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九章
完顏宗澤見楊松之面色赧然,被白芷擠兌的一張冰臉漲紅,他倒是樂了。只他心知錦瑟這是連他一併惱了,便覺好不冤枉,對楊松之也越發氣恨起來,當即便譏笑一聲,道:“我北燕人行事百無禁忌,本王夜探廖府,皆因一片思慕之心,大錦人一向遵循俗禮,這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世子爺想必不會不知,可世子爺夜半還潛入廖府又在姚姑娘的閨閣外徘徊不去,卻不知又是什麼道理啊?!”
楊松之聽聞完顏宗澤的話面上紅色更勝,目光卻愈發銳利,隻眼底卻有一絲異樣的光浮沉不去,這皆因他心中翻涌而起的嫉妒,憤怒和無奈……
完顏宗澤竟能,他竟然會對自己直言思慕錦瑟!聽到完顏宗澤如此直言不諱,楊松之豈能不嫉妒,不羨慕,不惱恨!
他何嘗不想如此,可是完顏宗澤作爲北燕人,本就沒有受那麼多程朱理學的束縛,感情比較外露,而楊松之卻做不到如此將感情訴之於口的事,更何況,彼時他在親情和愛情之間做下抉擇時,他便已經失去了這個資格。
如今眼瞧着完顏宗澤挑釁又譏諷的目光,楊松之只覺心像是被重物狠狠揉捻了一般,刺痛攪拌着沉悶直令他喘息不過,幾欲仰天長嘯,面上的紅潮落去,便瞬間顯現出一層青白之色來。
他舒了口氣,這才眯着眼冷聲道:“一片思慕之心?武英王莫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你的思慕只會給她帶來麻煩,給廖家帶來災難。武英王也莫忘記了北燕皇室祖宗傳下的規矩,皇室子弟是不允和漢人通婚的!武英王若只將她當妾室待之,便休要說什麼一片思慕之心!”
楊松之說這些話一來是因心中的嫉妒和惱恨而反脣相譏,再來也是他瞧着方纔完顏宗澤駕輕就熟欲摸進錦瑟閨房的情景,心中實在擔憂,唯恐錦瑟已和完顏宗澤生出了情意來。
這並非是他因得不到錦瑟,便見不得她和他人生出情意來,實在是他覺得完顏宗澤並非良配,心中委實驚懼擔憂罷了。也是因此,他想借着白芷的口將這些話傳到錦瑟耳中,怕錦瑟被完顏宗澤花言巧嘴給欺騙了。
只他的話剛落,完顏宗澤便再度譏笑出聲,語氣清寒,道:“世子對我北燕皇室規矩倒了解的緊,只是世子可知,便在一個月前,我北燕索親王府的海郡王便求娶了漢臣之女爲妻,婚事還是皇后娘娘親自主婚。本王今日不怕撂下話來,姚錦瑟,本王認定了,本王的王妃只會是她,此生也非她不娶!誰如敢打她的主意,便是奪妻之恨,不共戴天!”
完顏宗澤自然知道以他如今的身份,說出此話來,一個不妥傳揚出去便會給錦瑟帶來不盡的麻煩,可一來他不想在此事上稍有含糊,再來他也是對楊松之的爲人有所瞭解,知曉楊松之不是那種卑劣之人,說這話更是想叫白芷帶給錦瑟,再度表明心跡。
他的話擲地有聲,直令楊松之面**白,盯着完顏宗澤堅定的面龐,他無法抑制心中的震動和慚愧,半響才道:“癡人妄言!”
完顏宗澤聞言卻再度譏笑,挑着眉輕笑道:“是不是癡人妄言,輪不到世子來評斷,起碼本王有此決心!”
