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霓的公寓
客廳裡所有的燈都亮着,小潘站在廚房等水開,燒水壺翻滾着,她不停的打瞌睡,剛剛以爲終於可以回家了,誰知道,竟然還要來開會。
但她也知道,這行一點不比it輕鬆,工作十五六個小時會是以後公司的常態,蔡庭早已經警告過他們。
“很累嗎?”葉霓走過來,伸手去拿杯子,她身上的裙子也沒有換,小潘看到,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裙子說,“今晚很多人打聽咱們公司的事情,只想着怎麼說話……”她不敢直接說累。
葉霓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二十分鐘就能好,我把這大框架起草出來。”她轉身對蔡庭說,“這事我本來以爲過幾天林先生纔會提,沒有想到,今晚他忽然就說了。”
蔡庭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習慣就好。”
葉霓端着水出來,小潘把一個杯子放在蔡庭面前,坐下拿起筆。
蔡庭說,“小潘,其實你不需要加班,這裡起草文件也用不上你,要不然我幫你叫個出租車。”
“太不安全了。”葉霓反對,她讓小潘留下,也不是想她幫忙,而是怕她一個女孩穿那麼漂亮,回家不安全。
蔡庭指了下小潘的裙子,“讓她在這裡換了衣服,然後我陪她下去,記下出租車號碼。”
這可夠意思了,小潘連忙去換衣服。
蔡庭低聲對葉霓說,“這事沒定下之前,還是保密點好。”
葉霓抱歉道,“也耽誤你的休息時間了。咱們一直計劃的最早要下週。這又正好是週末,公司沒有人,只有咱們倆,我擔心萬一他們忽然通知咱們開會,咱們還沒有完整的想法就不好了。”
“不用和我解釋。”蔡庭說,“要成立第三方監管機制的公司,有許多細則要完成,咱們公司沒有四大開發商的身份,當然要很小心,才能保證最後不被架空。”
葉霓笑了笑,拿筆在紙上寫起來,“……今晚莊先生提到,這行越往上,利益衝突就會越大。咱們現在這樣的小公司,自然不會妨礙別人,但是以後就難說了,所以要在別人能動咱們之前,找到一個安全的位置,讓別人不敢輕易算計咱們。”
蔡庭想,什麼樣的表白,她可以撲捉到這些信息,他說,“不瞞你,曾經我想過,靠着林先生或者莊先生,對咱們公司都是可以的。但沒想到你能想出成立這種監管性質的公司,以後自然更好。”
葉霓說,“一步步來。”
“嗡——”
電話在桌上跳着響起來,葉霓拿過一看,皺眉露出不悅的神情,“幹什麼?”她接了電話。
林赫愉悅的笑聲頓時傳過來,“語氣不高興……是不是晚上飯沒有吃好?”
葉霓走往陽臺,推開門,風吹進來,她折回到沙發位置,拿了沙發上的拉絨毯子裹住自己,才重新走向陽臺,腳一勾,合上了玻璃門,“你說實話,今晚是怎麼回事?”
“沒事呀。”那邊人繼續笑。
葉霓說,“你不說我掛了。我這還用事,不和你浪費時間!”
“別,別!”林赫連忙喊停,“——他和你說了什麼?”
“你覺得他應該和我說什麼?”葉霓反問他,遠處一片燈海,她轉身靠在欄杆上。
“我只知道他想對你表白。”林赫笑,“不過我覺得對你來說應該不算個事。”
“胡說!”葉霓立時怒了,“我之所以會走到今天,還不是因爲上次不小心拿了他的地,你是不是得了健忘症?”在葉霓看來,雖然不知道莊殊的具體性格,可是這種人的思路她很清楚,傷人臉面,那是會被恨死的。
之前因爲一塊地,他就算計自己家,繞那麼大的圈……何況是表白。
“這是兩碼事……”林赫說。
葉霓一擡頭,看到陽臺玻璃上的自己,外面黑,有自己的倒影,女孩穿着晚禮服,令她熟悉而陌生,這個人,已經不是大地產上葉華景的女兒。
她今天心浮氣躁,她今天不知所措,她今天……太過反常……
這一刻,
她找到了原因。
葉霓後退一步,靠在欄杆上,後背隔的生疼,她發現了一個真相:
她以前能遇上來表白的,可以說都知根知底,不然也無法靠近認識她。誰不是恭恭敬敬,考量再三,而現在的她,孤身一人,
沒有靠山!
