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隊長領着小幹部們, 帶着激動的心, 將山神賜予的糧食蔬菜, 一一清點入暗庫, 也就是不記在明帳面上,準備年終結算,將它們一起分給本村隊員們當口糧。
不得不說,碧山生產隊的幹部們, 經得起考驗, 隊部裡發生的事情, 並沒有鬧得沸沸揚揚,而是私底下一點一滴滲透。
村人們偷偷去瞅一眼藤蔓上的辣椒與茄子,除了山神,誰能種出這樣子的糧食, 他們不得不信,不得不服。
衆人紛紛心懷感激,夜裡朝着碧山方向多磕幾個頭,白日裡多去山神廟舊址看一看,日子也這麼一天天度過了。
這些糧食不多不少, 曬的南瓜幹擠滿大半個籮筐,糧食蔬菜整整一麻袋,藤蔓也全都被曬乾,就連一根根鬚,都被保存完整,準備世世代代香火傳下去。
村裡兩百多口人, 每人可能分不了幾口。
但它們代表希望,能有一個盼望的事兒,村民們精神頭回來,摘樹葉扯草根都麻溜許多,也不捨得老人娃娃餓出病來。
吃東西頻率從一天一次野菜雜糧,變成一天兩次左右。
雖人依舊日漸消瘦,但不至於跟山外村民一樣,得餓肚子的水腫病,恐怖的非正常死亡,還並不多。
爲救助父老鄉親們,碧水村與碧土村也得到一些口糧福利,最佳偏愛的碧山村自然少不了順帶一番。
某天夜裡,月黑風高狗沒叫,甜妹兒頂寒風作案。
賄賂大黃二毛兩大碗肉骨頭後,在村口藉着樹枝爬跳,將六麻袋紅薯玉米糧食,分別掛在三村村口大樹的最高樹巔上,動作迅速帥氣,自我感覺良好。
其中不同的是,碧山村的老槐樹,掛着三隻活蹦亂跳的野雞,碧土村兩隻野雞,碧水村只有一隻野雞一隻白肚山鼠。
這麼看來,‘山神’也是偏心眼。
第一個發現它們的是碧土村半夜巡邏守夜隊,三個人簡直驚呆了,足足石化半個鐘頭,讓偷看的甜妹兒都蹲腳麻。
他們才轉身往村裡跑,竟然敲鑼打鼓,挨家挨戶通知一番。
村民們差點以爲野狼羣野豬羣再次襲擊,心驚肉跳,拿着弩刀從屋裡衝出來,大多數都跑錯地方。
直到聽到守夜隊‘栩栩如生’地神話傳說描述,在那天三更半夜,數百村民齊刷刷下跪祈福,場面非常壯觀。
肇事者甜妹兒也被拎着一同跪下‘謝恩’。
從此以後,隔壁兩村的大部分老人長輩們,也跟祖祖代代的碧山村人一樣,開始信奉碧山的山神與祖先。
而鄰村不太相信‘山神’的年輕小夥子,有的忍不住私底下偷偷嘀咕兩句,但對他們來說,有吃的就是一件好事。
畢竟,他們沒經歷過水庫與茄子洋芋事件,有懷疑這也難怪。
此後某一日,夏老爺子別有用心瞥兩眼徒弟,晃一晃空煙桿,並未發話。
本來得意差點飄上天的甜妹兒,心裡猛咯噔一下,面上不顯,但再次變得腳踏實地,做事也越來越小心。
每次深夜晃盪之前,各種細節翻來覆去研究許多遍。
就這樣,熬着熬着,終於度過艱難的五九年。
村民們熬到今年結算工分,因爲大鍋飯的提前關閉,暫且不說少的可憐的工錢,村民們第一次領取到來自生產隊的口糧。
剛分得的口糧,緩解暫時的飢餓,碧山村人絕對是幸運的,他們還有的分,而那些因爲旱災嚴重甚至絕收的村莊,口糧分下來,春節餓着肚子都過不完。
一九六零年,臘八過,春節將至。
比起熱熱鬧鬧的去年,今年春節冷清許多,在此年代,老百姓的春節,與地裡的收成有很大聯繫,但濃重的心情年年不變。
隔壁選擇去山外的逃荒村人,絕大部分,趕在過年前回家,用他們的一句話說,‘要死也要努力死在家裡’。
他們去各大縣城,甚至市裡面,帶着布票、錢財、舊布等等,確實有換的一些粗糙的紅薯幹
或玉米棒子。
但人也餓‘胖了’,更準備的說是,餓的渾身水腫,尤其是肚子,變的老大,男的女的都像是揣了一個六七個月的娃娃。
惡劣水腫的治療方法是——“桑拿”加食物。
挖個竈,架口大鐵鍋,鍋口與地面相平,鍋上面鋪一層木板,木板上面再搭個小木屋,木板和木屋都留縫隙。
鐵鍋裡燒水,木屋蒸汽瀰漫,水腫村民脫光衣服進入屋內,在熱蒸氣的燻蒸下,排出體內的水份。
當他們快暈倒出屋後,呼吸新鮮空氣,再喝一碗野菜稀飯或吃一塊雜糧餅,人就能緩過氣來,嚴重的水腫也隨之消除,再次重新變成瘦竹杆。
或許他們帶的最大禮物是城裡消息。
比如供銷社的高級糖高級點心,比如居民每月定量領糧,再比如聽說誰誰誰初中生能上什麼躍·進大學,家裡有喜事,他們發好多喜糖等等。
從他們口中,總能打聽到一些有用沒用的信息。
六零年冬也陰冷,碧山腰以下,並未下雪。
偶爾山頂罕見飄雪,倒成爲地裡莊稼的大福利,二三碧山頂上,全是大洗腳盆大木桶,擺成一排一排。
因爲缺少食物,夜幕降臨後,除去守夜隊伍,很少有人在外面晃悠,屋裡烤着木碳,只留一個對着牆壁的窗戶,家人們都縮在厚厚實實的舊棉被裡取暖。
葉家基本同樣如此。
家裡只有某個丫頭片子例外,在某些時候化成夜貓子,只在夜裡放風,倒是把村裡每一個角落,摸得清清楚楚。
“今晚小年夜,你準備去哪裡打轉?”
