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大限將至

一旁的二叔公見簡飛揚乾淨利索地將簡飛振打暈在地,嚇得一哆嗦,趕緊轉身貼着牆根要溜走。

簡飛揚看着二叔公的背影,在後面大聲道:“讓外院備車,送二叔公回萬州去”

二叔公驚得轉過身來,對簡飛揚愕然道:“大侄孫,不用了。你貴人事忙,不用招呼我。我跟我的小孫子能自己照顧自己。”

簡飛揚“哦”了一聲,便又對人吩咐道:“既然二叔公說了自己回去,就不用讓外院備車了。”說着,轉身吩咐了一個管事嬤嬤,道:“給二叔公收拾行李,晚上準備一桌好酒菜,送到二叔公住的客院裡去。明日一大早,送二叔公出城門。另外,將今日二門上守門的婆子和小廝帶到刑房去受罰。——隨便什麼人都放進來,真當我鎮國公府是軟柿子的,誰都能來掐一把?”

二叔公本來是住在外院的,從外院到內院,本來要賀寧馨管家的令牌才能進來。而簡飛振和簡飛怡明顯沒有令牌,卻也帶着二叔公進了內院,當然是二門上管門的婆子和小廝的責任。

二叔公聽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臉上實在下不去,忍不住出言道:“飛揚,你別欺人太甚——你別以爲你在這府裡能一手遮天,能瞞得過別人若是我回去稟告了族老們,開祠堂問罪,你這族長的位置,也該換人做做了”

簡飛揚拱了拱手,漫不經心地道:“好說,請便。麻煩二叔公回去說一聲,誰願意做這個族長,儘管拿去。飛揚公務繁忙,本來就無法照顧到族裡的事務,這些年也只是領個虛職。如果二叔公能幫了飛揚這個大忙,飛揚感激不盡”

二叔公本以爲將族長的位置擡出來,至少能讓簡飛揚客氣些,誰知人家根本不稀罕這個位置。

有容乃大,無欲則剛。

簡飛揚擺出這幅不在乎這個“族長”位置的樣子,二叔公便徹底沒了底氣,只好含糊其詞幾句,便趕緊出了鎮國公府的內院。

回去的路上,二叔公眼看自己明日非走不可,若是再想死賴下來,以簡飛揚的手段,自己是招架不住的。便盤算着明日回萬州之後,要尋族裡幾位輩份高的族老們好好商議一下。簡飛揚長年不在萬州,族裡的事務確實無法兼顧。

鎮國公府因爲是簡家裡面的嫡系,又是最位高權重的一支,所以歷年來族長之位,都是自動由襲了鎮國公爵位的人擔任。同時在萬州那裡,又有一位代理族長,打理日常的事務。

也許是時候,將那位代理族長扶正了。

賀寧馨派人回萬州請族老上京來的時候,別的人或是家事繁忙,或是不想淌鎮國公府的這趟混水,都躲得多,藏得藏,不想跟過來。

只有二叔公家計不好,一直想着要到鎮國公府打秋風,多撈幾個銀子回去,也好給孫子存家底,孫女存嫁妝。他的兒子們唸書不成,只有一把傻力氣,在家裡務農爲生。本來還想去軍中同簡飛揚一樣,搏一份前程。可是二叔公同他妻子都擔心兒子沒那麼好命,沒搏到前程,反而把小命送到戰場上了,一直不許他們去。

如今簡家的族人良莠不齊,二叔公無人可投靠,只好打起了鎮國公府的主意。

所以趁着國公夫人派人來祖籍的時候,二叔公就義不容辭地跟着上京來了。

當年簡老夫人帶着幾個孩子回鄉的時候,二叔公跟他們打過一些交道,也算是熟人。盧太夫人賢孝之名傳遍鄉里,二叔公他們早就曉得了。

而當年簡老夫人“苛待”嫡長子簡飛揚的事情,他們這些族人也都看在眼裡,也曾私下議論過,不知這簡老夫人爲何如此。

有人也說過,是不是簡飛揚其實並不是嫡長子。不過這種說法,被當時的代理族長立時否決了。因爲簡飛揚出生的時候,那位代理族長專程到京城喝過他的滿月酒,絕對是做不了假的。

