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蘿蔔, 咪咪甜, 看到看到要過年。”
稚嫩清亮的童音在蘿蔔地裡想起, 山娃娃們一邊拍手, 一邊蹦蹦跳跳, 興奮的不成樣子,彷彿“過大年、穿新衣、放鞭炮”的場景立馬浮現在眼前。
對此, 甜妹兒垂半月眼, 單手揹着, 小大人般搖頭晃腦, 軟軟糯糯嘆一句:“二姐,三姐,這才十月哩!”
胡蘿蔔喜涼不喜熱,通常十月末十一月收穫,蘿蔔纔是大大的,可扒拉扒拉一下時間, 現在離過年早得很!
“甜妹兒快!咱們去碧水村,瞅大隊幹部去!”
思丫頭與曉丫頭選擇屏蔽她的話,一個個慌慌忙忙催促着。
午飯後, 趁着難得的休息空閒,愛湊熱鬧的山娃娃們把大口大口刨飯, 再將大斗碗一放,一溜達穿過田地小路,齊刷刷往隔壁村裡,圍觀雄赳赳氣昂昂的收糧大隊。
山娃娃們沒有‘午飯後不能劇烈運動’的思想, 跟一羣猴兒一樣,一個塞一個跑得快,因甜妹兒的慢動作,曉丫頭與思丫頭倆姐妹花都被他們甩在屁股後頭。
曉丫頭急的跳腳,小臉被太陽曬得紅彤彤的,恨不得蹲下揹着妹妹飛速跑,卻被甜妹兒堅決拒絕。
“飯後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甜妹兒!”“甜妹兒!”
等姐妹花趕到碧水村東邊,三個村能跑能跳的屁娃們幾乎都來這裡,或偷偷摸摸或光明正大或嘻嘻鬧鬧,圍觀着一堆一堆糧食,從碧水村倉庫裡擡出。
甚至有一些少年與大人們老人們,也鬼鬼祟祟圍觀着,時不時發出各種各樣的驚歎聲。
每當有娃娃一靠近籮筐,或麻袋,就會被收糧隊的人罵上一句‘兔崽子,要不要吃竹筍炒肉?’,然後臉一紅,鑽進人羣堆裡跑遠。
隔不到三分鐘,熟悉的小腦袋又在人羣某處,小心翼翼伸出來,東瞅瞅西瞧瞧。
被後邊一使壞的娃娃,狠狠蹬一腳屁股,蹦躂個狗吃粑粑,人羣裡一陣陣鬨笑。就連大隊與公社的收糧隊,同樣也咧嘴大笑,搖頭大聲罵一句‘瓜娃子’。
至於,此山娃娃會不會有陰影?
村裡娃娃們中,活潑搗蛋鬼的都這麼長大,臉皮厚得跟城牆差不多。被打被抽被罵,那是常態,通常保持不了十分鐘,臉上又嘻嘻哈哈放晴。此所謂貓狗都嫌的年紀。
而像思丫頭這類聽話乖娃娃,通常都扯着妹妹們,機智找到自己十分滿意的視野位置,混在人羣角落裡,瞅別人笑話。
連碧山鎮的大隊長都有笑,而此時,戰戰兢兢的王隊長,臉上卻很難擠出笑容,尤其是看到一擔擔、一筐筐、一袋袋糧食蔬菜,從倉庫裡拖出。
板着上整整齊齊放着一年幸苦收穫的糧食,紅薯、苞谷、小麥、洋芋、青菜、野菜、花生、花椒辣椒……樣樣都有,糧食的香味兒,飄散在碧水村空氣裡。
山娃娃們努力吞嚥口水,他們‘長這麼大’,都沒見過這麼多糧食。
油光發亮的老黃牛,感受沉甸甸的重量,不滿打個噴嚏,原地‘踢踏、踢踏’兩下,惹得趕車上對着它屁股,狠狠抽一鞭。
甜妹兒嗅嗅小鼻子,將車板上的糧食,與空間裡的糧食對比,然後滿意點點頭,他們家一定不會餓肚子。
而對於大隊長來說,這些糧食遠遠低於他的預期,眉頭緊皺,幾乎能夾死飛娥。
