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二章

重生名媛望族

錦瑟隨着衆人起身迎接太后,很快圍觀的百姓們紛紛跪地讓出一條通道來,太后一身暗紫紋金騰鳳朝服,頭戴寶珠赤金掐絲暖玉火鳳含住的朝冠,扶着左嬤嬤的手儀態威嚴地緩步而來。

錦瑟拉着完顏廷文走到堂中,隨着太子等人跪拜相迎,俯身間見太后放在左嬤嬤手臂上的右手食指微翹,指上鑲嵌着碧藍寶石的赤金護甲在陽光照耀下發出冰冷而銳利的光芒,不由脣角揚起譏誚來。

今日太后盛裝而來只怕是想倚老賣老,靠着身份爲安遠侯硬擋下一劫來,她會叫太后知道什麼是自作自受。

見過禮衆人平身後,太后見刑部等大臣面露詫色和揣度,便笑容慈愛地瞧向太子,道:“太子妃是哀家的嫡親孫媳,又素來溫婉賢淑,純孝端莊,她慘遭謀害,哀家一直悲慟至今,可如今竟有人指證太子妃乃是被安遠侯迫害,安遠侯是哀家的嫡親侄子,這真是叫哀家震驚之餘,又痛徹心扉,輾轉反側,難以成眠。今兒此案得以重申,哀家倘若不來聽個明白實在坐立不安,太子不會怪哀家前來添亂吧?”

太后言罷,太子恭敬地道:“皇祖母能來全因皇祖母疼愛關心孫兒,孫兒高興還來不及呢,相信太子妃在天之靈見到皇祖母如此惦記着她,也必感念在心。”

太子說罷,太后便想起了太子妃靈堂上詐屍一事來,此事她到現在都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此刻被太子又提太子妃,她當下便覺刑堂之上陰冷冷的。加之她這些時日不知爲何總是心神不寧,夜夜夢魘不斷,也着實夢到過太子妃幾回,登時她便渾身汗毛直豎,不自在地抽回了拉着太子的手。

咳了一下,太后見衙役已在太子身旁安置了太師椅,便不再多寒暄作秀,盯向跪在地上的陳家楊,沉聲便道:“就是你指證安遠侯謀害太子妃的?”

陳家楊跪在地上到底是升斗小民,被太后的盛裝儀仗,威嚴氣勢嚇到,瑟縮兩下才道:“正是草民。”

太后便又道:“你手中果真有指證安遠侯的確鑿罪證便好,哀家必不會徇私包庇,不僅要安遠侯爲哀家那可憐的孫媳償命,更會記你大功一件。”

太后說着雙眼一眯,語氣沉了下來,又道:“可如若你是信口開河,或是拿出假證來誣陷安遠侯,安遠侯乃皇親國戚,又是我大錦二品將軍,威名赫赫,戰功卓著,守護一方,不容你詆譭構陷,哀家勢必要將凌遲處死!哀家貴爲太后,不管是記你大功,還是凌遲處死你,這裡誰都不能阻攔!公堂之上,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

太后這話前輕後重,分明就是在威脅陳家楊,令他識時務,好好想明白了再答話,倘若他肯反口太后必定記他大功一件,倘若他敢胡言亂語便將陳家楊凌遲處死。

見那陳家楊哆嗦着應命,外頭百姓們雖莫敢亂議論,可神情卻都透出幾分對太后的看法來,錦瑟不由冷笑,太后這可真是窮圖匕現了。當衆威脅,哪怕是遭人詬病也要先保住侄子和家族。不過今日只怕要叫太后失望了,陳家楊不可能因太后兩句威逼就反口的,更何況,指證安遠侯的罪證如今可不在陳家楊的手中,陳家楊早便沒有了反口的機會。

太后見自己威逼陳家楊,錦瑟等人竟也冷眼看着,半點不急,她的心便又沉了沉,又說了兩句見衆人都看着自己,這纔算罷,扶着左嬤嬤的手在太子身後側方端坐。

錦瑟見太后瘦的皮包骨頭,臉上生生多出了好幾道褶子,又見她眼底青黑一片,神色憔悴,即便臉上覆了厚厚的一層脂粉也難掩疲累頹敗之態,卻還是堅持端坐在那裡,目光銳利威儀地盯着堂中,她不免低頭撫了撫完顏廷文的發,道:“太皇太后瞧着精神不佳,嬸孃身子不便,文兒可願替嬸孃過去陪伴侍奉着些太皇太后?”