而這位簡老夫人,代理族長總覺得怪怪的,又不知怪在哪裡。只是那時候鎮國公府分崩離析,老鎮國公簡士弘,也就是他們的前任族長,金殿撞柱而亡。鎮國公府一衆人等被廢爲庶民,這位簡老夫人成了寡婦,帶着三個孩子回鄉,還算循規蹈矩,代理族長便保持了沉默。

等到了鎮國公府的新任國公夫人派人回來請人上京的時候,這位代理族長覺得有些蹊蹺,便第一個躲了出去。

只有二叔公樂顛顛地跟着上京,撞到了簡飛揚的槍口上。

二叔公回鄉之後,倒是將簡飛揚的話帶到了。那位代理族長辛苦了這麼多年,才因爲簡飛揚的一言,終於做上了正式的族長,從此對簡飛揚心存一份感激。此是後話不提。

這邊簡飛揚將簡飛振打暈之後,不許婆子丫鬟過來扶他。自己找了根繩子,將他捆了,又拿布堵了嘴,將他扔到致遠閣那邊一間空着的後罩房裡,存心要讓他受點皮肉之苦。

晚上回到房裡,賀寧馨聽說了簡飛揚的處置,只是嘆了一口氣,道:“也太過了些。你這樣折磨他,只會讓他更生逆反心理。”

簡飛揚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當年從軍的時候,曾經跟着幾個老兵,被大隊掉到羌族人的營地裡,七日七夜,只能喝一點接的雨水。爲了躲避羌族人的搜尋,必須躺在自己的窩棚裡一動不動,連毒蛇從自己腳邊爬過,都要視若無睹……”

賀寧馨從來沒有聽簡飛揚說起過他從軍的往事,一時也沉默下來。

簡飛揚又嘆了口氣,道:“二弟底子不壞。小時候,我吃不飽,他也曾經瞞着盧盈,偷偷拿東西給我吃……”

一飯之恩,也當涌泉相報,更何況是自己嫡親的弟弟?

賀寧馨能理解簡飛揚的心情,知道他心裡很不好受。如果簡飛振真的是盧盈的親生子,他處置起來還能再果斷幾分。可是簡飛振確實是簡飛揚同父同母的兄弟,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像以前一樣,對簡飛振只是面子情。

“將他關幾天,餓上幾頓,敗敗火再說話。——身爲男子漢大相公,凡事沒有擔待,只知道躲在女人背後,以後還能有什麼出息?要是真依我,等這件事了結之後,我恨不得將他扔到軍營裡歷練一番。”簡飛揚忿忿地道。

賀寧馨忙攔住他,道:“你敗敗他的火沒有問題。可是送軍營裡就不必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中了舉人的。再過兩年又是大比之期,到時候下場,說不定還能中個進士,就讓他走文官這條路吧,何苦還要去武將那裡湊熱鬧。”

說實話,賀寧馨對簡飛振並沒有什麼好印象。從她嫁過來以後,自問對簡飛振的事情也算盡心盡力,可是一有事情,簡飛揚就會翻臉,將矛頭指向自己這個大嫂。

若不是有簡飛揚一直站在自己身邊,自己這個媳婦也會做得左支右絀,說不定還不如上一輩子在寧遠侯府的時候。那時候,有老侯爺的鼎立支持,自己管理後院,令出必行,幫老侯爺出謀劃策,算無遺漏。也因此讓寧遠侯府的太夫人看自己越發不順眼……

想起老寧遠侯楚伯贊,賀寧馨心裡一動,看向簡飛揚問道:“你在西南軍中的時候,有沒有見過老寧遠侯楚伯贊?”

簡飛揚正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裡,聞言點點頭,道:“老寧遠侯打仗是一把好手。我好多東西都是從他那裡學到的。”又看向窗櫺外被細棱格分割成的一格一格的夜空,道:“在老寧遠侯那裡,他永遠留有後招,狡兔三窟,聲東擊西,讓羌族人防不勝防。我雖然也被羌族人說‘狡詐多智’,可是同老寧遠侯比,還是有很大一段距離。”

賀寧馨從來沒有聽見簡飛揚這樣稱讚一個人,便笑道:“老寧遠侯自然不錯,可是我覺得他的有些法子太過陰損,反而顯得有些旁門左道。打仗同做人一樣,凡事留有後手當然重要,可是堂堂正正,凡師出必有名,凡與戰必有義,方能立於不敗之地,也纔是正道。”

簡飛揚意外地看了賀寧馨一眼,道:“這是我爹說過的話。”

