裴舒芬勉強笑了笑,道:“有這麼明顯?”
裴舒蘭讓伺候的人都下去了,單留了姐妹二人在隔間,問她:“有話就說。我們是親姐妹,要是拐彎抹角,就太見外了。”
裴舒芬這陣子,就沒聽見過這樣掏心窩子的話,聞言立時站起身,跪在了裴舒蘭面前,泣道:“二姐,你這次不幫我,我就死定了!”
裴舒蘭大驚,趕緊起身拉裴舒芬起來,嗔道:“呸呸呸,小孩兒口無遮攔,說什麼胡話呢?”
裴舒芬拿帕子捂了臉,抽抽噎噎地道:“二姐,我的命好苦!我不像你們,可以做原配正室,只能做填房。如今,就快連填房都做不了了……”
裴舒蘭嘆了口氣,拉着裴舒芬一起坐到椅子上,勸她道:“當年我們都勸你,你就是不聽。”
裴舒芬臉紅,道:“我那時候年歲小,不知輕重。還有皇后娘娘諭旨,不得不從。”
裴舒蘭也知道裴舒芬嫁爲寧遠侯繼室,是皇后娘娘特旨的,也不完全是她的錯,便安慰她道:“這些年你的委屈,我也聽說過。不過女人呢,嫁給誰都差不多,最重要等你生了孩子就好了。到時候,男人靠不住,還有孩子。”
裴舒芬更是悲從中來,抱着裴舒蘭嚎啕大哭了一場。
等裴舒芬哭完了,裴舒蘭又命人端了臉盆過來,給裴舒芬重新梳洗。
“這下可覺得舒服了?”裴舒蘭笑着將一支點翠素銀簪子插上了裴舒芬重新梳過的髮髻上。
裴舒芬勉強笑了笑,終於說了來意,求道:“二姐,我從來沒有求過二姐任何事。今兒冒昧前來,就是希望二姐能幫我一次,求你的公爹高擡貴手,不要支持定南侯府的二房嫡女做繼後的人選。”說着,又給裴舒蘭跪下磕頭:“二姐,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裴舒蘭滿臉爲難地攔住了裴舒芬,道:“這事可不是我能做主的。其一,我公公在朝堂之上,本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根本就不是別人可以左右的。其二,”裴舒蘭頓了頓,有些迷惑不解:“定南侯府的嫡女做繼後,跟你有什麼關係?難道這位姑娘得罪過你?”
裴舒芬咬咬牙,道:“二姐今兒既然問了,我也家醜不怕外揚,就跟二姐說實話。——我們侯爺有一房妾室齊姨娘,便是定南侯的嫡長女。如今這繼後的熱門人選齊二姑娘,便是齊姨娘嫡親的堂妹,是她二叔的嫡女。若是定南侯府的嫡女做了繼後,我們太夫人說,就要……要扶正齊姨娘,將我貶作妾室……”話爲說完,又哭了起來。
裴舒蘭大吃一驚,氣得站了起來,在屋子來回走動,怒道:“我們裴家三百年書香世家,他們居然敢如此侮辱我們裴家人?!——你放心,我現在就帶你回孃家,尋爹爹和大哥做主。”又勸裴舒芬:“裴家到底是你的孃家,你怎麼能和孃家生分了呢?”
裴舒芬羞愧萬分。她以前從來沒有想過孃家有什麼用,一直覺得自己只要哄好了老公和婆婆,就能無往而無不利。孃家算什麼東西?不過是自己拿來討好婆家的墊腳石而已。
“二姐,爹和大哥都生我的氣呢……”裴舒芬怯生生地道。
裴舒蘭忙道:“你只要真心悔改,他們一定會給你一個機會的。”更重要的是,裴家人不喜裴舒芬是一回事,可是外人要來踩裴舒芬,踩的就是裴家人的面子,這是萬萬容不得別人踐踏的。
兩人正說着話,外面有丫鬟來報,道蘇夫人親自送了兩盤子點心過來了。
裴舒蘭忙起身道:“哎喲,是我疏忽了,應該先帶你去給我婆母問安纔是。”
蘇夫人正好從打開的簾子裡走了進來,聞言笑道:“不用,不用。來,我讓廚房仿着內造的點心,做了一樣荷葉酥,一樣糯米南瓜餈。——你們嘗一嘗,看合不合胃口。”
裴舒芬忙站起來,同裴舒蘭一起行禮,又仔細打量蘇夫人,見她四十多歲年紀,臉上一點皺紋都看不出來,膚色細膩白皙,媚色天成。說話的時候,眼波流轉,未語先笑,不若尋常女子,心裡也暗暗稱奇。
等蘇夫人走了,裴舒芬嘆了口氣,道:“你婆母真是命好。”雖是小妾,卻能扶正了。自己雖是正妻,卻有着被貶爲小妾的危險。自己到底是招誰惹誰了?!
裴舒蘭忙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強求不得。”又問裴舒芬,要不要現在就回裴家。
裴舒芬窒了窒,滿面含羞地求裴舒蘭:“二姐,你還是先求求首輔大人,好不好?若是首輔大人不允,我們再回裴家好不好?——就算是爲了我的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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