完顏廷文自母妃去後便長大了極多,他又天性聰穎,加之近來發生的事情錦瑟也沒刻意瞞着他,他豈能不明白太后如今是來幹什麼的。方纔他的小手被錦瑟包裹着已是緊握成拳,此刻倒忍耐了下來,小臉上不見絲毫不妥。

聽聞錦瑟的話,又見錦瑟黢黑的眸子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他當下便明白了錦瑟的意思。下頭百姓都不是傻子瞎子,他越對太后恭敬,太后袒護左家人便越會令百姓不滿。完顏廷文乖巧地點頭,退出錦瑟的懷抱,恭謙的行了一禮,道:“文兒願意陪伴太皇太后。”

說罷便向左太后去了,不容拒絕地親自端過衙役新奉的茶捧給太后,完顏廷文脆聲道:“太皇太后吃茶,太皇太后要保重身體,不要爲不值得的人累及鳳體。”

完顏廷文彬彬有禮,謙恭懂事的模樣瞧在衆人眼中立馬引得讚賞目光無數,方纔錦瑟幽幽靜靜的聲音雖低,可因堂中安靜,太后卻聽的清清楚楚,她豈能不明錦瑟令完顏廷文過來的目的,見下頭人羣騷動,太后面色發白,卻也只得接過完顏廷文端上的茶,手指發白,目光慈祥地道:“文兒乖。”

這時太子才重新道:“陳家楊,你且繼續說吧。”

陳家楊吞了下口水,潤過喉嚨這才道:“草民乃潛州人士,草民之父原是陳志曾,系陳公公的侄子。洪熙八年,陳公公回香祭祖,草民生父見其背井離鄉,又進宮當了太監,斷了子孫緣,又見其得了太子爺高看,錦衣玉食,實在不可同日而語,便想將草民過繼給他當孫兒,一來續了香火,再來也叫其老去後不至於家財無人承繼,更藉此巴結逢迎,從而改善家境。就這樣草民便被過繼給了陳公公做孫兒,後祖父得太子爺召喚回京,草民按其所教導專心打理祖父爲草民留下的兩個錢莊,不想草民因一時醉酒失誤竟錯殺人命,下獄後案子未曾細審便被判了死刑,竟是不容草民通知祖父便要即刻行刑,任是草民家人變賣家產,官府也油鹽不進。草民原以爲就只有坐等砍頭了,誰承想行刑前一天竟被潞州鄧家的二爺救出了死牢,鄧二爺爲草民安排了新身份,一年後風聲小了又接了草民全家團聚,草民原想着這鄧二爺是俠義之人,不想他的目的竟在祖父!他控制草民全家就是爲了脅迫草民祖父爲他所用謀害太子!祖父疼惜草民,幾年來先後爲鄧二爺提供過三回從太子爺那邊打探的消息。而前些時日,鄧二爺更是奉安遠侯之命,以草民全家老小性命爲要挾令祖父毒害太子,草民祖父對不住太子爺全怪草民全家,草民給太子爺叩頭啊!”

陳家楊說話間已衝太子咚咚咚地叩起頭來,幾下額上便鮮血橫流,太后見下頭百姓嗡嗡議論開來,忍不住冷聲插嘴,道:“你所說這些不過都是捕風捉影,可有實證能證明陳公公乃是受安遠侯指使謀害本宮?再說,那陳公公對太子忠心耿耿,你不過是其過繼孫兒,他豈會因你而背叛太子?!那潞州鄧家和安遠侯府素無往來,安遠侯怎會和鄧二爺聯合謀害太子?!簡直就是一派胡言!”

面對太后的厲聲質問,陳家楊並不膽怯,又叩一頭,道:“草民過繼之後,祖父待草民宛若親孫,不僅令草民衣食富貴,更悉心教授草民認字認理等事,草民見此感恩於心,亦侍祖父至孝,我祖孫二人相處頗爲融洽,祖父在家鄉住有小半年,後每年都要回鄉祭祖掃墓,平常也多有信件來往,我祖孫二人感情日漸加深,雖是過繼之孫,卻有親祖孫之情。祖父乃是家中獨苗,因無奈進宮當了太監,一直愧對祖宗,有草民承襲了香火,自然更不肯再失去草民。何況那安遠侯心思叵測,一開始用草民威脅,不過是令祖父做些無傷大礙的事情,誘祖父一步步背叛太子,直至祖父再不能回頭。祖父他謀害太子實屬被逼無奈,下毒之後祖父自知罪孽深重對不住太子殿下的賞識信任之恩,這才自裁謝世啊……”

