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早,城中村的人民更早。
向遠在村口等她,一見面就說,“我爸一大早就被人叫走了,也不知道什麼事,我和他說了昨天的事情,等會你想問什麼只管問。”
“好。”
向遠看她穿着件米色的大衣,一看就很莊重,覺得父親看到也會多信服幾分,不由有些高興,轉身帶路說,“咱們走地裡的小路快一點。”這事情他從昨晚重視之後,恨不得下一分鐘就拍板,總怕人搶走。
“這事着急嗎?”向遠剛走了幾步又忽然停下轉頭問葉霓,“會不會昨晚你一說那話,很多人就開始來打這地的主意。”
“不會。”葉霓笑着搖頭,“要想打主意或者動手,一早就動作了。何況他們不會把我當成競爭對手。所以這事沒人會當真。”
“那就好。”向遠繼續往前走,“不過就算真的有人來找我爸,我也讓他不要出讓這地。”說着他一跳,就上了田埂。
葉霓跟上說,“這種決定……又不是你爸爸一個人說了算,”她也跳過去,“還有隊上,你在外別說這樣的話。”她話音剛落腳下土一鬆,她的一隻腳踩掉了土,那隻腳也順勢滑下了田埂。
向遠聽到動靜立刻回頭,一看她的右腳埋上了土,頓時着急,“我來拉你,怎麼忘了看你的鞋。”
葉霓把腳從土裡拿出來,“沒關係。”心裡慶幸還好今天穿了靴子,只是沒料到要走這種路。一擡頭,卻見向遠還站着沒動,她催促道:“沒事,就是鞋帶高跟不適合,我小心點不會再影響速度了。”
向遠聽完,深深看了她一眼,什麼也不說轉身繼續走。
葉霓再次跟上,卻覺得剛剛向遠那眼神有些莫名其妙,靴子還是一下下陷進田埂裡,或是把土踩下去,她走的艱難,不過這次卻多了小心,心裡想着,“荒的這塊地如果是在她爸爸的手裡,那可不得了。”
“前面就到了。”向遠一腳踏出田埂。
葉霓也跳過去,這段有點寬,她跳的很雀躍,畢竟第一次下地,可一站穩,才發現向遠擡着手,顯然準備扶她扶了個空,看她跳過來,他神色有些委屈。葉霓一下明白過來,剛剛他大概也是想扶自己,卻被拒絕了。她一笑問道,“我着急去見你父親的心情是不是太明顯了?”
向遠收回了手,也跟着笑了笑說,“那咱們走快點。”
葉霓快速地跟着他,心裡想着向遠知道她找藉口,不知心裡會不會難過,不過這件事她說什麼也不會勉強自己的,拉手拉習慣了怎麼辦?再說,人家喜歡的本來就不是自己,她催眠自己是演員,很快就忘了剛剛的事情,打量着周圍,心裡想,自己以後會有很多時候來這裡,下次可得選雙合適的鞋。
四府的村是比較大的,他們走的這段,卻沒有向遠家的條件好,路也還沒修,兩邊都是小二樓的房子,向遠給她介紹說,“那邊的地如果政府當時徵了,這邊的每家每戶都能蓋新房。”
葉霓已經知道黃狗與開發商的故事,不知道該同情誰,狗狗也可憐,開發商也冤枉。四府的民風是彪悍了些,這動不動就打人真不好。還沒想完,忽然又隱隱約約聽到一陣大罵聲。
這種動靜對葉霓來說很遙遠,以前她的環境,周圍沒有人沒事動拳腳,她只買門票看過拳腳賽一類的,現實中真少見,如果一定要說,網上的視頻看過一些女孩打架的……當然是偷偷的看。
走的越近,打罵聲越明顯,還夾雜着婦女哭天搶地慘絕人寰的哭聲……
向遠轉頭,略尷尬地說,“叫我爸的就是這家,大概又是兩口子打架了。”說完好像怕葉霓誤會,又忙說,“我們這邊的人沒那麼喜歡動手。”
葉霓點頭表示理解。每個人的標準果然不一樣。
走的更近,罵聲也越發明顯,只聽一個粗聲粗氣地男聲罵:“沒錢你還糟蹋錢,作踐糧食,打死你活該。”
“那你打死我,打死我算了!”迴應的是那慘絕人寰的女聲。
葉霓都不敢往前去了,可是一拐,他們已經到了門口,門口很熱鬧,圍着好多人,不知道的像是誰家結婚大家圍觀新娘子。
“遠來了!”大家看到向遠立刻閃出一條道。
葉霓第一次看到了九代單傳在村子裡的地位,原來人家也是有“光環”的,難怪昨晚那麼受傷。
她只這麼一亂想,就跟着進了院子,一隻老母雞迎頭忽閃着翅膀“飛”過來,向遠眼明手快,一巴掌給打一邊去了,轉頭對葉霓說,“沒事,這家沒有狗!”
所以養了一隻雞看門嗎?
葉小姐警惕地看了看那雄赳赳的“母雞”,怎麼都覺得那眼神很“兇猛”,她往向遠身後閃了閃,她可不想和雞打架。
卻見那雞忽然仰脖子一叫,跳着腳往裡院跑去,一路跑到一箇中年男人腳下,這男人五十多歲,精神非常好,他正叉着腰,他的面前,一個男人被綁在地上,一個女人拿了根凳子腿正在痛哭!
