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章
這走進寶珠樓的正是完顏宗澤和影七,柔雅郡主本便被錦瑟和廖書敏一言一語擠兌的騎虎難下,誰知轉眼間又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一對說話更爲難聽的北燕主僕來,衆人聽到兩人的說話聲,無不或幸災樂禍,或掩脣悶笑,盯向她的目光也越發鄙夷起來。
柔雅郡主沒想到事情竟會鬧成這般,加之她更不曾受過這樣的委屈,再被完顏宗澤和影七說出心思來,登時便惱羞成怒,豁然起身,瞪着完顏宗澤和影七便道:“你們罵誰是婊子?!”
完顏宗澤見柔雅郡主惱怒起來,當即便一驚,忙瞪了小廝打扮的影七一眼,隨後便衝柔雅郡主面帶歉意地道:“這位姑娘莫惱,在下這小廝是個實誠人,不會說話,若是有言語不敬之處還望姑娘原諒則個。”
他上來就說小廝實誠,這分明是在提醒大家,影七不過是說了兩句大實話罷了。柔雅郡主聞言更氣,手指一擡指着完顏宗澤,“你!可惡!”
完顏宗澤被柔雅郡主指着,當即便轉身衝影七道:“你這小廝就是嘴快,說你多少次了,心裡想什麼莫要說出口,這樣纔不至招來禍事。你瞧,這裡一大廳的人怎旁人都只看不語,只想不吐?難道這世上就只你一個聰明人?還不快給這位姑娘請罪!”
影七聞言一臉驚色忙衝柔雅郡主作揖,道:“小的說錯了話,這位姑娘恕罪。再說,小的只說大錦有句俗語‘既做婊子又要立貞潔牌坊’,小的說句俗語而已,真正不是在指罵姑娘啊。”
“你還詭辯,你明明就是在罵本郡主是婊子!”
完顏宗澤見柔雅郡主被影七氣得面色一陣綠,一陣青,一陣白的地叫囂起來,當即便也驚道:“哎呀,在下這小廝實在冤枉,他真沒有辱罵姑娘的意思啊,更不知姑娘竟是堂堂郡主啊!郡主身份高貴,舉止端莊,謙恭賢淑,又怎麼會是婊子呢!明明是郡主自己一口一個婊子,一直覺着自己是婊子……”
完顏宗澤那最後一句話如若自言自語,可衆人卻都聽到了,登時大廳中便溢出幾聲嬉笑來。鳳京的閨秀們如今雖也可出門遊逛,但所出入的地方卻是極有限的,皆是男子甚少進出的僻靜店鋪之類。雖不少閨秀出門都不再遮掩容顏,可遇到男子躲避一下才不失禮數的。
這寶珠樓未曾規定不準男子進入,可鮮少有男客人,故而方纔衆夫人姑娘們才能在大廳中隨意選購珠寶首飾,可方纔完顏宗澤帶着影七進來,已有不少姑娘帶着丫鬟避到了屏風後頭。連錦瑟和廖書敏也雙雙起身,避了開來,唯柔雅郡主氣憤不過,竟自站起身來和完顏宗澤二人理論了起來。
如今完顏宗澤一言,那些未曾避開的夫人和小媳婦們紛紛失笑,再瞧大廳中微柔雅郡主不知避諱,還一口一個婊子,登時對她便多了些看法。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口吐污言碎語,可見這姑娘本性就非端莊正派之人。
柔雅郡主聽到完顏宗澤那聲嘟囔,再聞四周響起一片取笑聲來,登時面上哪裡還掛的住,怒着衝身後婆子丫鬟們道:“你們這些人都作死嘛,眼睜睜地看着本郡主被欺辱,辱罵郡主,罪無可赦,將這兩個人綁了拿父王的帖子送他們去官府嚴懲啊!”
完顏宗澤聞言倒一掃面上驚色,冷聲道:“如此甚好,便是到了官府也總是要先容我主僕分辨一二的,在下倒要問問官老爺,這說句俗語怎就成了辱罵郡主的大罪了!”
