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誰說的?你媽媽呢?”喬振軒放下蓮蓬,滿臉不解。
“你回來了就好,趕緊行動吧,瞧這雨嚇得嚇人呢,我們已經把壩裡的包穀全部收回來了!”秦瑛換了身乾衣服,正在整理屋子裡的東西,時間緊迫,也沒功夫和喬振軒過多地解釋。
“啊?包穀都收回來了?沒有這麼誇張吧!哪年夏天不下幾天暴雨,那包穀還沒熟呢。”喬振軒擡頭一看房子一邊的明樓上,果然堆着一大堆青皮包穀,皺了皺眉,覺得有些可惜。
“蓮藕和慕然今天提醒了我,我也覺得可能要漲特大洪水,所以沒等你回來就作了決定。”
喬振軒還想說什麼,喬蓮藕抓住他的手,望着他焦急地說:“爸爸,快點搬吧,再晚就來不及了!”說着說着,眼淚都要下來了,讓人看着又急又疼。
“蓮藕別急,我在周家壩生活了三十幾年了,只是小時候因洪水搬過一次家,但是那一次搬了後,洪水卻沒有漲上來,這麼多年都沒有發生過了……”
“但是這次不一樣了,爸爸!”喬蓮藕不等爸爸說完話,就搶了一句。
“你看這,水可能不會漲上來吧,要搬家的話,我們幾個肯定不行,必須要請幾個大人才行,那櫃子啥的那麼重。”喬振軒有些猶豫。的確,真要搬的話,還真是麻煩,如果搬了又漲不上來的話,真是讓人笑話。比起麻煩來說,讓人笑話更讓他接受不了,他好歹也是一領導,被幾個女流之輩和小孩子的話嚇得亂了陣腳,傳出去讓朋友同事笑話就糗大了。
現在的喬蓮藕當然知道爸爸喬振軒心裡的想法,但是時間緊急,現在不是細心說服的時候,只得劍走偏鋒了,於是氣鼓鼓地對喬振軒說:
“爸爸,我和慕然倆都覺得肯定要漲特大洪水,如果你不搬的話題,我就和他一起搬!”說着,給慕然使了一個眼色,慕然反應快,馬上走過來,懇求地看了一眼喬振軒,然後跑過去和喬蓮藕一起從屋裡往外擡桌子了。
“哎哎哎,等一下,你們搬什麼呀,砸了腳怎麼辦?這麼重的東西你們怎麼搬得起?算了,今天就聽你們的一次話,將家裡的傢俱全部搬到屋后王婆婆屋檐下去暫時避避,哎……”
喬振軒這個時候也不能再堅持自己的意見了。
“你們等等,等雨小些了我去前邊喊幾個小夥子過來幫着搬,你們馬上將不能搬走的衣服等小件東西放到閣樓上去,等會兒就只搬傢俱了。”
“好嘞——”喬蓮藕鬆了一口氣,連忙跑到屋裡去收拾幾姐妹的東西了。
過了半個多小時,雨終於歇了一口氣,停了一會兒。喬振軒叫來的幾個鄰居小夥子開始幫着搬家裡騰出來的傢俱。
“我說喬哥,你真要搬?好麻煩喲。”有人猶豫地問道。
“搬吧,現在啥也不說了,搬了心裡踏實一些,河裡的水快翻過攔河牆了,再晚了就來不及了。”喬振軒雖然嘴裡這樣說着,但心裡還是有些犯嘀咕,別搬了漲不上來,逗人笑話,說自己疑神疑鬼的。不過轉念一想,哎,漲不上來大不了折騰一回,總不能因爲自己搬了,就祈求水漲上來吧。想到這裡,方纔定下心來:管他呢,已經這樣了,錯也錯到底吧!
王婆婆家裡的屋子很寬,屋檐下也很寬。因爲提前打了招呼,一行人將桌子櫃子等傢俱搬上去的時候,都整齊地碼在淋不到雨的街檐上。
忙了一陣,聽着天邊傳來的悶雷聲,氣氛有些緊張起來,那些幫着搬傢俱的鄰居心裡也開始穩不住了,等一幫忙搬完,就紛紛跑回去給自己的女人說馬上搬東西上高處去。
女人們大多都罵男人是神經病,瞎折騰,但罵歸罵,也有幾家隨大流,跟着搬了。
家裡大件都搬到了安全處,秦瑛終於鬆了一口氣,最後將關在圈裡的豬用繩子拴着,也牽到王婆婆家的圈裡去了。
王婆婆七十幾歲了,滿臉和氣,拄着個柺棍顛着小腳熱情地招呼着大家,周爺爺一直坐在屋檐下的圈椅子上,看着天空,神色凝重。
“媽,從地裡收下來的蔬菜也應該拿上來,這水萬一幾天不退的話,還要在王婆婆家裡煮飯吃,我們這麼多人,肯定不能老吃他們的東西,給他們添麻煩噻?”