他預料不到,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會一天比一天難看,心裡有氣兒,收得糧食也就一天比一天狠些。
“王隊長,你們糧食消耗有點快啊!”大隊長將畝產糧食量,與倉庫糧食量,一對比,心裡十分不滿。
碧水村的糧食,比碧山村多不到一層。
看來之前是他冤枉碧山村,聽說監督員隊伍來,碧山村都沒殺豬殺鴨殺雞,果然他們是窮的。按照最豐收最高的比例來收取,確實有點不厚道,白家小菜園類的小頭,他就暫時忽略吧。
張隊長並不知道,大隊長一直惦記着村民們自留地種植苗苗、白家菜園、白家公社關係的事兒,心裡頭快糾結成麻花,此刻纔是真正算啦。
對於之前的慌抱,王隊長後悔莫及,努力擠出一個很難看的笑容,和聲和氣道:“大隊長,村裡食堂人人都要吃飯,半大小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努力找藉口,也不能說自己對公社與大隊撒謊,那可是可能要蹲籠子的大錯。
圍觀的村民們,似乎意識到什麼,把調皮山娃娃們拎起來抽,用十分擔憂的目光瞅着王隊長,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
大傢伙還不是很明白,這麼多糧食上交,爲啥收糧隊會不滿意。那可是金燦燦、綠油油、白花花的填肚糧。
“哼哼哼——”
幾頭沒多少肉的半大豬被捉來。
“嘎嘎嘎——”“咯咯咯——”
同樣沒長大的雞鴨,連還不能下蛋的母雞,都被綁在板車上……
肉糧被捉來後,大隊長臉色已經鐵青,留下一句要人命的話“回去我會向公社報告的”,然後僅給碧水村留下一頭奶豬崽、一隻小黃雞、一隻小黃鴨,帶領大部隊往碧土村走去。
王隊長瞧着空空蕩蕩的倉庫,愣神許久,心裡似乎也空落落一塊。
“王隊長,還有那報告的事兒?”碧水村的幹部小聲提醒道,挨批評可是在整個村都會擡不起頭的。
這點他們倒不用擔心,那些只顧着鍊鋼、地裡糧食爛的村落,會讓大隊長氣得心肝疼,該惹不得公社的政策。
每去一個地兒,他都會念叨上一個的好。有對比,才懂得珍惜。
“開會吧!”
王隊長回過神來,讓圍觀人羣回去幹活,又將山娃娃全部攆散後,才領着幹部們進屋裡開會,食堂是時候該整頓一下。
從王隊長捱罵,擔心媽媽、憂心二嬸的三姐妹花,拋開看熱鬧的心,蹬蹬蹬就回村裡頭,關心親人去。
西壩食堂,村民們已陸陸續續離開,倉庫被鎖得死死的,隊部裡也空無一人。
“啊!我媽肯定在地裡收大豆,大伯大伯孃,爺爺奶奶也肯定在那裡。”思丫頭突然想起啥來。
一提收大豆,曉丫頭扯着姐姐妹妹的手,狂奔,同時大喊道:“二姐,時間快到啦,咱倆今個兒下午的工分可不能被扣。”被扣過年可能沒有新衣服穿。
被迫成爲‘風一般的奶娃娃’的甜妹兒:……要不要裝摔跤呢!
還是故意東倒西歪吧!
夏家步法用起來!
夏老爺子:我家祖傳步法是給你這麼用的?
“曉丫頭慢點兒,我來背甜妹兒好啦!”
“我來我來!”
