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世上的女人都有着千變萬化的面孔,還是自己懷裡的女人有着獨一無二的善變?周曼雲剛纔就爲了攪黃自己出行的一番唱作,簡直是令人髮指!
營帳之內燈光昏黃,蕭泓攬着妻子的肩膀有種哭笑不得的無奈。
軍醫齊衡所供的齊家傷藥驗方實效明顯,男人年輕身體也有着極強的恢復力,蕭泓自覺身上帶的小傷別說出去走走,就算是正面對敵拼死拼活地打上一場也根本不在話下。
可一個時辰前,他還是爲了周曼雲突發的小性兒借傷婉言推拒了兄長夜遊白固山的邀請。
雖然他理解曼雲獨自一人隨軍北上的辛苦,在蕭澤派來相邀的侍衛面前給足了妻子面子,但等人走了,終究還是忍不住跟妻子理論計較了一番。
只是跟大多數時候一樣,再有道理的嚴詞警告在看到曼雲從眼圈到鼻頭都泛着紅的可憐樣兒時又一下子軟下了音調。
“唉!”,一聲長嘆,蕭泓把曼雲的側臉緊壓在了胸膛上,輕聲道:“曼雲!別的不說,你再怎麼擔心也不能當着人面亂講那些亂七八糟的。”
“西天路,寄魂坪,白固山頭百頭供……蕭泓,這不是我亂講的,甘州地方誌就這樣寫着季坪白固山。”
此前在蕭澤派人相請之時,曼雲小聲在蕭泓耳邊嚷嚷了半句,就被他立即伸掌堵住只發出了串吱吱唔唔的聲響。
“我知道的。因爲這裡從前是五百年趙齊相爭古戰場,不但坡上有兵營遺蹟殘留,還有傳說中沒被發現的萬人坑……你們女人家心思柔軟,總是覺得在這種地方要避晦要小心,可是大哥他們要夜遊看的不就是這些?”
男女天生差異,自詡爺們的男子漢到了古戰場自然就打了雞血,傳說越是兇殘倒越是激起探幽之心。只不過很多時候。窮講究的就是個做得說不得。
“你說的這些讓別人聽到,好些的會說你危言聳聽,遇上過分的會怪你惡意詛咒。不是真怪你。只是怕你因此受傷……明白不明白!”
捧着曼雲的臉,蕭泓緊擰着眉頭。嚴肅鄭重。
“我明白!只是這個地方……好吧!是我多想!”周曼雲的應答帶着淡淡的沮喪。故地重遊自然想將所有的隱患掩於無形,如果可以由她作主,她根本就不想駐營在白固山。
“那你保證,下次大哥再邀我,不能象今天這樣不講理的攔人了!”,蕭泓笑着乘勝追擊地追問一句,伸出一隻手掌等着與妻子擊掌相約。
周曼雲的纖纖素手猶猶豫豫地擡了起來。
“六……六公子!”。帳篷的門簾外突然傳來一聲尖着嗓子的急喚。再接着,迅速跑進來的侍衛貼在蕭泓耳邊悄聲撂下了石破天驚的一句。
蕭泓霍地一下站起身,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地直衝帳門。還沒出門就又猛地回折了身,將還一臉懵懂的曼雲一把扯在了懷裡。
周曼雲的身子被緊緊地壓靠在了蕭泓的胸膛前,男人低沉的聲音只交侍着,“跟我走!”
彷彿被蕭泓帶着足未沾塵就飛一般進了燭火洞明的另一處營帳,剛剛腳踏上實地的曼雲。立時覺到了周圍氣氛的冷凝。
幾道焦慮不安的目光飛速掃過她的臉頰,又更快速地落在了蕭泓的身上。
帳內榻上正躺着昏迷不醒的傷者,專心做着急救的齊衡,還有夾着毒息的血腥氣……
一如從前的暗殺還是發生了,而這一次與蕭泓無干!
明知此時應當悲切。應當惶恐,但是已爲蕭泓是否能躲過此災懸心了許久的曼雲,突然不厚道地有了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曼雲!”,不等她紊亂的心緒再生感慨,蕭泓的大手伸出,已將她直接拽到了榻邊,“幫我治好大哥!”
“好!”,曼雲下意識地應答,立即得了蕭泓在肩頭上的重重的信任一摁。
“馬都尉此前的處置得當,大哥受傷事繼續保密……各營維持原勢不動,暗調鄧曾兩部向中軍靠攏……煩勞韋先生排檢刺客來源……”
從長兄榻邊迅速立起的蕭泓眸光寒冷,面容沉靜,直接搶過了雲州軍的指揮權。
兄危弟替的基本規則,在從雲州出發時,阿爹就交代過。現在,他根本就沒有時間和資格躲在一邊哭泣自責。
營帳內原本緊繃的冷肅在蕭泓連串的命令聲中漸漸緩和。
其實即便蕭泓命令未下,有些事情衆人已經開始有條不紊地進行。只不過,在蕭澤遇刺昏倒的情況下,軍中必須要有根可依賴的主心骨。
這樣很好!從蕭泓進帳起,就一直不錯眼盯着他的一舉一動的韓述長紓口氣。危機時刻,最近讓軍中衆人暗怨有些軟蛋的蕭小六算是沒辜負蕭家期望,表現可圈可點。
“齊大夫,世子的傷交給我吧!”,衆人身後突然傳來的清麗女聲,不禁引人扭頭相望。
齊衡直接向後退了一步,將榻前的位置讓給了周曼雲。
“不相干的人離開吧!”
