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1-1 19:02:30 字數:3117
原本接到虛言耳語提示的將信將疑,在試探過陪席的黃縣尉後化爲了肯定。
幾個男人對此事的反應利索,配合默契。
一個人伸臂攬住黃縣尉,強撐開他的大嘴,另一個按着虛言道士的指點將投了砒霜的酒菜填鴨似的塞了進去。
再來也沒虧待自己的肚子,關起門來,無毒的菜飯挑着吃着,還划拳行令好不熱鬧。
當然,從頭吃到尾的也不過嗓門最大的倆,其餘幾個受累的,跟着道士走了趟牢裡。
大丈夫恩怨分明,怨報得直接,恩也報得爽快。
險被毒殺的羞惱夾着義憤填膺,杜玄霜幾個主動協助了那些役夫的越獄事。
正如忘語小道士所說,把犯人悄悄放跑後,他們才離開的縣衙,只留下了跟接應人一起出現的放火少年悄悄地躲着。
杜玄霜大約地講完前事,目光忍不住在道士清雅從容的臉上停留了一瞥。
幾個兄弟看着大咧咧,但在跟虛言合作的過程中,他們也一點一點地發現了不對勁。
如果說以毒攻毒給獄卒下藥劫獄是道士早有準備的因勢利導,等摸回周家院後的分組偷襲更顯蹊蹺。
細心的邢老四一直跟着道士,按他的所說,道士功夫平常,但與人交手突進甚快。夜裡廝殺未看分明,但天明收拾四十三具匪徒屍體時,卻發現了約摸半數,死得詭異,無傷無痕。
白露曾偷講的朱媽媽放藥引蛇,應當也和虛言脫不了干係。
虛言並不是象他自稱的那樣,只是一個粗通醫術的遊方道士。
杜玄霜偷看虛言的眼神,周曼雲留意到了,她猜着可能是道士的有些首尾沒收拾乾淨,被盯上了。
反倒是做妻子的白露,遲鈍着,她的手只顧緊緊地抓住杜玄霜,一臉擔憂,道:“二哥,這些壞人不會再來一次吧?”
“應該……不會。剛剛邢老四打聽了消息,在昨晚原本困在西灣的役夫也跟人犯一樣逃得一乾二淨,豐津縣已派了人往府城報信。”
“紮在西灣的駐兵號稱千人,吃着空餉,實數不過八成,昨晚在這兒也大約填進了半百。張紹雄要是不傻,看到門口堆着的屍體,不會再來了。”,虛言朗聲回答,西灣駐兵情況他摸得很熟,門兒清。
杜玄霜的眉擰到了一處,雖然大夥兒都猜到了豐津兵匪一家,但虛言這麼指名道姓說着,也過直接了。
他們幾個畢竟是大陳的兵,在邊關殺的都是外族蠻子沙盜馬賊,昨夜殺戮的狂熱到這會兒退了,雖不悔,但一想到死的那些人十之八九也是兵,直覺得噁心。
“應該是不會再來的!”,坐在角落的周曼雲輕聲地說着,說給自己聽。
孃親的傷情安穩了些,她的心也定了許多,也想通了些前世舊事。
如果依着前世猜今生,張紹雄應當也沒有把周家滅門的意思,他會在最後關頭前來緝匪,在被殺破膽的周家面前當足了“救命恩人”。
前世在泰業初幾年,霍城周家就象是被張紹雄圈養的肉牛,予取予求。只一封書信,就能讓祖母和大伯孃收拾了一堆財物供上報恩,直到他死了。
姓張的是隻粘上就甩不掉的螞蝗,一向淡泊的二伯孃曾在曼雲的面前憤怒地罵過,曼雲印象深刻。
想來他對周家所謂的恩情,前世今生都一樣,不是救命,而是“不殺”!
周家對張紹雄的“納貢”是在祖父去世之後,長姐曼華的死與張紹雄就脫不了關係,她們竟然還能如此?
周曼雲細捋了下始末,還是有些想不通,更覺燒心。
大約辰時初,據說在匪亂從後院起時就被幾個忠僕護着去尋救兵的周檀回來了。
周檀先是跪在周夫人的牀前痛哭自責求死,接着又和自請下堂的閔氏相對而泣了半天,然後吃不住勁,暈了過去。
按他身邊長隨周長德請罪之言,是他們見勢不妙,打暈了四爺硬架了走,夜裡沒法出城,躲到天明回來了。
這說法按前世對四伯的印象還算實在。他雖懦弱但對妻兒還是看顧的。
“只是臉皮薄了點,大難臨頭,男人拋妻棄子先跑,不是天經地義?“,周曼雲迷迷糊糊中嘴角嘲諷一笑,縮在杜氏腳邊的小身體輕輕地翻了個身。
妻可再娶,兒可再生,他們是擔當繁衍家族使命的“男人”,他們是“爺”!
可咱也不求他!