陳家楊的聲音不低,外頭百姓們都聽見了,聞他言之鑿鑿,說的又在情在理,順理成章,衆人心裡怎會不信,不由叫罵安遠侯心思歹毒,處心積慮。

太后恨得咬牙,又道:“好個言辭狡辯的刁民!你若有證據,哀家自然肯信,可你若信口開河,任你吐出花來,哀家也萬不相信安遠侯一國忠良會做出此等事來!”

陳家楊卻揚聲道:“草民有證據!太后,太子殿下,各位大人,草民祖父被逼謀害太子,心中便極爲不安,爲救草民全家祖父下了決定,便也想好動手後不管成不成事便結果了自己性命,祖父唯恐他死後,安遠侯和鄧家不依諾言仍舊不放過草民全家,便在動手前派親信拖鏢局將一份能指證安遠侯謀害太子的親筆信件和安遠侯所給毒藥秘密送到了草民手中。那信件上有安遠侯的私印,大人們一驗便知!”

太后聽的渾身一震,早先陳家楊只說自己手中握有證據,可就是不肯透露到底是何物,皇帝也曾費盡心思想要得到這證據,可陳家楊卻將其藏了起來,如今聽聞那證據竟然是安遠侯的親筆信,上頭還蓋着私章,太后兩眼一黑,心底最後一絲奢望也化成泡沫了。

百姓們哄哄又議論起來,太子一拍驚堂木,道:“此證據如今何在?還不呈上堂來!”

陳家楊這才道:“證據草民塞在了城西柳芽巷最東頭那顆歪脖柳樹的樹幹裡,殿下可令人取來。”

太子和刑部等大人商議後由三司各派差驛數名,太子親衛一隊,迅速點齊人前往取信。太后放在膝頭的手握了起來,忍不住瞧了左嬤嬤一眼,左嬤嬤輕點了下頭,太后眉目稍展,眸中卻有焦慮。

完顏宗澤將這一幕瞧的清楚突然站了起來,衝太子道:“臣弟親自帶他們去取信。”

太子點頭,完顏宗澤便領着人出了堂,那柳芽巷並不算遠,然而完顏宗澤這一去卻用了足足小半個時辰還未歸,圍觀的羣衆們早已議論紛紛,幾位審案大臣也有些坐立不安起來。見太后端坐在那裡,神情雖力持平靜,可眼角偶爾卻泄露出一絲期許,焦躁和擔憂來,錦瑟輕輕撫着衣襟褶皺,心中一片安寧。

臨近正午,外頭早春驕陽已露暖熱火辣,在衆人翹首以盼中完顏宗澤總算帶着人回來了,衆人見那離去的一隊人明顯衣衫散亂,便知是出了事,一時間議論聲更大了起來。

完顏宗澤進得殿中,迎上太子焦急的目光,清聲道:“臣弟在路上碰到了一些意外,回來晚了。”

太子見他不細說便也不多問,只道:“證據可已得到?”

完顏宗澤目光不動聲色地掃了太后一眼,取出一封書信來放在了長案上,道:“不負所望。”

太后見此身子明顯一抖,目光緊盯太子案前那封書信,像是要盯出一朵花來,眼見太子拿了信欲打開,太后卻突然出聲,道:“安遠侯的字哀家還是識得的,太子可容哀家先看看這信?”

太后言罷,太子微微一猶豫,還是恭敬地將那信雙手呈給了太后,誰料太后抽出瞧了兩眼,竟豁然站起,幾下便將那信撕了個粉碎,怒聲道:“哀家仔細辨過這信中字跡絕非安遠侯的,印章更是模糊難辨,來人,給哀家狠狠地打,拷問是誰令這賤民誣陷朝廷命官的!”

太后說着怒目盯向陳家楊,手指微抖的指着他,分明是怒不可遏。

衆人皆未想到太后竟就這麼將信給撕了,頓時心中各有所想,可卻皆愕然在場,一時偌大的衙堂死寂無半點聲音,錦瑟望去見太后的眼中分明有股如釋重負的亮光在閃,不由譏誚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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