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有風輕吹,帶來一種與世無爭的愜意。
一桌子的雞尾酒,調酒師乾脆把東西都搬了過來,要什麼,調什麼,林赫只穿着襯衫,挽着袖子,也親自下場。
葉霓手裡纏着一根薄荷葉的細杆,有薄荷的清香散在空氣裡。姚想連喝幾杯,話前所未有的多。
“那個年紀,什麼都不懂,太多東西還沒機會學會,就一下錯過了。”
胡曉非說,“所以說相遇要看機緣,不是機緣巧合,很多道理,不懂的一輩子也不會懂。”他忽然看着姚想說,“就像你懂餓肚子的味道嗎?”
姚想茫然地看着他。
胡曉非說,“有件事我一直沒對人說過,早年……你們也知道我,總還想講點情懷。”
葉霓頓時笑倒了。
胡曉非這假文藝青年,好像從來沒有和姚想進行過這麼深層次的對話,倆人剛纔從那戀愛問題一下就說對了路。
胡曉非看向葉霓說,“你別笑,你一定也沒試過。”他慢慢說,“我當時真是好日子過多了,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太理想主義,家裡也不缺吃喝,就是覺得不怎麼活着沒勁頭。”他看向葉霓說,“這估計你也不懂。”
葉霓又笑,一頓飯,幾杯酒下來,她徹底被這活寶治癒了。
胡曉非也不介意她笑,又說,“那時候……我就想,一心一意的想,我要去一個沒人去過的地方,如果可以獨自完成一段旅行,也許我就可以救贖到自己。”
葉霓笑的不行了,更正他,“你又沒有犯錯,談什麼救贖,你那應該是尋找吧。”
胡曉非沒有笑,一擡手,喝乾淨了他杯子裡的酒,說,“就是救贖。”他看向姚想說,“我和你一樣,做過錯事。只不過這幾年,我從來不想,我逼自己全忘了,當壓根沒有那些事。”
葉霓長長透出一口氣,乖乖,感情剛纔說活的沒勁頭是假話,自虐纔是真相,今天是什麼日子。她不由看向林赫。
林赫正拿着兩片檸檬葉子,在點綴給她的,葉霓想起早前的事,已經消氣了,但還是怪林赫,皺眉瞪他,林赫把那薄荷葉順手遞給她,“你想要這個?”
葉霓用手裡的薄荷杆扔他,“我要那個幹什麼?”
林赫說,“你不想要幹什麼瞪我。”
葉霓頓時不理他轉開臉,林赫笑着喝了一口那飲料,葉霓沒看見,然後若無其事坐在葉霓身邊,順便放在她面前,“給你的。”
葉霓翻了下白眼,不理他的巴結,看去一側,繼續聽胡曉非說話。胡曉非說的很文藝,文藝的意思,就是葉霓完全聽不懂。
有種人,他不會明明白白說自己到底幹了什麼,只會一遍遍從不同角度闡述,這件事對他造成的後果。
林赫聽了一會也沒找到重點,就直接問胡曉非,“你當時去了哪裡?”
胡曉非猶豫了一下,說,“高加索山脈。”他那遲疑的樣子,好像讓男人說出心愛女人的名字。
有些人不是難以啓齒,就是喜歡藏在心裡,自己知道。
姚想非常理解他,喝了口酒,又若無其事地問,“你都遇上了些什麼?”
胡曉非半響沒言語,好像那段經歷實在太難以啓齒了,他思量了好久,才說,“你們也知道,那地方在俄羅斯邊境,地形複雜,我去了一天,就發燒了。然後我那時候也安排了救援隊,我和對方商量三天來接我,原本只准備住三天。”
“等等,等等。”葉霓打斷了他,“這種遊戲一般不是這麼玩的,你是被人直接送去的嗎,和露營的性質差不多是不是?”