葉老爺子喝一口滾燙滾燙的熱水,看着終於憋不住的甜妹兒問道。
碧山村的年是從臘月十八開始準備的。
有一句順口溜是這樣的:
“小子小子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粥,喝幾天,瀝瀝拉拉二十三…二十七,宰公雞;二十八,麪粉發…三十晚上熬一夜;大年初一街上扭…”
從臘八開啓,村民們的歡喜備春節,節日可以一直持續到正月十六‘祛除百病’。當然,這屬於豐收年的過春節。
像困難的年份,只剩下臘月二十三小年夜“祭竈王爺”,大年三十‘簡單年夜飯’,以及大年初一的各種簡單版禁忌。
新年裡,‘不準做什麼’比‘可以得到什麼’多很多。
連七歲的曉丫頭也懂事很多。
知道今年過年不再有新衣服穿、啪啪紙玩,拜年紅包恐怕只有一些木製玩具,甚至玩具都沒有精力去做。
“爺爺奶奶,今天小年夜,應該給竈王爺送禮!”甜妹兒裹着厚實的毛衣棉襖,背些一個小揹簍,對爺爺奶奶燦然一笑,揮舞兩下小肉手。
“別太晚了!”
“知道,爺爺奶奶你們早一點睡覺。”
話語間,她兩小短腿用力一蹬。
邁開步子蹭一下往前衝,每一步就跳出好遠距離。
似乎眨眼間。
小背影消失在寂靜的冬夜裡,融入山路間黑暗的樹蔭裡。
**
小年夜,‘祭竈王爺’的日子。
這可是絕對的封建迷信,村民們不敢明張目膽去慶祝這一天,只能在夜晚,往廚房竈臺上點燃一盞燈,放一碗雜糧,竈肚裡保存一夜火種。
公共食堂關閉後,平壩裡冷冷清清,人煙稀少,熱鬧似乎不再,連葉媽媽的炊事員職位都沒有。
今夜,食堂廚房難得留有篝火把,亮堂堂的,往三村三廚房各個角落,都放一堆未除殼的金黃色稻穀以及小麥。
在山娃娃的幫助下,甜妹兒已經將碧山村摸了個底朝天。
在三村裡數十處角落裡,藏着掖着各種各樣的糧食,比如土地廟舊址、山神廟舊址、油房水磨房裡等。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誰找到歸誰,村民們藏得肯定比誰都嚴實,口風緊着。這也算是給隊裡幹部們一個安全牌,藏糧吃糧的事,很多人都做過。
然後甜妹兒才決定去一個地方。
昏暗月光,寒風凜冽。
四周一切都很安靜,林間就連蛙叫蟲鳴聲都少的可憐。
樹葉在寒風裡搖搖晃晃,零零星星光點灑落,照在一座座高高矮矮的墳墓堆上,有新有舊,有雜草叢生,有光禿禿的,偶爾飄過一簇綠幽幽的‘鬼火’。
“菜花蛇?靠,嚇我一大跳!”
甜妹兒止不住吞嚥口水,兩腿莫名痠軟,稚嫩的童音穿透樹林。
她有點後悔來二碧山的墳林,白日裡也沒有這麼恐怖的。
尤其在看到一兩座帶字的墓碑,墓碑上的那些字明明沒用心看,但就是會刻印在腦海裡,時不時浮現一下。
樹林間斑駁陸離的光影,組成亂七八糟形狀;瑟瑟寒風的嗚嗚聲,恍若先輩們的嘆息聲;
自己棉鞋踏着枯枝枯葉斷裂的聲音,也能產生奇怪的聯想,嚇她一大跳……
感覺在自虐!
好刺激地自虐!
甜妹兒穿梭在墳林裡,差點沒被嚇尿。
咚咚咚——
不作虧心事,別怕‘甜老大’敲門。
將半麻袋紅薯放下。
甜妹兒蹭的一下,咬牙躲在某座墳的後面,悄咪咪想偷看神婆。
“咳咳,甜妹兒?”
聲音忽然從背後傳來,一隻枯手拍到她肩膀上。
“啊——”
一聲尖叫,甜妹兒直接被嚇趴。
作者有話要說: 葉子:麼麼噠仙女們。
可能要等到明天上午更新,最近葉子儘量晚上不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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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女們有沒有深夜,一個人經過墳墓?
葉子,每次都心裡發毛。
刷刷刷跑過去,腦海裡各種恐怖片殭屍片鬼片國產片歐美片日本片……嚇得不要不要的。
後來我都選擇繞道回家,本沒有好多少,果然還是不要半夜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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