沒有背景!
所以男人也沒有顧忌!
以爲她是什麼人,想來表白就表白……先不說有幾分真心,縱然捧着真心,她也不是隨便誰都可以肖想的。
想到這裡,她的心都涼了。
男人隨意的表白,也是一種不尊重。
忐忑不安,纔會因爲在乎。而隨意的態度,只能說明,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罷了!
電話裡繼續傳出林赫的聲音,“……他的人我還是知道一些的,他不會亂來,對了……他到底是怎麼給你說的。”
葉霓找回思緒,冷冷一笑,她怎麼可能告訴他。
林赫卻繼續追問。
夜風清涼,葉霓覺得,令她想隔空抓住林赫,好好和他算筆賬,他怎麼可以這麼恩將仇報。她低下頭,腳上的拖鞋踢了踢,她緩出一口氣,卻只是說道,“……算了吧。”其實她想說,以前沒人敢這樣隨便對我表白。更沒人敢這樣對我恩將仇報!
她的聲音漸冷了下來,也許是夜晚的氣溫太低。
對面的林赫顯然也感覺到了,連忙說,“……生氣了?”
葉霓沒有說話。
她今天還幫了他,可是他卻讓她陷入這麼尷尬的情況。甚至攔都不試圖攔一下。她也明白林赫也許攔不住莊殊,但是有時候,做個姿態是表明態度。義氣呢。
或者……林赫也覺得,這只是她的事情。
葉霓轉身,望着遠處,燈海點點,她想,這的確是自己的事情,她不應該怪林赫!
她笑了笑說,再多的情緒,最終只能歸爲無奈,她說,“……沒事了。就這樣吧,我們這裡還開會呢。”她不等林赫說話,就掛了電話。推開門進去,看到小潘已經換了衣服,正在等着和她告別。
葉霓對蔡庭說,“算了,今晚不開會了,你也早點回去,咱們倆分別整理,明天早上一起吃早餐再繼續。”
蔡庭打量着她的臉色,估計那電話起了副作用。他站起來收拾自己的文件,三兩下裝好說,“那我明早十點過來。週末你多睡一會。”
葉霓點頭,對欲言又止的小潘說,“裙子拿回公司,以後有必要的場合再穿。”
小潘點頭,摸着防塵袋有些依依不捨,她原本以爲會送給自己。
關上門,葉霓靠在門上,覺得疲倦。
也覺得自己可笑。
莊殊是她來這裡之後,第一個對她表白的人,但她想的卻只是,假裝聽不懂,或者左耳進,右耳出。
其實真實的原因她不敢想。
她的拳頭在身後握緊,真實的想法卻關不住地冒起來——她生氣這樣的表白!她嫌棄這樣廉價的喜歡!
她覺得這麼草率的表白是輕視!輕視,令她覺得不被尊重!
更甚至,她在乎的,是失去的社會地位,這樣一點一點的事情都在提醒着她。
她早已今非昔比,就算她努力攀爬,也不會再回到那年那月,
見到她深愛的自己。
這麼小的房間,也忽然令她覺得孤單。沒有一個人可以陪伴,甚至沒有一個人可以傾聽……
門鈴忽然響起,
葉霓的心劇烈一跳,她轉身,從門鏡一看,伸手開了門,
“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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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五分鐘前
林赫的阿斯頓馬丁緩緩停下,他下車,走到前面一輛車,一拉車門他說,“怎麼樣?”
y立刻扭身報告,“我按照您的吩咐,不遠不近地跟着,莊先生的車停在外頭,我就停在了這裡,然後透過鐵欄杆,看到他們只在噴泉不遠的地方說了一會話。”
林赫問,“說了多久?”