得意洋洋甜妹兒:我裝的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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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山村地理位置偏南,夏季氣候炎熱潮溼,冬季冷風颼颼,春秋時間則短很多。十月中下旬,在紅薯、稻穀主要糧食收穫之後,村民們仍然不得空閒。
首先是地裡大豆、胡蘿蔔、大白菜等蔬菜,一個接一個成熟,這些副食蔬菜量產不多不少,也算是當地的主要蔬菜,成熟後隊裡會自動送糧,或者大隊最多派一兩個人來收取。
最重要的是,碧山村小麥、油菜花、洋芋三大重要農作物的播種,也在金秋十月份,真的是一刻也閒不下來。
此刻,許多村民們正在地裡收穫黃豆。
黃豆的營養豐富,豆中之王,既好吃,還能肥土鬆土。
土壤板結,板結的草都長不動的土,可以種上黃豆,旱谷澇豆,只要記得夏季高溫天天澆水,土質會越變越好。黃豆是碧山村開荒常用的作物之一。
唯一的一件事情是,黃豆怕連作,重茬容易出現土壤養分失衡、病蟲害加重、產量減少。但土變肥沃啦,還怕沒有其他農作物種嘛!
當然不怕!
油菜花與小麥種植剛剛好,它們也需要肥沃的土地。
碧山村十月下旬收黃豆,緊接着種小麥、冬季油菜花,四五月收油菜花,五月收小麥,六月剛好種大豆。如此循環反覆,既不浪費地,又能收穫更多糧食。
這是祖祖輩輩的種地經驗得出的。
但是必須要注意一點的是,收大豆要及時,不得耽誤種植小麥與油菜花的時間。因此紅薯一收,黃豆變黃,村民們馬不停蹄開始黃豆的搶收,今日已經搶收的尾聲。
碧山村的油菜花地也是梯田,葉家人勞作在梯田中層。
“呼呼呼——”
三姐妹花一路疾走、爬坡,等趕到地裡的時候,大人們還站在田埂邊上打飽嗝,扯家常,手裡都是工具。
“思丫頭,曉丫頭,甜妹兒,這邊兒!”葉二嬸的大嗓門衝破天際,手使勁揮舞得快僅剩下幻影。
三姐花同時鬆口氣,互視一笑,往家人飛速奔去。
見到山娃娃一個個陸陸續續趕來,大人們才準備開工,收豆、耕地、碎泥。
這麼做也有原因,今日大隊來人,大人們早就料到娃娃們心癢想湊熱鬧,連他們都心癢,難以阻止他們。
要是早一點幹活,娃娃們工分就會減少,大人們也不一定增多。況且,稍微等半個小時,記工員以及小幹部們也會當做沒看到,張隊長也不計較這個。
甜妹兒帶上草帽,抱着竹筒,成爲地裡唯一悠閒的人,時不時去撩一下田埂邊吃草的瘦驢,卻被葉老爺子罵來,讓她不要靠近那邊的田埂。
與稻田不同,這邊梯田的埂上竟然長着好多棵楊柳樹,約碗口粗。粗糙的褐色樹皮,驢牛呆的地兒,那裡有很多牛虻,這大飛蟲,咬人非常疼,還會在咬過的地方留下一個大胞。
最近,犁地的任務不僅靠牛,瘦驢也得幫忙,約二十畝地,幾天時間,它們就必須全部翻了一遍。
不能逗牛、不能乘涼、不能訓驢……無聊的甜妹兒,只能幫助爺爺他們,一起下地幹活,她做的可是白工。
黃豆拔得很快,不多時後這一畝地裡基本全收完,由於太陽擡炙熱,有些豆莢自動爆裂,幾粒黃豆便滾了出來,藏到土裡。
甜妹兒眼睛一亮,拿着小鏟子,將它們一一撿起來,放到樹葉裡頭裹着,然後再興奮跑過去,遞給記工的村民大叔。
“牛大伯,這些能有工分嗎?”
