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沐了一場透雨,天空初晴,山坡上的農家小院沁在清新的泥土芬香中。
Wωω ¸т tκa n ¸¢Ο
久未出了房門的杜氏,也由朱媽媽抱在了一張大大的藤椅上,微笑看着曼雲指給她的一道掛在不遠處山壁之上的一道虹霓。
見孃親喜歡,周曼雲更是賣力地跑前跑後,端點心拿靠枕,不假人手,費了心力地圍着杜氏打圈。
“雲姐兒!累了,就歇歇!”,女兒的貼心,讓杜氏心生暖意,雖出聲還有些乾澀,但還是努力地招呼着曼雲。她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小腹上,真恨不得可以馬上到了臨盤之期,好擺脫現在手腳發軟,連爲女兒擦擦汗都沒力氣的狀態。
“娘!我不累!”,周曼雲朗聲應着,鼻尖上帶着點汗滴,瑩亮透明。
周曼雲是真不累,她現在渾身上下都透着真摯的歡喜。活在這世上,能被人需要,能照顧到自己想要照料的人,對她來說是件非常值得珍惜和感恩的事情。
“白露姐姐回來了!”,雀躍的一聲喚,本來還站在杜氏身邊的曼雲,一溜煙地牽上了白露的衣襟。一大清早,白露就帶着寶樹村的幾個農人到了寺裡,給正收拾行裝準備明天就出發的周家人送去備在路上吃的果蔬,也要帶着從寺裡得來的消息回報。
“雲姐兒該叫我妗妗了!”,白露輕聲一哼,她昨個兒一直被朱媽媽等人打趣着,在雲姐兒的認識中她和被叫舅舅的玄霜差了輩份。
“好妗妗!”,曼雲從善如流地嬌聲一喚,接着扯了扯白露,示意讓她俯下身子。
小手籠在白露的耳邊,曼雲提的問題卻沉重。
她輕聲問道:“那單子送到四伯那兒了沒有?”
“雲姐兒!禮單已經被四爺帶來的一個叫畫眉的丫鬟拿走的。因爲虎子看見,那丫頭趁着旁人不注意鬼鬼祟祟地藏了件大姑娘的寢衣帶到三爺那兒。就索性把禮單丟在大奶奶衣箱裡,故意引她去看……”
禮單是周曼華頭七回魂的晚上,他們順手從謝氏房中的妝匣子裡偷出來了的,謝氏筆跡,從洛京及近郊的房地契到古董珍玩,密密麻麻地列了三張。有幾樣東西,經了杜玄風他們覈實,是當初追髒時在當鋪裡發現的。那些房屋土地,報給杜氏,她也確認是周家在京部分還未發賣的產業。
原本的禮單子謄抄之後已然重放了回去。普濟寺裡的護衛工作由杜玄霜帶人做着。倒也便利。
曼雲見了三伯周楊,自然想到了前世裡,祖父去世後。大房與三房曾發生過的產業爭執,雙方相互指責對方貪墨了洛京與霍城的周家產業,鬧得不可開交。前世是三房慘敗,全家去了全州,這一世。曼雲決意給周楊送上些對長房不利的證據。
如果讓長輩們操心的事情多一些,自個兒和孃親就更會被無視些,曼雲無意害誰,只想禍水東引。
“可是,三伯要大姐的衣物做什麼?”,周曼華生前用過的衣物原本只是匆匆收拾了下帶到了普濟寺。因爲鬧鬼,在這兩天才被拾掇了全部焚去。
“應該是三爺也打聽到了些大姑娘的死因吧。”,白露答着。笑容有些勉強。被送進山裡的周曼華,她沒交情,但真心覺着可憐。自家親孃當年沒得吃,也只是賣了她,還是挑着硬賣到了杜夫人的手上。而身爲大家閨秀的周曼華卻連活路也沒有。
“白露,嘀嘀咕咕地跟雲姐兒說什麼呢?”。朱媽媽的腮幫子消腫了,大嗓門代杜氏問起話來更顯利落。
“我在跟雲姐兒說,午後睡起,我還得帶她上一趟寺裡。夫人要雲姐兒陪着吃頓齋飯。”
齋飯?好吧,應該是送別飯,應景兒的,祖母也未必能吃得開心。
周曼雲側頭看了看白露,見她不似作僞,就自我安慰地倔起了小嘴,道:“那你們,要記得給我留着些雞蛋湯餅做宵夜。”
滿院皆笑,周曼雲舒着眉眼,直當自己是綵衣娛親的老萊子。
通往普濟寺的一千五百多級臺階,周曼雲依舊是自己慢慢走上去的,待進寺門,身子出了些微汗,小臉蛋也紅撲撲得鮮嫩。
要先請安拜見的祖母房裡有客,曼雲被吩咐就在廊下等着。
院子裡被雨打下的落葉,無人掃,自然地鋪就了一片毯,周曼雲牽着白露的手,故意地踩上去,任殘雨濺起在小鞋子上,自得其樂。
“這樣,很好玩嗎?”,一句稚雅的童聲帶着些困惑響起,一隻芒草繃的白粗布鞋子在不遠處也狠狠地踏了一腳,幾片殘葉飛粘在了她的白裙上。