葉霓頓時愣住了,以她的智商竟然無法理解這種情景。
向遠很善解人意地適時解說道:“一定是他打老婆,我爸讓捆了他,現在要他老婆打他,他老婆不敢打,所以哭成那樣。”
葉霓倒吸一口涼氣,這裡果然“地傑人靈”,玩的都是挑戰賽。
那中年男人轉頭來,看到向遠說,“你怎麼來了?”
“爸。”向遠領着葉霓走近。
葉霓知道這一定就是向遠的父親,也跟着問了好。
“來這麼早,吃早飯了沒有,沒吃讓遠領你回去先吃飯!”向村長聲音洪亮,葉霓回答吃過了。又打量向村長,看到向村長,她好像忽然能夠理解爲什麼四府的年輕人那麼暴力,哪裡有這樣教訓人的。
向遠對葉霓說,“現在男女平等,我爸早說過,不許村子裡的男人打老婆。”
葉霓想,所以就去外面打別人了嗎?她想到這裡,周圍看看,沒有看到向晨。就聽向村長對地上的男人說,“爲了多大點事情,就一大早打人,你有勁怎麼不下地幹活去。”
那女人一聽,卻放聲大哭起來,“還說幹活,村長你說說,現在地讓徵走了,我們家剩下那點田,哪裡還有活幹?”
向村長皺起眉頭,“這是政府的事情,你還管上政府了。”
地上的男人忽然擡頭來喊道,“我管不了政府,還管不了自己的媳婦。家裡成天吃的都是啥,她還敢浪費,我不打她打誰?”
三言兩語,葉霓已經聽明白了,原來他不是在打老婆,是在“打”村長,自己家沒了地,估計也不敢明着找村上鬧,所以只敢指桑罵槐。
她看了一眼向村長,拉了拉向遠說,“咱們去外頭等吧,正好你帶我轉轉。”
向遠點頭,“那咱到拐彎那小賣鋪去等,以前你來的時候,最愛吃那兒賣的一種麥芽糖。”
葉霓的大牙互相搓了搓,她今晚要趕快回去檢查一下自己有沒有蟲牙。她跟着向遠往外走,離開那院門,就聽外面圍觀的人都在議論紛紛。
“還不是因爲錢,本來是良田……現在眼看快閒兩年了。”
“可不是……等地還給我們也種不出好莊稼了。”
“那還給你,你還要?”
“那我肯定不要,要錢!要錢!”
葉霓聽到這裡,皺起眉頭。
“怎麼了?”向遠問她。
她搖頭,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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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村子裡轉了一圈,早晨的事情就散了,葉霓再次遇上向遠的父親,是在他們家。
向村長正在“補”吃早飯。
向遠直奔重點說,“爸,小霓想在咱們村搞開發,你那地多少錢,早上問你你不說,現在可以說了沒。”他語氣急切,好像生怕有人衝進他們村子把那地搶走了。
向村長扒拉了幾口飯,看也不看葉霓說,“什麼都不知道,就給人家誇海口要搞開發,你做過房地產嗎?在房地產公司幹過嗎?”他上下打量葉霓,拿起村長几十年訓斥人的威勢來,“萬丈高樓平地起,你個女娃娃,二十歲出頭就想學別人一步登天。”
“爸”向遠一看女朋友被訓斥,立馬急了,“昨晚說好的都忘了嗎?小霓會這樣,還不是因爲我。”
向村長一聽立刻收起了嚴厲的表情,這個九代單傳的兒子顯然有些殺傷力,“我就是給她講講道理,如果是外頭的,我纔不費這口舌。”
他轉而看向葉霓說,“我也知道你是因爲要幫四府,昨天有人說我們村子不好,但我不感激你,因爲起因也是你帶小遠去的那種地方。”
葉霓點頭道,“我理解您,不過我那話也不是玩笑話,希望您能給我一個機會,”她也知道讓人家相信自己很難,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子,忽然要搞房地產,對方哪怕是腦殘都未必會相信她。
向村長以前見過葉霓,沒想到她現在說話好像變了一個人,想到兒子說,她摔進自己村的魚塘又磕壞了腦袋,不由心軟了些,說道:“不是叔不給你面子,而是這事情不行。你啥也不懂,房地產開發要怎麼搞恐怕都不知道。聽說現在還摔壞了腦子?身體怎麼樣了?”
葉霓對這種摔壞腦子的說法很不滿意,說道,“我看村子裡的那塊地問題還挺大,剛剛那人……他不是想打自己媳婦,是在向隊上要說法吧……”
這話一箭正中靶心,向村長大感意外,竟然隻字片語,她就能聽出背後的話,他當了這些年村長,何嘗不知道,倒是有些刮目相看,把手裡的碗塞給向遠,“再去給我盛碗飯。”
向遠拿着碗去了廚房找他媽。
支走了向遠,向村長右腳一踢,又踢開了腳邊吃小米粒的小雞,看向葉霓說,“我實話告訴你,爲什麼那地一直沒人動,如果是好地,早被人搶了!政府當時是要徵地,但是後來事情黃了,管事的市.委.書.記也調走了,原本有政府支持,什麼都好說,那是農用地,可以轉爲建設用地。可以搞開發,但是現在……”他看着葉霓認真嚴肅地說,“現在那一塊,還是耕地!”
說完好像怕這在做白日夢的小妞不明白耕地是什麼,他又說,“國家嚴格有規定,耕地,只能用來種植,不可作爲其它用途,除非你想種地!”
葉霓終於明白,怪不得沒有人來搶了……原來這還是一塊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