胡曉非說,“你怎麼這麼掃興。”言下之意,葉霓說對了。
葉霓曾經有朋友也去過,那地方地形險惡,一般人不想自殺,沒人願意去。
胡曉非解釋說,“我就想去靜靜。約好了他們三天來接我。”
葉霓想,到底是有錢,煩惱一下還可以請飛機送自己進去,那地方,進出一定是直升飛機。
胡曉非又說,“結果誰知道,那地方真他媽冷呀。”他說出來,好像依舊能感受到當初的冰冷,“我去了第二天就發燒了。那日子簡直不堪回首。那麼冷,又沒人做飯……我本來要鍛鍊自己,訓練師給我教好了一切東西,就是沒想到,我們這種完全沒吃過苦的人,會直接就燒糊塗了。”
大家都忍着笑,生怕一笑,胡曉非不說了。
胡曉非倒是不介意,開了頭,他就不想結束。他說,“那地方,海拔高,最危險的情況我曾經以爲是脫水,我之前訓練了半年,我知道用很多種方法生火,包括我們用來登山的麻繩,其實也是在油裡處理過的,爲的是防止蟲蛀。應急的時候可以點火。”
他說的非常嚴肅,專業,是少有的態度。
“可是根本沒用,身體不是自己可以支配的時候,想什麼都沒用。”他的語氣很不甘心,“還得強撐着生火,因爲晚上不生火,也許會有野獸……我當時有槍,如果真的有野獸我也不怕。可是後來東西掉了,沒東西吃,又生病……第二天他們發現聯繫不上我,纔來找我,那滋味,你們是不知道,生生餓了一天……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失戀了。失戀算什麼,絕對比不上那種靠近死亡外加餓肚子的生活。”
大家原本聽的已經入神外加動情,結果誰知道,他最後說了一句那個,氣氛一下沒了,大家頓時爆笑。
連聽了幾句的調酒師,都忍着笑。
胡曉非也笑,說出來,好像有個非常大非常沉的包袱,忽然卸了下來。其實也沒什麼。無論是曾經失去愛人,還是曾經失去純真。
他看着葉霓和林赫說,“所以有些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有感覺,錯過了那個人,就錯過了最美好的一種情感。”
葉霓低頭喝東西,裝聽不明白。
林赫右手垂下,從桌下去碰她的,葉霓躲開了。
林赫剛剛很生氣,這會,胡曉非和姚想都變着花樣給他遞話,他忽然就高興起來,有種在朋友面前過了明路的感覺。
原來大家都知道,也都看着。
不是他一個人偷摸的千山萬里,這愛情,不是隻有他一個人發生了。
其實想想也是,大家都是聰明人,有些事情,不用說那麼明白,他的心裡,豁然開朗起來。
又伸手去勾葉霓。
葉霓自然不搭理他,敢把送給她的花扔了。
林赫卻忽然站了起來,低頭看着葉霓說,“葉霓,我和你說幾句話。”
“不去。”葉霓頭都沒擡。
“公司的事。”
葉霓擡頭看他,林赫一臉笑。明明知道他說的假話,可是不去,不知道他又會說出什麼來。
葉霓氣鼓鼓站起來。
林赫對姚想說,“你們慢慢喝,我們一會回來。”
他對葉霓指着另一條路說,“那邊順着湖邊走,風景不錯。帶你看看去。”
葉霓無可無不可。
林赫在前面帶路,這地方完全的原生態,地上有樹葉,踩上去有聲。林赫在前面,聽着葉霓的腳步聲,葉霓在後面低頭走,也聽到他的。
空氣裡有松香。
離姚想他們越來越遠,確定沒人能看到,一個木頭搭的碼頭邊,林赫停了下來,旁邊綁着小木船,林赫說,“你玩不玩?我帶你划船去。”
葉霓怕自己忍不住把他推進水裡,就說,“不去。”
“還生氣呢?”林赫說,“是不是心裡想把我推到水裡去?”
葉霓被說中心事,半絲不露,淺淺掃了他一眼說,“以爲誰都和你一樣無聊。”她擡腳往前走。
路過林赫的時候手腕一緊,卻被林赫抓住,林赫說,“我剛想了想姚想說的話,是挺有道理。和咱們蓋樓一樣,有時候姿態很重要。”
葉霓看着他說,“你的姿態是你的事情,不用告訴我。”
林赫說,“之前的事情是我想岔了。姚想和胡曉非,他們經歷的那些經驗我還沒有,所以他們也看不過眼了,一味給咱們倆遞話,你聽出來了嗎。”
葉霓頓時緊張,她並沒有做好表白或被表白的準備。試圖抽回自己的手腕:“你好好說話。”
林赫拉的更緊,低頭看,她今天穿着淺色的套裝,袖口的衣料很薄,淡奶油色,他說,“你剛纔生氣了,是爲什麼?”
“誰說我生氣了。”葉霓纔不會說,明明是他先做出生氣的樣子。
林赫不回嘴,只是執着地攥着她的手腕,好像稍微一鬆懈,她就會消失不見。
葉霓受不了他這樣子,用另一隻手去推他的手,“這裡靠近湖水,你別和我拉拉扯扯,等會咱倆掉下去。”
“有我在,不會讓你掉下去。”林赫說。
葉霓定住不動,那句,太溫柔,完全不像他。
她呆看着林赫,湖上有風吹過來,清涼,伴着花香。
她覺得心裡最後一絲不快散去,終於又問他,“你今天到底怎麼了?”
林赫極平靜地說,“我不想你拿包去打胡曉非,是不想你和他打鬧。我問你姚想和你說什麼,是我看到你對着他笑,我不想你對他笑。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心裡就是那麼想不通。”
葉霓簡直不敢相信,這是林赫會說的話,這男人,他25了,怎麼還會說出這樣的話。又不是小孩,妒忌就嫉妒,放在心裡。以兩人的關係,他怎麼可以說出來。
縱然是男女關係,很多男人也不會這麼直白的說吧。葉霓覺得嗓子發乾,有些哭笑不得,說道,“你怎麼這麼說,咱們倆……我和他們就是朋友,”她想了想,也有些難以啓齒,好一會,才找到合適的措辭,“難道和你走的近的人,就不可以和別人正常交朋友了嗎?”
林赫擡頭看向她,眸光幽深,裡面只有她,他說,“我從沒過走的近的女人,你是唯一的一個。”
深情,執着,毫無退意。
陽光很靜,身後湖中有魚遊過的水波聲,一劃而過。
葉霓看着他,這一刻,海景城最美的地方,海天一色全被這男人蓋住了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