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聯想柳總和倪觀瀾的爭執,有各種各樣的說法。
主流的說法當然是所謂的貿工技和技工貿的發展路線之爭。
然而,不管外界或者當事人怎麼解釋分析,對於王弘毅來說,一切都可以通過實踐來進行驗證。
倪柳之間的分歧從94年六七月份便開始了。
當時隨着國際電腦品牌對國內市場的衝擊,聯繫的業務也遭受到了很大的壓力。
與此同時國家調控宏觀經濟,政府採購減少,聯想失去了最主要的一塊銷路,公司業績持續下滑。
人民幣又持續貶值,進口零部件成本大大提高。
這一系列的原因,導致國內電腦品牌的市場競爭力急劇下滑。
1989年,國產電腦的市場佔有率爲高達67%。
1993年,國產電腦品牌的市場佔有率猛降到了22%。
國產電腦可以說是潰不成軍。
聯想作爲國產品牌的龍頭,受到的衝擊可想而知。
面對這種局面,國內的科技公司、電腦公司,紛紛改變了發展思路。
基本上都放棄了最艱辛的自主品牌經營,轉而做起了跨國品牌的代理商。
競爭不贏,就主動靠過去,給國外品牌打工,掙點辛苦錢。
於是,長城代理IBM,方正代理DEC,四通代理康柏。
風頭最勁的史欲柱轉戰保健品。
何去何從,如何突圍,擺在了柳總和倪觀瀾的面前。
兩人選擇了不同的突圍方向,於是便發生了分歧。
作爲聯想高科技的象徵,倪觀瀾是聯想漢卡的發明人,面對漢卡市場江河日下的境況,他決定選擇芯片作爲突破點,爲聯想打造新的技術制高點。
“只有掌握了核心技術,我們才能掌握主動權,不僅能應對國外品牌的競爭,甚至能走出國門,把戰火引導西方發達國家市場上去。”倪觀瀾的想法很直接,他要從根本上改變技術落後造成的困境。
當然,這也是一條最爲艱難和不確定的路。
在國際上,英特爾等公司把持着芯片技術的方向。
如果聯想能夠芯片技術上實現自主產權知識,無疑將爲聯想打下堅實的基礎,助其成爲全球電腦行業的領先地位。
倪觀瀾不僅是理論派,更是實幹家,他認定了芯片的方向,於是四處本週,到尚海,飛新港,到處招攬人才。
促成聯想與復旦大學和長江計算機公司達成合資意向,準備成立聯海微電子設計中心,立志大力發展集成電路芯片設計能力。
“龍芯”的概念,便由此而來。
這個設想,得到了科學院和電子工業部的熱情支持,甚至準備推動國家投資計劃。
然而,這個計劃,卻遭到了柳總的堅決反對。
柳總的想法更加現實,他認爲自主研發芯片,看似美好,然而風險巨大,以聯想目前的實力,根本無法支持。
“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在電子工業的發展上,跟西方國家有着巨大的差距,不是一年兩年能夠彌補的。”
在他看來,目前華夏的技術背景、工業基礎、資本實力及管理能力等方面,都還無法改變世界電腦行業的格局。
既然如此,倪觀瀾技術至上的想法,就過於理想化,簡直就是天真,完全脫離市場實際。
柳總想的是,聯想要怎麼活下去,而且活得滋潤一些。
並不是埋頭研究技術,甚至可能一直都無法成功。
柳總決定加大自主品牌的打造,發揮成本上的優勢,實施產業突圍,將來實力壯大了,再來研究技術,實現後發制人。
倪柳二人的分歧越來越大,關係惡化,每一次工作會議都是以吵架告終。
曾經,兩人合作得非常緊密,可爲親密無間。
柳總曾經打了一個很形象的比喻,“有的人像一顆珍珠,有的人不是珍珠,不能像珍珠一樣閃閃發光,但他是一條線,能把那些珍珠串起來,做出一條光彩奪目的項鍊來。我想,我就是那條線。”
如今,線與珍珠產生了劇烈的衝突。
媒體也開始介入倪柳之爭,認爲這是“市場派”與“技術派”的一次決鬥。
兩人爭執不休,中科院派工作組調查,結果聯想的高層絕大部分都站到了現實的柳總一邊。
1995年初,兩人之間的勝負漸漸清晰起來。
6月30日,倪觀瀾被免去聯想總工程師的職務。
柳總按照自己的想法改造聯想,又是股權改制,又是呼籲支持國產品牌,大打愛國情懷牌。
他把聯想塑造成民族計算機工業的旗手,鼓吹聯想正在代表國產電腦品牌,與西方電腦品牌展開一場大決戰,號稱這是一場生死攸關的民族保衛戰。
他四處遊說,謀求政府支持,在很多政策採購招標中,屢屢挫敗跨國公司。
他把第10萬臺電腦送給了因研究“哥德巴赫猜想”而在20世紀70年代末成爲中國知識分子榜樣的著名數學家陳景潤。
他強行控制成本,機箱用最薄的鋼板,工藝也很粗糙,造價只有進口機箱的1/8。
通過廉價優勢和民族情懷的助推,聯想電腦市場份額持續上省。
而國外電腦品牌,則不適應這種價格戰,他們輕敵,反應慢。
到95年底,聯想成爲了最受消費者喜愛的品牌,遠遠超過了國外品牌。
國外電腦的技術,終究沒有抵過國產電腦的低價。
聯想獲得了這場戰鬥的勝利,佔據了最高的市場份額。
多年以後,聯想的電腦賣到了全世界。
只不過,同樣配置的電腦,國內價格,要遠遠高於國外。
這個在94年把華爲壓得喘不過氣來的華夏高科技企業,也確實風光過一段時間。
不過,二十多年以後,雙方的差距,大的驚人。
2015年,華爲利潤369億元,聯想鉅虧8.4億元。
2016年,華爲利潤371億元,聯想48.59億元。
2017年,華爲利潤475億元,聯想50.48億元。
2018年,華爲利潤593億元,聯想43.62億元。
巨大的差距,從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爲倪柳之爭做了一次評判。
星期六。
吃過晚飯,倪觀瀾坐在自家客廳的沙發上,思考着“龍芯”的規劃。
儘管和柳總爭執不斷,但他的精力,還是主要放在工作上。
“叮咚、叮咚……”
清脆的門鈴聲,將倪觀瀾從沉思中驚醒。
打開門,門口站着一個笑容滿面的年輕人,手中提着一袋水果。
“是倪院士嗎?您好,我是天車電子信息公司的謝劦,冒昧來訪,關於電子信息方面有些問題想向您請教,不知道是否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