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裴舒芬的話,太夫人終於有些動容。如果裴舒芬真的五年之內都不生孩子,那麼到她能生的時候,楚謙益就十多歲了,也算是大人了。那時候裴舒芬生的孩子,就再難撼動楚謙益的位置。——她也算是用心良苦。
“既如此,我暫且信你。不過那避子湯,每次我會讓劉媽媽去親自看着你喝下去。另外,這件事,我會告知你的孃家人知曉。若是五年之內你有了身孕,不用跟我交待,你自己跟你母親家人交待吧。”太夫人聽了楚華謹的話,知道了裴家人對這一嫡一庶兩個女兒是什麼態度,自然打算把這個燙手的山芋扔到對方手裡。自己的嫡孫還在裴家養着,太夫人可不想跟裴家人鬧得水火不容。
裴舒芬愣了一下,知道是再不能打着僥倖萬一的主意了,可是轉念又想到這具身子才十五歲,就算有琅繯洞天的靈藥做補,生孩子只怕也太早了些。到二十歲再懷孕生孩子,其實正好。便對太夫人又磕了頭,感激地道:“如今舒芬百口莫辯,只有娘還相信舒芬。”
太夫人訕笑了一下,伸手拉了她起身坐在自己身旁,拍了拍她的手,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裴舒芬趁機爲桐葉求情,道:“娘,桐葉這次是有些過分,可是她也是有苦說不出,也是個可憐人。”
太夫人立刻冷了臉,將她的手往旁邊一摔,道:“可憐人就可以往主子身上潑髒水?——這樣膽大包天的奴婢,就該亂棍打死”
裴舒芬見太夫人執意要亂棍打死桐葉,只好又給太夫人跪下了,泣道:“太夫人好好想想,桐葉說到底,還是裴家的家生子,是大姐的陪嫁丫鬟。再說真的打死桐葉,媳婦這個黑鍋,就背定了”
太夫人冷着臉伸手指向裴舒芬,手上的護甲發起抖來:“不是你背黑鍋,就是你嫡姐舒凡背,你說,我選哪一個?”
裴舒芬心裡大驚,萬萬沒料到太夫人還能向着大姐說話。——她原以爲,自從那份陳表拿出來之後,侯爺和太夫人就徹底倒向自己這邊了,所以她纔敢縱着下人傳謠言……
眼見風頭不對,裴舒芬心念電轉,立刻明白了太夫人態度轉變的癥結所在:一定是因爲那兩個孩子。太夫人雖然不喜歡裴舒凡這個媳婦,對她的兩個孩子卻是疼到骨子裡去了……
原來原配嫡子,纔是太夫人行事的根本。——看來只有在兩個孩子身上下功夫了。
“娘,其實這件事,可以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我和大姐,都不用背黑鍋。——這個禍是誰闖的,就讓誰背去,也不用打殺人命那樣傷陰騭。”裴舒芬到底腦子活絡,立刻換了一種說法。
太夫人不知道還有這樣的法子,臉色的神情緩和了一些,“說下去。”
裴舒芬順勢從一旁的炕上拿過來美人捶,一邊給太夫人輕輕地捶着腿,一邊小聲道:“娘,桐葉既然做了這樣的錯事,自然是萬死難辭其疚。可是我們寧遠侯府,向來是積善人家。上到皇后娘娘,下到我們府裡的小廝丫鬟婆子,一向都是與人爲善的。桐葉這事,說大很大,可是說小也很小。況且今日在堂上,她也丟盡了臉面,得到應有的懲罰。我們不若放她一馬,將她逐出我們寧遠侯府就是了。”
“這一趕出去,她若有造化,還能活出來,也算是給大姐和兩個孩子行善積福。若是沒造化,死在外頭,也不干我們寧遠侯府的事。娘想一想,是不是比我們親自出手打死她,要更好一些?再說,她被趕出去了,若是再胡說八道,大家就都知道她是心懷怨憤,纔出言詆譭,自然無人再信她的話。”
太夫人雖然並不覺得這是個最好的法子,可是裴舒芬寧願背黑鍋,也不願傷桐葉性命的做法,還是讓她頗爲讚賞的。
想起老大楚華謹的話,說裴舒芬太過心軟,太夫人嘆氣道:“你要覺得好,就這樣處置吧。只是你要做寧遠侯府裡主持中饋的當家人,還是不能太心慈手軟了。”