今日柔雅郡主不過是到寶珠樓來取頭面,故而並未帶着郡主儀仗,身旁只跟着一個嬤嬤並兩個丫鬟,加上閆惜悅兩人所帶奴婢,也不過六個下人,且皆是女流,碰到這種事柔雅郡主帶着的劉嬤嬤已急地出了一頭汗。
她方纔見情況不對已勸了柔雅郡主幾句,偏柔雅郡主正在氣頭上,根本不聽她的勸纔將事情鬧大了起來。如今聽聞柔雅郡主還要將這兩個北燕人送交官府去,劉嬤嬤更是着急起來,這事兒可不能再鬧大了。
到底劉嬤嬤比柔雅郡主經驗多,思慮更周全,這會子她已瞧出事情不對來了,且不說這兩個北燕人出現的奇怪,而且兩人說話句句都是針對郡主來的,更有一般百姓若聽到官府二字早便服軟了,可眼前這兩人倒一點都不懼,依劉嬤嬤看這兩人絕非尋常百姓。
王爺手握大錦水軍,和北燕是交過戰的,說不得這兩個北燕人便是衝着江淮王府來的。
如今郡主鬧了笑話,回去她已經是罪責難免,少不得要被王妃發落,若是再由着郡主鬧下去,生出更大的事端來,她的老命豈不是就丟在這裡了。
劉嬤嬤想着忙拉了柔雅郡主,再度小聲勸道:“郡主息怒,老奴瞧着這兩個北燕人來歷有問題。若貿然將他們送去官府,他們鬧起來只怕於郡主的名聲不好。此地已成是非地,郡主還是儘早離開纔不至將事情鬧大,惹出更大的亂子來。且先放過這兩個混賬人,老奴自會叫人盯着他們,摸清了他們住處郡主想收拾這兩人出氣還不容易?”
柔雅郡主聞言四望,見四下不少夫人鄙夷地瞧向她,也有些受不了衆人目光,又想着劉嬤嬤的話有理,便沉着臉默許了劉嬤嬤的意思。
劉嬤嬤見此,微鬆一口氣,忙道:“郡主何等身份,這等賤民言語粗陋,有辱視聽,郡主教訓過他們便罷,不值當郡主爲其生氣。一會子還要進宮給皇后娘娘請安,只怕王妃已在府中等候久矣,郡主還是快回府吧。”
柔雅郡主這才厲眸又瞧了完顏宗澤二人一眼一甩衣袖往樓外去了,江淮王府的奴婢們忙緊隨而出,雖柔雅郡主一行力持走的有氣勢,可瞧在衆人眼中卻怎麼都有些灰溜溜的,衆人忍不住譏笑出聲。
而完顏宗澤卻瞧着出了樓正欲登上馬車的柔雅郡主眯了眯冰藍的眼睛,幾乎便在同時,一腳踏上馬車的柔雅郡主也聽到了身後的譏笑聲,她雙手握起,腦中一片煩亂,她的神思皆在身後,卻不知怎的腳下竟然突然一滑。
她還未拉回思想,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兒整個人便失了重心,後仰着尖叫一聲往車下栽倒,隨着嘭地一聲響,柔雅郡主狠狠地摔倒在青石板的地上,後腦勺重重撞擊在地,接着身子滾了兩下,這才仰面躺倒,頭頂白花花的太陽一照,她登時便覺眼前發花,一陣噁心欲吐,連身上的疼痛感都有些恍惚起來。
她本便是心中有火,也不待劉嬤嬤扶便登上了馬車,這下重重摔下來,誰都沒曾料到,故而事出,劉嬤嬤等人都還愣着。她們還未反應過來,便聽一聲急喊傳來。
“讓開啊!”