夢中再次在夏口逃亡的周曼雲從狂奔的馬車車廂裡鑽出,持劍對準車轅,狠狠地,親手斬斷……
在周家一片還未洗盡的血氣中,一堆人一直滴水也飲不進,周夫人更是聽說吐了四五次。幾個孩子中也就只有這個吃得肚子溜圓,還睡得香甜。偏睡前還會囑咐人在她小睡後叫起她來照顧孃親。
“比我當年強多了。”,虛言望着眼前粉紅色的小臉上輕合的眼睫,心中一嘆,濃濃的羨。
從熟睡的女孩身邊走到周家門口,彷彿再次從仙境走向了地獄。
夏季正午的烈日之下,堆在周家門口的屍體有些已散出了腐敗的氣息,令人作嘔。
杜玄霜正站在門口,等着義莊化人場的拖屍人將屍體帶走,顯然那些“匪徒”的屍體是沒人要的了。
走到玄霜身邊的虛言打量了下屍堆,輕聲道:“多謝!”。
此前在他查驗屍體時,就發現發現很多因毒致死的屍身上已多了許多橫七豎八的利器傷,血肉翻卷。無論是死於蛇口,還是死在他手上的。
“我已安排柳貴跟去,看着他們把屍體都化了!”,杜玄霜目視着前方,淡淡地說着,放在腰刀柄上的手緊緊一握。
主動爲道士做掩飾,不爲求謝,好賴他也算是曾一起並肩戰過的同伴,虛言也救了小姐,他的來歷詭異,有懷疑但不想問了。
死過太多人的院子污穢不堪,還想再住,就得清理。
周家上下搬屍,洗地,撒藥,全然無視着四鄰側面和故意晃來的探子查探。
周曼華的屍體也不能再在周家停靈,擠滿賊屍的義莊也是不能送的,最後還是由謝氏出了重金暫寄在了城外的白雲庵,和她庶弟文哥兒的骨灰反倒成了一處。
目送着最後一輛拉着賊屍的馬車離去,杜玄霜鄙夷地對着遠處瑟瑟如鼠躲起的幾個探子冷聲一哼,沉聲道:“他們怕了!這是在城中不便,否則築個小京觀更好。”
“在……在我的家鄉,梟下的敵首會被秘製成彈丸大小,繩結掛樹,以耀軍功。“,道士側過臉,認真應答。
周家小院的大門前靜了下,接着又響起了爽朗的笑聲,音色交融,心照不宣……
如果周家還要逗留豐津一段時日,建議移居城外的普濟寺。
補眠一場醒來的周曼雲第一時間就聽到了白露的轉述。
普濟寺在城西,背後就連着八耒山,按推薦這處住所的虛言道士的說法,要真還有禍事,往山裡跑也快些。
可週曼雲想到的卻是那些應該躲在八耒山山裡的役夫,她很是懷疑道士的真實動機。
周曼雲站在門口打量了下正說着話的幾個男人。很奇怪,原本在此前明明讓她發現對道士起疑的杜玄霜這會兒跟虛言勾肩搭背,一副要斬雞頭,燒黃紙的架勢。
她猶豫着,向虛言招了招小手。
再經血洗一次的周家在恐慌之下沒了諸多規矩,內院住成了大雜院,後花園更成了無人敢住的空地。立在荷池邊的周曼雲,摸摸發涼的手臂,心中茫然。
“有話說!”,剛從男人堆裡被抓出來的道士帶着濃濃的煙火氣,很懶得理只會發呆的彆扭小姑娘。
周曼雲抿了抿乾澀的嘴脣。
“你是故意跟邢老四去縣衙的,打知道杜玄霜他們在那兒,你就想讓他們幫着你劫牢。”
“是!原本的計劃並非如此,但有了更好的機會和幫手,就臨時改了。”,道士答得乾脆。
“酒菜裡的砒霜是你……不,應該不是你下的。”,周曼雲緩緩地說出了另一個懷疑,但卻在道士灼灼的目光下改了口。
“爲什麼不是我?”,道士覺得好玩了,小姑娘的臨時改口顯然不是因爲懼怕。
“因爲……”,一直盯着道士的周曼雲塌下了一直緊繃的肩,“因爲,我突然覺得你不會用那麼簡單的毒!”
在此前,前世的記憶讓她懷疑道士是自做局誘人入殼,可話出口時,她卻想到剛纔看到的一室融融。
改口,是因爲她突然意識到前世的記憶未必可盡信。
虛言的眉梢瞬間揚了起來,透出了些得意,手摁上了曼雲的肩,道:“原本你真不笨!”
“那爲什麼又要幫我?”,曼雲認真地問。雖然將前世那個出賣兄弟的陰險小人與眼前人暫且分開,可求取答謝,路見不平,往道士身上擱,她也不信。
“說來你家第一次遇匪,我回收銀子時也想拐你走的。只是發現,你比之一般的小姑娘成熟許多,記憶早定,而我又一時想不出有什麼藥可以不讓你變傻又能忘了前事。“
“爲什麼是我?”
“能讓銀子再咬你一口嗎?”,道士這下沒有回答,他的袖口中鑽出了閃着微光的一點銀色。
“好!”,周曼雲毫不遲疑地伸出了一隻細嫩的手指。
對道士她保留看法,對銀子,她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