“不到十分鐘。”tony說,“天氣挺冷的。莊先生拿了件自己的衣服給葉小姐穿。”
林赫心口一堵,覺得自己失策,應該給葉霓拿一件他媽媽的衣服。
他拉開車門說,“你走吧,我上去看看葉小姐,回頭自己開車回去。”
y點頭,一輛車開過來,他看了一眼,卻發現是輛熟悉的,“咦?”他指着那邊,“向……向……”
林赫剛拉開車門,一隻腳在外面,一下站了起來,可不就是向遠的車。
向遠正探頭,對門口的保安說話。
y勾着頭問“那老闆你還進嗎?要不我去前面買兩碗豆腐絲餛飩,前面有家有名,你裝着去看葉小姐送宵夜。”
林赫說,“餐館現在還開?”
“怎麼不開?”tony指指時間,“剛過九點,多早!”
確實……夠早的。
林赫的電話響,他拿起看了看,煩躁地扔掉。
y知道是叫他出去玩的,說道,“要不我在這兒等着,你去玩,回頭人走了我給你打電話。”
林赫搖頭,和誰賭氣似的。不去,不說話,也不接電話,電話一直叫……
一直叫……
斷了,再叫……
最後tony顫巍巍伸手,去調了個靜音。
剛剛林赫要送客,讓他先過來。往年也是這樣,後面都出去玩,不過今年格外早。tony趴在方向盤上,勾頭去看裡面,這個時間,向遠應該已經上樓了吧。
******
葉霓打開門,有些歡喜向遠的出現。
“你怎麼來了?”
向遠遞給她一個袋子,“我媽媽做了點糉子,她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味道的,讓你先嚐嘗,回頭端午節包給你吃。
葉霓接過,往廚房去,“我倒水給你。坐!”
向遠換了鞋進來,視線追着葉霓,葉霓還穿着出門的裙子,那層層疊疊的裙襬,令他覺得好看嬌氣到不敢看,可是又忍不住還想看。
葉霓端着水出來,又把飯桌上的東西收了收說,“剛剛回來,本來我們想再工作一會,後來小潘在,我覺得太晚,就讓蔡先生送她先走了。”她坐下說,“你怎麼來了?”
向遠不敢看她,她眼皮上都閃着金色的眼影粉,或者是紫色的,他沒看清,就覺得好看,
好看,
好看的不得了。
他好一會,纔想到葉霓還問了他話,才說,“你在路上一直和我說話,我覺得和平時的你不太一樣。所以不放心……來看看。”
葉霓頓時感激,說道,“沒什麼事,剛剛我坐莊殊的車回來。路上覺得有些尷尬,裝着聽電話……”其實也不禮貌,不是她一貫的風格。她說不下去了。
謊話,不能說給老實人。
向遠擡眼,看着桌上她的手,那指甲,今天都和平時不一樣,尾指上有花,這種指甲,他以前見過別的女孩弄,他覺得特妖精,但原來……放在葉霓手上就是不一樣。
葉霓說,“那糉子還熱着,那你吃嗎?要不你吃一個吧。”
向遠說,“我不吃。你留着吃。”
葉霓看他,“是因爲家裡做了很多嗎?”她的視線停留在向遠臉上,才發現他嘴脣很乾,上面起了皮,臉也有些紅。
她站起來,繞過桌子,“你生病了嗎?”她走到茶几那裡,轉眼拿了個電子溫度計回來,“我看看。”她拿着去測向遠耳朵的溫度。
“滴滴……”她拿近一看,“39度!你在發燒?”