衆人聞聲望去,只見一人馳馬而來,那人顯是沒有料到路上會突然滾出一個姑娘來,驚慌失措之下又無法立刻控制住馬速,竟然衝着地上躺倒的柔雅郡主直直衝了過來。
一時間路人的目光全聚集了過來,可卻無一人反應過來,只能瞧着那馬蹄驟落,馬兒揚蹄就要往柔雅郡主的身上踐踏。柔雅郡主本能地轉頭往那驚叫處看,恍惚的視線所及,但見馬蹄敲打着青磚地面在眼前擴大,她此刻頭懵腦脹,渾身疼痛哪裡反應過來要躲,只能眼睜睜地瞧着那馬兒揚起蹄子迎面踏來,馬蹄揚起的飛撲上面來,她下身一陣鬆弛,已是驚恐地失禁了,接着兩眼一翻竟就暈了過去。
柔雅郡主暈倒,卻並不知道,也就在她驚恐地失禁時,一隻大手將她攔腰拖過,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她自馬蹄之下拽了出來。那馬蹄落下只踏到了柔雅郡主的衣襬,接着不受控制地又衝出一段便停了下來。
此時衆人才反應過來,被嚇得雙腿發軟靠在馬車上的劉嬤嬤忙衝了過去,驚叫道:“郡主!郡主,好在大少爺來的及時,這回是真多虧大少爺了。”
劉嬤嬤衝那一腿跪在地上正半扶着柔雅郡主的男子道,這男子瞧着及冠年紀,頭戴鑲嵌羊脂玉的束髮金冠,勒着二龍搶珠的玄金抹額,身上穿着一件青松色箭袖武士袍,腰間束墨紫色寬紋腰帶,修長的身形,俊朗的眉目,氣質從容,隱隱透出人中之龍之感來,卻是江淮王府的世子嚴峻。
方纔門外柔雅郡主摔倒,引得樓中瞧熱鬧的夫人們一陣驚呼,迴避在屏風後的姑娘們心中好奇,便也都跑了出來,錦瑟被廖書敏拉出來正好瞧見嚴峻將柔雅郡主救出的一幕。
見此情景,衆人都擁到門口去瞧熱鬧,廖書敏拉着錦瑟也湊到了外頭,見嚴峻扶着柔雅郡主,又聽到劉嬤嬤的話,便道:“他就是江淮王世子啊……”
錦瑟聞言扭頭,見廖書敏正盯着那嚴峻瞧,便詫地道:“二姐姐識得這江淮王世子?”
廖書敏卻搖頭,低聲道:“他常年都在軍營,並不在京城久呆,倒未見過,只是聽過不少他的事……”廖書敏說着湊近錦瑟,又低聲道,“聽說他三年前喝的酩酊大醉險些一劍刺死江淮王次子,還好下人們阻攔及時,這纔不知釀成大禍。他醒後竟還毫不知錯,當衆頂撞了江淮王妃,江淮王因此大失所望,斥他對弟弟冷酷刻薄,他自那之後便去了軍營。前年江淮王次子中舉,江淮王更是對次子寵愛有佳,寄予厚望,對這世子越發不聞不問起來。外頭人都說江淮王世子嗜血好殺,次子反謙恭上進,還說江淮王有意請皇上駁其世子之位……”
廖書敏言罷又瞧了那嚴峻一眼,見錦瑟聽的認真,便又道:“因孫府小姐病逝一事京城還有傳言說江淮王世子命硬,是天煞孤星,剋死生母不說連未婚的妻子也不放過……如今瞧他若真是那嗜血殘暴,好殺還不愛顧兄妹的人,又怎會救下柔雅郡主!再說,先江淮王妃明明是世子五歲時才因病而去的,那孫家小姐更是被時疫感染才香消玉殞的,怎便成了世子命硬?這沒孃的孩子啊……呵呵,也是人云亦云,傳言可當真是害人不淺。”
廖書敏這幾句話聲音着實不小,好些人都聽到了,見嚴峻正吩咐着下人將柔雅郡主擡上馬車,舉止從容,眉眼間還有書卷氣,實不像是嗜血之人,不少人也都跟着附和了起來。
錦瑟聞言笑着瞧了廖書敏一眼,見她眨巴着眼睛看來,便打趣道:“我早便瞧二姐姐有股俠義心腸,往後當喚二姐姐廖女俠纔是。”
廖書敏被錦瑟盈盈的眸子盯着,面色微紅,擰了她一下,又瞪她一眼方轉開眼眸。錦瑟正噙笑,卻覺垂在身側的手被一隻溫暖的大手包裹了起來,她一驚,不用想也知是誰。
見廖書敏未注意,四顧之下身旁人也都在盯着外頭瞧,錦瑟這才忍着怒氣扭頭盯向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邊的完顏宗澤,那廝卻衝她一笑,直露出一口白牙來。
錦瑟甩了甩手,可他拉的極緊,她恐動作太厲害反倒引起周邊人的注意,便只得咬着牙忍了下來。好在完顏宗澤今日身上也穿着廣袖儒袍,和她拉着手被人瞧見不細看也只會當兩人站得近些,衣袖挨在了一處罷了。
錦瑟不再掙扎,完顏宗澤便得逞的一笑,呼吸着自她身上傳來的沁香勾了勾了脣角。
而外頭嚴峻已指揮着丫鬟們將昏迷不醒且一身臭烘烘的柔雅郡主擡上了馬車,他接着翻身上馬,冷眸瞧向正糾纏那馳馬之人的柳嬤嬤等人沉喝一聲,“夠了!還嫌不夠丟人嗎!還不快去瞧瞧郡主看是不是驚着了!”