完顏宗澤不過幾句話,令得楊松之入贅冰窟,無力感遽然將整顆心掏得空蕩寂寥,他自然知道完顏宗澤說這話不是空語,若然完顏宗澤果真只存心叫錦瑟做個妾室,如今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憑藉着明孝帝的昏庸和對北燕的懼怕,用一個姚錦瑟來拉攏完顏宗澤,這種事定然是會去做的,只要完顏宗澤表明他瞧上了錦瑟,一道聖旨,廖府就算不願意,也不能抗旨。
完顏宗澤說的沒錯,起碼他有一份真心,有此決心,在這點上自己早便輸掉了,楊松之不覺苦笑,已是無顏在此久留,他只又眯着眼瞧了完顏宗澤兩眼就轉了身,竟然再未有一句話自去了。
楊松之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完顏宗澤在他轉身一刻,神情便冷了下來,目光浮沉着顯然心情也頗不好,並不因脣舌上佔了上風而得意。
倒是白芷,先前對完顏宗澤有頗多不滿,生恐他是在戲弄自家姑娘,如今瞧他這般,倒稍稍放下心來,眼見楊松之已經走了,白芷便也二話不說,轉身往夕華院去。
完顏宗澤衝影七遞了個眼色,影七暗自翻了個白眼,快步跟上白芷,道:“白芷姑娘慢走,屬下送你回去。”
方纔白芷是自影七拎着從後窗掠出來的,如今自然也不好大搖大擺地從正院進去,少不得還要影七送她回去,聞言白芷極不忿地衝影七哼了哼,沒再吭聲。
影七亦步亦趨地跟着白芷,完顏宗澤自然也隨在後頭。早先錦瑟令白芷隨着影七來花園,白芷便問過錦瑟,一會子她照着錦瑟的吩咐趕走了楊松之和完顏宗澤,自己該如何回去,錦瑟便回自然是怎麼出來的便就怎麼回去。
白芷當時還想,按照自家姑娘的吩咐,楊松之和完顏宗澤被一個丫鬟譏諷,面上掛不住,自然不會再夜闖夕華院,到時完顏宗澤帶着人走了,她可如何再回去,如今白芷瞧着完顏宗澤和影七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一時倒真不知該哭該笑了。
她一面暗自對主僕兩人的厚臉皮結舌不已,一面卻也心思微亂,姑娘一準便算好完顏宗澤不會離開,照這樣看,姑娘莫不是就沒打算趕走這武英王吧?
想着這個,又念着那日她守在外頭聽到的動靜,白芷再次肯定自家姑娘對這武英王有些不一般,這個認知叫白芷覺出一陣壓力來。畢竟如今知曉完顏宗澤存在的便只她一個丫鬟,這倘若最後完顏宗澤能和錦瑟成了,固然是好,可如不成,她豈不是成了最大的罪人?!
白芷想着這些,一顆心七上八下,偏又左右不了自家姑娘,更左右不了完顏宗澤,故而待行至夕華院時,便忍不住死死盯着完顏宗澤,道:“王爺方纔在園子中說的話可都是真的?”
完顏宗澤見白芷目光清亮,神情無畏問出此話來,非但沒有惱火,反因錦瑟有這樣衷心的丫鬟而高興,瞧着白芷,竟然滿是認真地回道:“本王對你家姑娘是真心的。”
白芷見完顏宗澤貴爲王爺,面對自己這麼一個丫鬟的質問也如此認真對待,這才鬆了口氣,道:“奴婢唐突,但王爺的話奴婢會記着,若然有一日王爺辜負了我家姑娘,奴婢縱然是以卵擊石,也勢必要叫世人知道王爺的薄情寡性!”
白芷當然也知自己的威脅是個笑話,故而言罷便先轉了身,卻不想身後竟傳來完顏宗澤的迴應聲,“白芷姑娘的警告本王也會記在心上的。”
片刻後,錦瑟閨房中,錦瑟一身穿戴齊整,鬆鬆地挽着一個側髻插着根鳳頭釵盤腿坐在牀上,美眸流轉地瞧着和白芷一道進來的完顏宗澤,顯然不意外只有他會出現在這裡。
完顏宗澤見錦瑟坐在牀上,手中還捧着一本書,當即心情便好了許多,待白芷繞過碧紗櫥去了外間兒,他便幾步到了牀前,笑着道:“微微果然又在等我!”
錦瑟卻將他臉上兩片紫青瞧的清楚,抿着脣,挑起眉來,道:“是呢,也就王爺面皮厚,白芷哪裡是對手?”
錦瑟反脣相譏,完顏宗澤倒鬆了口氣,登時便明白錦瑟叫白芷跑去攪局,不過是拿捏準了楊松之被白芷擠兌,一定會秉着君子之風遠離夕華院,而非是針對於他。錦瑟這是不願楊松之到她的閨院裡來,可她好幾次卻都在等着自己,這個認知叫完顏宗澤樂得星眸璀璨,方纔的不快和醋意登時就煙消雲散了。
他不由湊近錦瑟,笑嘻嘻地道:“本王哪裡是面皮厚,不過是被美色所迷,無以自拔罷了。微微便是瞧不到我的一顆真心,總是能瞧見我這一身的傷痛吧,這可都是爲你挨的,嘖嘖,當真是紅顏禍水!”