向遠說,“我吃了藥出門的,就是還沒發生藥效。”
葉霓頓時內疚,“其實你打個電話給我就可以的。”
“電話看不見人。”向遠端起水杯,小聲說,“還是見一下人才安心。我媽也沒攔我。”
葉霓拉過椅子,在他身邊慢慢坐下說,“你都病了……還要出來……”她把電話推過去,“那你先給家裡打個電話,說已經平安到了。”
向遠說,“我打過電話了,剛剛在樓下。”他的視線在葉霓的裙紗上。
葉霓擡手,碰了碰杯子底,“你喝水。”她的語氣稚氣,好像喝水了病就能立刻好。向遠笑起來,知道她擔心自己,這一刻,他覺得今天等了一天,晚上這樣奔波,都是值得的。
他心一熱,說道,“其實我今天晚上一直在等你的電話,我怕你會忘記給我打電話。”
葉霓說,“我答應別人的事情都不會忘,答應你的當然更不會忘。”她對向遠,有一種對誰都沒有的責任感,她覺得自己弄丟了他的幸福,所以她想盡力彌補。
她知道自己可以。
但是不是用愛情的方式,她覺得有些話,也許是時候該問問了,她說,“向遠……其實我覺得很對不起你……”
她組織了一下措辭,“我所有的心思,精力,注意力都在事業上,兩個人其實要能生活在一起,需要事業,思想,很多方面都一致,其實你知道,我已經不記得你了,也許以後都想不起來。”
她擡手,握上向遠的,“但我想你好,和我一起過上更好,更自由的生活,但是……我現在能說的自由,也許很膚淺,只能是更加富裕。”
向遠不動,但整個手都僵住,葉霓又覺得或許不合適,她收回了手說,“我不知道還可以做什麼。或者你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說給我聽……我害怕耽誤了你。”
向遠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看她,他覺得頭暈腦脹,但看着葉霓,卻有神奇的力量支撐着,令他頭暈腦脹的分外幸福,他說,“……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說,我見到你就高興,雖然你看上去和以前已經不一樣,可我還是願意看見你,我知道你現在對我也不像以前……”
他垂下頭,看着葉霓的裙子邊說,“可我想到,你還是我的女朋友,我一天都很高興。——我媽說,一家人能天天見面就行,哪一個夫妻在我們村子不吵架。人生這輩子,不能什麼都有,我能遇見你,你幫了我們四府那麼多……”
向遠想到葉霓剛剛的話,那一瞬間,他以爲是葉霓要分手,可嚇壞了他,他說,“我不能放棄。”他閉着眼說,“我知道我有福氣,怎麼可能放手。以後的路還長,誰知道說不定哪一天,你又會重新……重新……我了。”喜歡兩個字,他實在說不出口。
葉霓從他故作鎮靜的手足無措中,看到了某種樸素的感情。看他最後乾脆閉眼不敢看自己,她的整個人,都覺得無法呼吸。
不忍心。
“你將來不怕我耽誤你就行。”
向遠搖頭,“你不是我,不知道我心裡多願意。”只要能見到葉霓,他已經別無所求。
葉霓笑了笑說,“那你今晚留在這裡吧。”
“啊!”向遠如遭雷劈看向她。
葉霓笑着敲他的頭,“你發燒這麼厲害,我怎麼放心你開車回家。”
她拉過桌上的文件,“反正我今晚要熬夜,你看看,這些都是公司要用的,那個第三方監管的事情,今天林先生和他們說了,他們已經答應。所以我要起草出來一些對咱們公司有利的細則。”她說完又用電子溫度計給向遠量了一下。
“38度7。”她露出滿意的表情,“這樣好,在退燒了。”
向遠激動地說,“那我……那我睡沙發就行。”
葉霓說,“不!你睡我的牀。——我睡沙發!”
她也有第一次,很多很多第一次,她第一次爲了一個人睡沙發,只有向遠……才令她覺得值得。
就算不能成爲情侶,一輩子做好朋友,這樣的緣分,也不算辜負。
向遠沒想到自己能有這待遇,他在葉霓乾淨,漂亮,女孩氣到不真實的牀上,輾轉反側,最終沉沉地睡着……
葉霓中途來給他量了兩次體溫。
午夜一次。
一點一次。
又給他吃了一次藥……
直到三點多,葉霓才休息。
而她家樓下,直到晨曦露頭,林赫還站在車外頭,木木地看着葉霓家的方向,造型可以媲美激情與速度……可惜這位年輕的上市公司主席,
初戀,
還沒發展成初戀。
他就失戀了……
這是林赫25年,過的最難忘的一個生日,結束的太虐,連他自己,都覺得無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