賀寧馨笑道:“我還以爲你忘了呢。爹當年也是我們大齊朝的一員猛將,能征善戰,咱們大齊朝的北地一有戰事,便由老鎮國公披掛上陣,從來未逢敗績。”

簡飛揚聽了賀寧馨的話,又黯然起來,道:“將軍沒有死在戰場上,反而死在了金殿之上。”終於忍不住抱怨起來:“人都說‘文死諫’、‘武死戰’。我爹是武將,做什麼要去跟文官搶飯碗?”言下之意,還是在抱怨老鎮國公丟下了這一大家子。

賀寧馨忙勸道:“自古忠孝不能兩全的時候,都是取忠而不取孝。爹爹做了他應該做的事,你也不要鑽了牛角尖,一味地埋怨。”

簡飛揚笑了笑,轉了話題,問起孃親盧宜昭的病來,又想起白日裡賀寧馨說得計策,問道:“你當真要讓盧盈同我娘當面對質?——我娘連話都不肯說,怎麼能對得起來?”

賀寧馨道:“等明日宋醫正過來複診,就差不多了。——你母親不用說話也行,有我說話就夠了。”

簡飛揚還是有幾分擔心,道:“你又不善與人爭執,盧盈那賤婦慣會顛倒黑白,到時候你說不過她怎麼辦?”

賀寧馨似笑非笑地道:“不好意思。這一次,你會發現你看走眼了。”賀寧馨說不過的人,在這個世上還沒有出世。以前她很少與人當面爭執,一來自矜身份,二來沒有必要。很多時候不用她開口,已經有人搶着幫她做了。

當需要她出手的時候,她從來都毫不容情。比如上一次在寧遠侯府,幫前世的自己討回公道。還有這一次,讓簡飛振認清盧盈的真面目。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閒話,便倒下睡了。一夜無話。

第二天,賀寧馨特意去關着簡飛振的後罩房的那間空屋子裡瞧了瞧,見簡飛振被捆得跟個糉子一樣,居然還能在硬邦邦的青磚地面上呼呼大睡,顯見昨天是累狠了。便不再管他,只是命兩個婆子好生看着就是。

宋醫正來得很早,賀寧馨立時丟下手頭上的事情,親自帶着他去給盧嬤嬤複診。

盧嬤嬤的精神頭兒一日好過一日,看上去確實比當初好了許多。

可是宋醫正一把脈,還是不斷搖頭,對賀寧馨道:“內裡還是太虛,你得多弄些溫補的藥給她吃吃。”

賀寧馨心裡一緊,忙道:“宋醫正請明言,不用有顧慮。我們要知道盧嬤嬤的病到底怎樣了,有沒有可能好得快一些?”

宋醫正十分爲難,想了半天,對賀寧馨道:“不瞞國公夫人,盧嬤嬤的病到了這份上,一半看人力,一半看運氣,已經不是藥的問題了。”

見賀寧馨還是一臉迷惑的樣子,宋醫正又進一步解釋,道:“就如同一個紙糊的風燈,在野外風吹雨打這麼多年,你再緊着補外面的燈罩,也架不住裡面的燈架子已經腐朽不堪,隨時有坍塌燈滅的可能。”

賀寧馨失望的臉色溢於言表。宋醫正也很不好意思。醫者父母心,他痛恨跟病人的親人說這些話,可是他的理智告訴他,隱瞞只會帶來更大的傷害。

賀寧馨知道宋醫正說得是實話,想起自己要做的事,賀寧馨咬咬牙,將宋醫正請到外屋問道:“宋醫正,我想知道,有沒有法子,能讓盧嬤嬤清醒過來?”

宋醫正有些吃驚,道:“她現在糊里糊塗的,其實是一種自保。你知道,有時候人經歷了太大的傷害,會有昏迷或者瘋癲的反應,其實是人自身在保護自己,不去尋死路的一種自然反應。你若是喚醒了她,說不定她就活不下去了。”

說完這話,宋醫正立刻明白過來,也笑了笑,對賀寧馨道:“我明白夫人的意思了。如盧嬤嬤這樣的情況,夫人可以讓她受到適當的刺激,說不定就能清醒過來。就她的身體狀況來說,目前還能撐得住,只是,”宋醫正頓了一頓,又道:“如盧嬤嬤這種病,一旦清醒過來,就離大限不遠了。”迴光返照的時候最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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