白白嫩嫩的可愛小豆丁,水汪汪黑葡萄大眼睛裡,全是好奇與請求,聲音也軟乎乎的。
牛家大伯差點失口答應,摸摸有點禿的腦袋,從樹葉裡撿出來三粒,大聲道:“甜妹兒真乖,這些黃豆說不定就找不到,這三顆黃豆就是你的工分。”
地都翻全部一遍,哪能找不到,倒是有可能被鋤頭挖壞,給這丫頭幾粒,村民們都沒意見,甚至笑嘻嘻逗弄她。
“甜妹兒能掙三個工分啦,真厲害!”
“婆婆這還有一把胡豆,奶娃娃要來剝嗎?”
“三個工分,真厲害!”
……
對此,甜妹兒撅起嘴巴,把三粒黃豆藏在兜兜裡,反逗弄回去:“我要掙一百個工分,饞壞你們!”
“噗哈哈哈——”
田埂裡處處都是笑聲。
呵呵?
誰笑話誰呢?
葉媽媽幫她整理一下歪斜的草帽,繼續彎腰麻利幹活。
黃豆收完,甜妹兒也得到十多顆胡豆,饞得曉丫頭直流口水,兩腦袋瓜湊在一起,嘰嘰呱呱討論着啥壞事兒。
豆收完,地還得整理,明日纔好下種。
父親母親一直忙,兩把鋤頭在田裡碎泥。
大人們用鐮刀把地上的雜草,與一些剩着的黃豆杆清理得乾乾淨淨。娃娃們用鐮刀隨着割幾下,就覺得慢吞吞還不方便,乾脆直接用手拔來得痛快。
“哇哇!我最好!”
“我最快!”
幾條歪歪斜斜的長形地,很快就在娃娃們的手裡被拔乾淨。精力旺盛的猴子,快抵得上半個大人乾的活。
種油菜花需要土精細,儘管地裡有土,葉爸爸幾個壯漢還是從從山下背扛肩,將一些泥土挑運上去的,鋪在地裡。
牛啊驢啊開始踩啊踏啊轉啊,大人也揮着大鋤頭,等山娃娃們玩心收起來,回頭看見長輩們臉上身上全都汗水涔涔。而一大塊土地已經被弄的既細又平整。
甜妹兒蹬蹬蹬跑過去,喂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們的‘葉家涼白開’,至於其他親人,現在不在這地哩!
繼續下一畝地。
既然收穫黃豆,晚上的飯菜誰都可以猜到。
白老太太剝開豆莢,剝炒白菜青菜紅薯梗,而
老黃豆通常被沒肉大骨頭,燉得爛爛的,醇厚香濃。
不去管主食的變化,黃豆的香味兒,在西邊壩壩上空飄香,幸苦勞作的人們只顧着吞嚥口水,來不及挑三揀四。
在開飯前,甜妹兒帶着一堆的‘小弟小妹’,圍在壩壩角落,用枯樹枝生起篝火,把包裹好的黃豆放進去。
黃豆一熟便會發出“啪啪啪”的聲音,她用小棍子把它扒拉出來,把黃豆倒在娃娃們手中,一邊吹氣一邊分享。
一人半粒或一粒,火光卻照亮山娃娃們通紅快樂的臉。
“天氣好悶,今晚該下雨吧?”
作者有話要說: 葉子:繼續碼字下一章。
十月啦,氣候應該可以變化啦,播種也該不順利……這不是我的鍋,是大綱的鍋,頂蓋逃走^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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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黃豆乾過沒有,用啤酒瓶蓋子,哈哈哈,小時候的最愛啊。
紅蘿蔔這句話是我們這裡爺爺奶奶比唸叨的話。
因爲收紅蘿蔔,基本進入冬天,閒下來,然後時間過的很快,春節就快速來啦,一年很多娃娃期待着紅蘿蔔熟,然後紅蘿蔔後就是過年。
種油菜花梯田不容易,土都要自己背——,我們這山間的土有點硬,對於油菜來講。所以看到梯田的成片油菜花,就想到背泥土的幸苦。
都是小時候的記憶,現在家裡沒種這麼複雜的東西……梯田還空着……不,全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