錦瑟聞言,見完顏宗澤湊過來,便擡手在他嘴角的一塊紫青上戳了戳,見完顏宗澤咧着嘴抽氣,這才撤開手,笑着道:“堂堂王爺給小女做起護院來,小女可付不起這月例銀子。”
見錦瑟笑得沒心沒肺,一雙明眸嗔着他,眉眼間滿是戲謔之色,卻果真一點惱色都沒有,完顏宗澤心一蕩,當即就抓了她欲往回撤的手,捏了兩下,笑着道:“付不清月例銀子也沒關礙,不若便以身相許吧。”
錦瑟被完顏宗澤揉弄着手指,只覺兩人肌膚相接,皮膚滾燙起來,又迎上完顏宗澤恍若實質的目光,感受着他眸子中的愉悅和炙熱,一時間就覺屋子中有股異樣的氣氛在瀰漫着,那是股引人心慌臉紅的氣氛,令她映在完顏宗澤明眸中小小面龐晃了下,迅速別開了頭,抽回手來,道:“我那日央你的事可有眉目了,快些將正事說了,回去上藥吧,咬嘴滑舌的,沒的惹人笑話。”
那日錦瑟曾說不會應他的六年之約,可也說了他愛怎樣便怎樣的話,完顏宗澤只覺自己和錦瑟的關係似進了一步,心知是那日和錦瑟說的話起了作用,如今見錦瑟面上起了一層嬌羞的紅暈,和往常待他的態度果然也有所不同,立時他便心花怒放起來。
只是今夜因和楊松之鬧了一場,完顏宗澤生恐錦瑟不快,故而便也不敢太過猖狂,聞言就只笑着道:“微微果然心疼我,其實那楊松之也沒佔到什麼便宜,這點子小傷一兩日便就好了。”
言罷,見錦瑟瞪來,這才收斂了得意之色,說起那大夫之事來,道:“大夫我已安置在了西城的富源客棧,你有什麼吩咐只管叫人指派他便是,我都交待過了。”
錦瑟聞言點頭,這才問起武安侯府御賜之物失竊一事,完顏宗澤便眨巴着眼睛,道:“你尋那鑲牙大夫不就是爲了給武安侯府設套兒嘛,我先幫你挑個前奏,來日也好幾罪並處,叫那武安侯再翻身不得。”
那日在江寧侯府門前嬌杏的所作所爲令錦瑟當時便決定要抓住此事給武安侯府按上一個邈上的罪名,這樣也好永絕後患,可是隻嬌杏一事到底罪證太過薄弱,她剛想到法子設套,便發生了武安侯府變賣御賜之物一事,此事當好再次坐實了武安侯欺君藐上,不敬天子的事實。如今武安侯府疲於應對,若然再出一件邈上之事,三罪並罰,就算證據不足,武安侯府也逃不過此劫了。
御賜之物失竊一事做的如此合乎她的心意,錦瑟自然就想到了完顏宗澤,如今聽到他承認,錦瑟心中便覺有股甜意涌上,忍不住撲扇着睫毛,道:“你不覺着我該得饒人時且饒人嗎?”
完顏宗澤以御賜之物設計武安侯府,早便料想到武安侯會到廖府來謝罪,他本便有心要瞧瞧錦瑟的態度,想看看,武安侯府低了頭,錦瑟是否就軟了心腸。
而錦瑟的反應卻叫他再滿意不過了,只因他到此時還總掛着當日在江州錦瑟踢打謝少文時她激動的情緒,他總覺錦瑟對謝少文有些特別,如今見錦瑟竟然真能做到置謝府於死地,不給其一絲喘息的機會,這便說明錦瑟根本沒將謝少文放在心上,完顏宗澤心中當然是高興的。
而且完顏宗澤原便是斤斤計較,睚眥必報之人,錦瑟這股對敵人毫不心軟的果決和剛毅,也叫完顏宗澤極爲舒服。如今他見錦瑟垂眸,便細細盯着她又瞧了瞧,勾脣笑着道:“原來微微已開始在意我對你的感受了……”
完顏宗澤那夜和錦瑟說了不少話,使得錦瑟意識到,不知不覺中她已無法再漠視完顏宗澤,而且對完顏宗澤她也沒有厭惡之感,反多次被他撩撥起一池心湖來,這叫錦瑟思來想去,已然決定給自己和完顏宗澤一個機會,她已不再刻意地鎖着一顆心,將完顏宗澤擋在心牆之外,而是任由一切順其自然地發展。
如今聽了完顏宗澤的話,錦瑟心一跳,神情也有些發怔,接着卻又淺笑了起來,擡眸瞧着完顏宗澤,道:“這世上誰也不會願意被當做惡毒之人。”
完顏宗澤見錦瑟嘴犟,笑容越發舒展,知曉錦瑟面皮薄兒,便也不再刻意逗弄於她,只點頭道:“恩恩,微微說的是,只是,我又怎會那般想你呢,那武安侯可非良善之輩,心胸狹窄,心狠手辣,微微有能力保護自己,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錦瑟聞言又被完顏宗澤戲謔的目光盯着,只覺面色又燥紅了起來,直到完顏宗澤擡手撫上她的面頰輕輕摩挲,錦瑟才恨的嗔他一眼,完顏宗澤便挑起眉笑的愈發得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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