周曼雲停下,打量起眼前陌生的女孩。看着高出一拳的個子,眼前的女孩子大約比自己大上個一兩歲,一身素白顯是帶着重孝,小圓臉肉肉的,瞪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也挺可愛。
也有幾分眼熟。周曼雲的小眉頭輕輕一蹙,目光定在了女孩的一身白色布衣上不吱聲。曾祖母去世,隔了輩的曼雲也是素衣服孝,但若是接到父親的死訊,她是要象眼前的女孩一樣着重孝的。
“我們一起玩!”,胖姑娘湊到了曼雲的身邊,
“這是婁知縣家的千金。嫺英小姐。”,院子裡有婆子急忙跑到了曼雲跟前小聲提示着女孩的身份。
那在祖母房裡半響兒沒出來的客人,就是婁縣令的夫人何氏了。想到了婁知縣在此前周家遇匪事中可能扮演的角色,周曼雲別過了頭,抽到了險被胖丫頭抓住的手。
好容易找着個玩伴的婁嫺英,癟下了嘴,又一次地要去拉曼雲。
“婁嫺英!”,同樣一身孝服的婁巧英從耳房裡轉了出來,喝向了院子裡的妹妹,嫺英討好的樣子和周家小姑娘的倨傲讓她想起了母親何氏的交待。
婁家的長女,婁巧英?又被提示告知了一個名字的周曼雲呆立在院中,看着一身雪白的婁巧英向着她走了過來。
婁巧英,面容清秀,眉眼秀氣,只是顴骨微高,讓她損了些麗色,卻平添了些與衆不同的傲氣。前世裡,據說她從洛京天香女苑的衆女中脫穎而出,也是因爲畫得一手傲骨凜雪的好梅花。
這對姐妹,曼雲不認得小圓球一樣的妹妹,卻認得姐姐,前世。
原來,曾經豐津就有過擦肩之緣。
“婁知縣的祖籍在原州昭義,離洛京不遠,何夫人也定了在後日就啓程攜女扶靈歸去,今日是特意來跟夫人道別的。”
周曼雲靜靜地在廊下聽着白露打聽回來的消息,看着婁巧英扶着眼如紅桃的何氏與周夫人依依惜別,然後牽着妹妹,母女三人相依走上了離開周家小院的小徑,緩緩地從她的視線裡消失不見。
但願此生擦肩,再不見……
在普濟寺的臨別晚餐,果然如曼雲所料,一室無言,齋菜賣相也不差,只是所有人等都吃得沒滋沒味。
曼雲坐在孩子堆裡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
周懷還要乳孃喂,周曼音的進食規規矩矩,食量卻小得象只貓咪。只有一向斯文的堂哥周慎對一道清炒青瓜情有獨鍾,幾乎將一整盤都掃進了自己的碗裡,引得一向好脾氣的高氏也數度不滿地暗示明示。
好在周夫人對周慎的失儀未做追究,離別在即,她的心思也都放在了要交待曼雲的事情上。
“雲姐兒!你現在年紀還小,有些親疏還分不清,容易被人矇蔽。就象你娘身邊的杜玄霜,你知道是個什麼來歷?當年是他爹爛賭,把大兒和懷着他的娘拿去賣了換錢,因遇上了你外祖母才收進了杜家,給了他哥倆一個杜姓。也不過是仗着老媽子奶過你孃親,就挑唆着你與親長作耗,你居然還叫着他什麼,什麼舅舅!”,周夫人慈眉善目地攥着曼雲的小手,死緊。
三伯與祖母不睦,瞞着她們私下做小動作,但在這些事上倒是對周夫人沒有欺瞞。
周曼雲心中微嘆,臉上強擠了一絲驚詫,“祖母!雲兒知錯了,那要不讓杜家舅舅,不,杜玄霜他們幾個不要跟着您回霍城了。”
“傻孩子!祖母不是這個意思。”,看着眼前巴掌大的小臉,周夫人一陣心煩,握着曼雲的手鬆開了,道:“我只是想說,你是名門貴女,要曉得自己與杜家那些下人,還有那個什麼虛言道士之間的雲泥之別。還有,祖母問你,你從前有沒有見過虛言道士……”
又是虛言是否杜家人,是否自己當初第一次吃苦玄草時,就見過道士的這類的問題。周曼雲無奈地,只能呆呆擺出一問三不知的傻樣坐着。
好在不多會兒,周家又突然出現的一場小混亂將她從被套話的困境中解脫出來。
原本就有些肚子不舒服的周慎,腹瀉不止。
唯恐黴運陰影還在的周家,又亂了起來。二奶奶高氏更是嚇得面無人色。
好在,普濟寺離着寶樹村不遠,虛言道士很快就被帶到了寺裡,爲周慎看症。
“無大礙,只是吃錯了東西引起腹瀉。”,一句斷言讓衆人放下了心,可道士的下一句又讓盼着歸鄉的人眼中露出了沮喪。
“只是爲求穩妥,建議小哥兒明日還是不要上路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