劉嬤嬤聞言見世子已上了馬,這才反應過來,送柔雅郡主回府纔是正經,而且如今柔雅郡主丟了大人,一個閨秀,堂堂郡主當街被嚇得失禁,已引得滿大街都是看熱鬧的人,這地方實在不宜久留。糾纏這馳馬之人也是無用,到底是柔雅郡主自己突然滾到街心去的,故而劉嬤嬤便只得鬆開她抓着那馳馬之人衣衫的手,匆匆忙忙地奔進了馬車。
嚴峻掉轉馬頭下令回府,駕馬馳過寶珠樓目光卻往樓中瞥來,黑眸轉瞬滑過人羣,盯向廖書敏所在,入目卻只瞧見一角粉紫色的衣裙一蕩隱在了人羣后。他目光隨後在完顏宗澤面上滑過,落在他藍眸之上,瞳孔縮了縮這才駕馬飛馳而過。
錦瑟本見完顏宗澤不過言辭譏諷了柔雅郡主幾句便放過她離去還覺奇怪,覺着不似完顏宗澤斤斤計較,手段毒辣的性子,隨後見柔雅郡主從車上滾下去便恍然了。柔雅郡主便是再氣惱,丟顏面也不會好端端從車上摔下去,分明是完顏宗澤動了手腳。
可這江淮王世子來的卻好巧,錦瑟素來不信這世上有湊巧之事,柔雅郡主剛滾到街心,便有人縱馬而來,便在關鍵時刻江淮王世子就到了,連番的巧,分明馳馬之人也是安排好的。
卻不知他是完顏宗澤安排的,還是江淮王世子安排的。若是完顏宗澤安排的,他是早就和江淮王世子認識,還是借今日之人示好那嚴峻。
錦瑟見江淮王府的人遠去,心中不覺微動,而衆人瞧見江淮王府的馬車遠去便也紛紛議論着散了。
錦瑟見人羣散了,忙甩了甩手,完顏宗澤卻好不鬱結,他剛湊到錦瑟身邊來,握着她的手也不過眨眼功夫,偏這片刻時間錦瑟分明也沒將他放在心上,神思都不知跑到了哪裡去,如今叫他放手,他豈能甘心?
見人羣散開,他非但未退開,反倒又用力攥了攥握着錦瑟的手。錦瑟掙了兩下,感覺完顏宗澤抓着她的手更緊了,登時便慌了,忙蹙眉瞧着他,卻見完顏宗澤飛快地揚了揚眉,貼滿大鬍子的雙脣動了動,無聲地吐出一句話來。
錦瑟睜大了眼睛才瞧出他說的話來:晚上我去找你。
錦瑟惱得雙頰飛紅,可完顏宗澤卻也固執地不肯放手只等着她答應,錦瑟雙眸含怒,迎上他笑意盈盈的眸子,對視良久到底只剩無奈,飛快地衝他點了點頭。
完顏宗澤見她紅着臉點頭,當即便笑了,又捏了捏她的手心,這才鬆開手,帶着影七趁着沒人注意溜出了寶珠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