“我們換地方!”,周曼雲的冷言吩附,立刻得到了蕭泓的高聲附合。
“換地方?留六奶奶在此……”,韓述的右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一陣兒心悸。
要留下的周曼雲,身份雖然貴重,可正是最近世子讓他暗中盯着觀察的。何況剛纔被蕭泓摟進來的女人暗露出的鬆口氣表情,他看得很清。
“軍中議事不好在此相擾救治,換地方!還請,還請……韓先生留下在此照看大哥。”
韓述微笑點頭相應,蕭泓垂下眼簾,心中輕輕一嘆。
軍中各人有分工,韓述的實際職責蕭泓有所瞭解,韓道方的謹慎小心,蕭泓欣賞也能理解,但是他對曼雲顯見的不信任多少讓蕭泓有些不痛快。
不過,她也不需要別人廉價的信任。
蕭泓回頭看了眼曼雲俯身靠貼近長兄的側影,轉回身,大步流星地領着一隊神情各異的將官,離開了蕭澤的營帳。
“淬毒的倒棱箭射中右胸,雖有軟甲擋着,還是見了血。不過還好,當時身邊侍衛就急給世子塞了清雪丸。”,不過還好,也就只有齊衡這樣又犯了魔怔的大夫才說得出口,而緊急止毒的清雪丸卻是齊家秘傳。
“將血液流動降到最低,以防見血封喉?”
看着齊衡點頭,曼雲伸手撐開蕭澤的眼簾探看了下,又順着摸向了男人如覆霜雪的臉龐和脖頸,呼吸幾不可察而心跳也象是停止,但是確實還好,人活着。
比蕭泓前世相似的毒傷,但要更加重些。只是要知道到底是什麼毒,還得把擦破皮就滲進體內的毒液弄出來些看看。
一隻手壓着蕭澤胸膛上的傷口,另一隻手努力地探針試了試,毫無所獲的周曼雲不由地皺起了眉頭。
因了清雪丸的關係,毒血凝於肉,不流不行,但是要擠出來困難重重。
“剜肉取血?還是讓找個死士來吮血?我本來想這麼做,可就怕一時不慎不但去毒不淨,反倒讓本來凝住的毒液流向心肺。”,見接手的曼雲也爲難,齊衡立即提供了此前的盤算。
“把握如何?”
“五五之數吧!”
周曼雲眸光一暗,如果前世今生兄弟遇了同樣的情形,那麼當日的蕭泓就是齊衡用五五之數救下的。
“只有五成的把握不可以!想法子,再想別的法子!他是景國公世子,公府未來的繼承人!”,立在一旁的韓述吼了起來。
“你坐一邊去!”,曼雲顧不上禮貌,回頭怒喝。
同母所出的嫡兄弟,因了年歲差異,差別還是巨大的。五五之數,做弟弟的蕭泓賭得,但是蕭澤賭不得。
雖然心中暗替自家男人感到不平,但理智想想,曼雲也知道在旁人眼中,這樣的區別對待是沒有錯的。
“他讓我救你,他信任我能救你!”,曼雲低下頭,專注地盯緊了蕭澤的傷口。
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牢牢地盯着看着。端坐在椅上的韓述雙掌五指乍着抓在腿上,心中暗生惱悔。
世子將偵察周氏事交到他的手裡足見信任,可剛纔在蕭泓清冷的眸光中可以看出,自己養氣功夫欠缺還是讓他看出了些端倪。
周氏能完全信任嗎?韓述帶着輕怨的眼神又落到了自動將自降爲下手的齊衡身上,眉頭緊皺。
要是周氏在救治過程中動些手腳,可不好說……
再接着,重將目光凝在周曼雲一雙素手上的韓述,呆愣地站起了身。
周曼雲的手緩緩地捻動了會兒,猛地低下頭,湊近傷口的檀口用力一吮,一口寒如冰水的血水充斥了口腔。
齊衡立即從一個侍衛手中搶過盂盆,湊到了曼雲的身邊。
半口血水吐在了盂中,另半口卻是嚥進了腹中。靜待銀子幫忙一起得出結果的曼雲,安靜地閉上了雙眼。
磨擦着五臟六腑的蝕痛並不霸道,清淺而又纏綿,象是流轉的光漏一分一寸緩慢地打着拍子,浮漲升落。
“月徘徊!世子中的是月徘徊!”,一雙星眸在滿帳屏息靜待中緩緩打開,盡透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