裴舒芬忙笑着道:“娘這話說偏了。要說咱們寧遠侯府裡最心慈手軟的,就是娘了。可是娘把侯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我只要學到娘一半的本事就夠使一輩子了。——如今娘別的本事我還學不到,就先學個心慈手軟,也能受用一輩子”
太夫人聽了心花怒放,指着裴舒芬笑得前仰後合,道:“你這張嘴啊,真是天上的鳥兒都被你哄了下來。再這樣下去,我們被你賣了,還幫你數銀子呢”
裴舒芬也抿着嘴笑,道:“那銀子都長了翅膀,飛到孃的錢匣子裡去了。娘也不用數,只要月末關關帳就可以了。”
太夫人笑得直叫肚子痛,裴舒芬忙一邊幫太夫人揉着肚子,一邊又撿了太夫人最在意的話題,道:“娘,媳婦想着,世子和鄉君一直在外祖家住着,到底不是長遠之計。如今侯爺也回來了,父子之情乃是天性,一直將他們隔開,也不是事兒。”
太夫人聽了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又有些犯愁:“可是益兒和謙謙他們,是聖上下得旨,恐怕不容易讓他們回來。”
裴舒芬輕笑一聲,道:“娘就是太仁厚了。律法不過人情,聖上也不能阻着兩個孩子不盡孝道吧?——娘放心,等這陣子忙完了,媳婦和侯爺好好合計合計,無論如何也要讓兩個孩子回自己家來住。”
太夫人聽說兩個孩子會接回來,更是欣喜。
兩人說笑了一番,太夫人便依了裴舒芬先前的提議,讓人去傳話,要將桐葉和張嬤嬤一家人,都趕出寧遠侯府。又通傳給京城各勳貴高門,說已經把這倆污言謗上的下人趕了出去,以後他們再有何舉動,跟寧遠侯府無關。
裴舒芬回到中瀾院,來到桐葉那屋裡,看見已經被翻得亂糟糟,屋裡的東西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桐葉一臉死灰地躺在牀上,額頭上的白紗布似乎又有血滲出來。
裴舒芬在門口皺了皺眉頭,讓自己的丫鬟桐星去找人把桐葉屋裡收拾整理了一下,自己先去安排晚飯。
等晚上吃了飯,裴舒芬才專程到桐葉屋裡,對她有些歉意地道:“太夫人一心要趕你走,我也沒有法子。”
桐葉掙扎着坐起身來,流着淚道:“是奴婢無能,既不能幫夫人解憂,又不能幫夫人善後。——奴婢不怨任何人,只怪自己命苦。”
裴舒芬也陪着她掉了一陣子眼淚,纔拿出帕子,幫桐葉拭淚,又低聲道:“我手頭也沒有什麼現銀。只有剛發下來的五十兩月例銀子,給你帶出去。另外,你今晚趕緊把你的值錢的東西都收拾了,先放到桐星那裡。等明日劉媽媽派人來遣你們出去以後,我再讓桐星給你送出去。”又愁眉不展道:“可惜我在外面都不認識什麼人,否則讓你去別人家住一陣子,等風聲過了,再圖後事也好。”
一席話提醒了桐葉,她低頭想了一會兒,對裴舒芬道:“夫人既然這樣爲奴婢打算,奴婢倒有個不情之請。”
裴舒芬忙道:“有話儘管說,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不會袖手。”
桐葉臉上微微紅了一下,湊到裴舒芬耳旁低聲道:“奴婢也沒存什麼私房銀子,明日讓人趕出去,更是什麼東西都不會讓帶。若是夫人不棄嫌,奴婢先把包袱存在夫人這裡。等奴婢出去找到桐露,安頓下來,再來尋夫人拿包袱。”
裴舒芬側過頭來,仔細打量了桐葉幾眼,直到桐葉被她看得低了頭,才嘆息一聲道:“罷了,你和桐露以前就是好姐妹,有難同當,有福同享也是應該的。——只是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切不可把桐**急了。若是桐露來個魚死網破,你就是吃不了,兜着走。又何苦來哉?”