秦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醒悟過來說:“你看我都忙暈了,反正都搬上來了,不如將糧食和蔬菜也拿些上來,萬一需要在這上邊煮飯的話,也有東西呀。”
說完,馬上下去,回到家裡將菜和糧食背了些上來,放在王婆婆的寬大的廚房裡。
傍晚時分,雨又下了起來,這次雨下得更大,天空黑沉沉的,天地間一片昏暗,周家壩籠罩在一片緊張又恐怖的氣氛中。
一切事情都處理好了,秦瑛便也不再着急,四個孩子都在一起玩遊戲。
喬蓮藕不記得到底是當天晚上還是第二天發生了洪水進屋的事情,但是看這架勢,應該很快了。
再說那些只搬了傢俱的幾家人,這會兒開始想起搶莊稼了,但是哪裡還來得及?雨這麼大,根本不敢出去,天地之間幾乎看不清楚了,萬一大水真的來了,將人沖走了可就徹底完了,所以都在那裡暗暗祈禱,希望這雨趕快停下來。
但是天老爺這次沒有理會人們的祈禱,還是一個勁兒將雨往下潑,彷彿天上盛水的水缸已經滿了,這會兒已經完全溢了出來,“嘩嘩譁”地往下流着,不管人間受不受得了了。
因爲水還沒有漲上來,晚飯是回家煮的,秦瑛煮了油醋面,桌子凳子都搬到王婆婆家去了,一家人都站着吃飯。
喬蓮花坐在門檻上,邊吃麪條邊抱怨:“桌子都沒有,咋吃飯嘛,等下把碗打了可不要怪我……”話音未落,“啪”的一聲,一碗麪扣在了地上,那碗也在地上碎成了七八片,尖利的碎片刺着大家脆弱的神經。
喬蓮花愣在那裡,半晌,擡起頭來呆呆地看着媽媽秦瑛,嘴一咧,響亮地哭了起來。犯了錯自己先委屈着,媽媽纔不會打自己,這是喬蓮花最愛用的伎倆。但是這一次秦瑛不吃她這一套,一氣之下,放下碗幾步走過去,提起喬蓮花就朝她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幾下。
“家裡都亂成這樣了,還還給大人添亂,不打你幾下你就記不住!”
喬蓮花看秦瑛沉着的臉,第一次識趣地不哭了,憋着在那兒委屈萬分地抽泣,這壓抑的抽泣聲在雷電交加的夜晚顯得特別沉重,大家的心都縮緊了。
喬蓮藕現在並不怪媽媽秦瑛脾氣大,愛打人了,那年月,事情多,一個人累得慌,如果天天時時對兒女都好言好語,誰也沒那麼多功夫和心情,生活沉重,將人的心也壓得沉重了。一個有幾個孩子的家裡,女主人如果不特別潑辣的話,那還真是hoid不住的。有時候一頓打比輕言細語更能很快轉變局勢。
永遠和風細雨對孩子言聽計從的倒是有一個,那就是喬蓮藕的三姨,結局卻是幾個孩子一個都沒有培養出來,長大了一個個過得特別窩囊。大兒子張成海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還沒有結婚成家,整天宅在家裡打遊戲,到處打零工,掙幾個用幾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三姨秦芳年紀大了,一身的病,還要天天給他洗衣服、煮飯,伺候他的起居,說話都不敢說重了,抱怨幾句換來的是兒子大聲的喝斥和不耐煩。每每想到這些,喬蓮藕都扼腕嘆息。
“古慈母多敗兒”,喬蓮藕從三姨的身上,深深地體會到了這一點。想着這一切,再看媽媽秦瑛厲害的神色和麻利地收拾的動作的時候,喬蓮藕心裡卻是綻開了花朵。
剛纔收拾好碗筷,正商量往哪兒去的時候,突然聽得外面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不好啦,河水翻過攔河牆啦——”
那聲音在這個風雨飄搖的夜晚,顯得淒厲,像那白花花的閃電,一下子將人的心撕開了一條口子,恐懼和疼痛一下子涌了起來,憋得人喘不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