桐葉心裡怔了一下,瞥了裴舒芬幾眼,見她滿臉都是不忍的神色,桐葉只好低下頭,輕聲應道:“夫人放心。奴婢知道分寸。”
裴舒芬微微頷首,站起身來,安慰了她幾句,道:“明日我就不來送你了,你自己一切小心。”臨出房門的時候,又回首看着桐葉意味深長地笑道:“等着你的好消息。”
第二日,桐葉和張嬤嬤一家人一起,被趕出了寧遠侯府。
這種被趕出來的奴婢下人,都是淨身出戶,沒有銀子,沒有產業,只好去人市上繼續自賣自身。
寧遠侯府在京城的勳貴圈子裡打過招呼,像這樣被趕出去的下人,沒有中人和保人,都是回不了顯貴人家做奴婢的。不過他們是大家子的世僕出身,在人市上,一些乍富的小商家想學大家子規矩,又沒有那麼多講究,都十分願意買這種被大家子趕出來的奴婢。——就算是犯過事的,也不要緊。
桐葉卻不願再去做奴婢,她抹黑了面龐,找了身破麻衣披上,蹲在桐露嫁的那家海貨鋪子旁乞討了幾日,終於等到桐露過來巡鋪子的一天,連忙撲上前去認親。
桐露看見桐葉一幅潦倒的樣子,嚇了一大跳。她當日自從離了寧遠侯府,就一個人找到跟她定親的羅開洋家裡。
羅開洋對桐露十分上心,當日他配不上桐露,桐露並沒有嫌棄他。羅開洋如今也不計較桐露沒了寧遠侯夫人的護持,孤身出府的狼狽。一心爲她打算好了,先讓她住到親戚家裡,然後依足了原配正室的規矩,將她娶了進來。
桐露見羅開洋是個守信重義的良人,也感激先夫人裴舒凡爲她擇的佳偶,一心一意跟着羅開洋過起小日子。如今已經生了一子,小夫妻倆如漆似膠,過得十分暢意。
以前寧遠侯府裡的魑魅魍魎,對桐露來說恍如隔世。他們是小生意人,跟高門大戶也沒了牽扯,因此桐葉造謠背主的事情雖然在高門裡傳得沸沸揚揚,桐露卻還不知曉。
眼見桐葉的慘狀,又聽她說是得罪了現在的填房夫人,才被趕出府的。還聽說桐雪已經死了,桐露想起三個人一起長大、一起陪嫁的情分,一時心軟,將她帶了回去。此是後話不提。
再說那日賀寧馨跟着許夫人回到賀府,許夫人一言不發地將她帶回上房,命她在暖閣裡面的小佛堂裡跪上兩個時辰,好好反省一下今日的魯莽舉動。
賀寧馨曉得今日自己太過出格,也沒有犟嘴,乖乖地跪到了佛龕前面的蒲團上。一邊回想今日見到的兩個孩子,一邊心不在焉地數着玫瑰念珠念着《心經》。
左督察御史賀思平下朝回家,聽夫人說馨兒在外面犯了錯,正罰她跪佛堂念心經呢,賀思平就一陣心疼,對許夫人勸道:“馨兒的身子剛好了些,她跪了多久了?要不要歇一歇,讓人捶捶腿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