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王府中建有個極大的跑馬場,就在車馬房的後面,半月院的那幾個姑娘自進王府便被當成了半個主子對待,她們又是北罕女子,在家時也是經常騎馬的,故而進府後幾人倒是常常會去跑馬,錦瑟進府後雖是未曾苛待她們,一切都照舊,可因上次完顏宗澤杖責打死了一位姑娘,故而那剩下的四個倒是老實了極多,連馬場都不大去了。
此事錦瑟是聽王嬤嬤說起過的,姿茹又突然頻頻地往馬場去,這點確實值得懷疑,更何況這些北罕姑娘都是貴族出身,即便如今她們的處境已今非昔比了,可那姿茹當也不屑和馬廄的小廝熟稔纔對……
而完顏宗澤是有兩匹坐騎的,一白一黑,雷音和紫冥,他極愛惜馬兒,每乘幾日,便要改乘了另一匹,令馬倌好生伺候那匹疲累的,這姿茹靠近完顏宗澤的坐騎到底想幹什麼?
“今日王爺騎得可是雷音?”
錦瑟問罷宋尚宮搖頭,忙道:“王爺牽了紫冥出府,雷音還留在馬廄呢。”
錦瑟聞言心神略鬆,又道:“雷音休息幾日了?”
“明兒王爺便該換馬了。”宋嬤嬤聞言道,錦瑟幾句,宋嬤嬤領命而去,不過一個時辰她便又回來覆命道:“奴婢傳王妃的命叫高翔親自查看了雷音,高翔並未發現任何不妥之處,興許是姿茹還沒找到機會下手。”
那高翔是府中轉治馬病,照看馬兒的馬倌掌事,極富經驗,既然他說馬兒沒問題,難道姿茹當真是那沒尋到動手的機會?
不對,如今離姿茹去東平侯府見到恩義侯府的姨娘沒幾日,姿茹便頂着被懷疑的風險頻頻動作,這說明她很着急,既然着急她昨日又有機會靠近雷音,萬不會錯失機會沒有下手。明日完顏宗澤換馬,雷音將會受到更嚴密和無微的照顧,彼時她更難下手了。
她一定做了什麼,只是沒被查到罷了。錦瑟想着,宋尚宮便道:“要不將姿茹抓起來,嚴加審問?”
錦瑟卻搖頭,道:“先別驚動她,興許她果真還沒來得及做什麼,打草驚蛇便不好了,你吩咐高翔,明兒照舊給王爺換馬。說起來我自進府還沒好好見過這幾位妹妹,也是我禮數不周,不若明兒你喚她們來給我請個安,我也好認認人。”
宋尚宮聞言便明白了錦瑟的意思,含笑應下。
翌日,錦瑟穿着一件明紫色繡大朵牡丹喜鵲的長褙子端坐在花廳上,烏黑的髮髻挽成繁複的芙蓉歸雲髻,其上插着一長一短兩支羊脂玉纏金絲的童子戲珠髮簪,簪子雕刻精細,羊脂美玉在陽光下流露出動人的溫潤光澤,兩支髮簪玉花花瓣間分別鑲嵌着一黑一白兩顆珍珠,用金絲金片所做的花葉栩栩如生,葉片上銀光一點宛若露珠欲滴。
她坐在那裡目光沉靜如水,花瓣般的脣角隱約含笑注視着她們,姿茹等四個姑娘便都忍不住心跳如鼓。
她們知錦瑟自查出有孕便穿戴簡單起來,身上一不用香,二不戴飾物,更不塗脂抹粉,便是頭髮也每每挽成簡單的髮髻,便於隨時休息。今日錦瑟又不打算出門,僅僅是召喚她們過來請安,卻打扮的如此隆重華貴,這自然是打扮給她們看的。
她們不由想起這兩日府中的流言來,下人們都在傳,王妃那日帶着她們去東平侯府中參加洗三禮便是有意從她們中選出一個來給王爺收用的。如今王妃有孕,王府中又沒有了其她的侍妾側妃,王妃自然是要早做打算,她們隻身來到燕國,沒有一點背景,勢薄力單,既然得了寵愛,也必須依靠王妃才能生存,王妃擡舉她們,自然比坐等皇后給王爺安排側妃或是王爺自己從外頭擡進女人來要明智的多。
所以幾個姑娘也覺得這是她們的機會,可自上回從侯府回來王妃便再沒召見過她們,這叫她們心中又沒底了起來,今日王妃再度召見,而且還是這樣的陣勢,她們心思便再度活絡了起來,一個個打扮地不可謂不用心。
錦瑟目光靜靜掃過四個姑娘,見她們個個明豔動人,打扮的皆含而不露,打一眼看皆穿着樸素,規規矩矩,可精細處卻是用足了心的,錦瑟心知肚明,含笑道:“今日叫幾位姑娘來不過是認識認識,你們也不必拘束,都起來吧,坐。”
“王妃面前哪有奴婢們的位置。”
四人起身,便有一個穿青蓮色衣裳的姑娘開口道,語調恭敬,聲線若幽林鳥鳴,悅耳動聽。
錦瑟瞧了她一眼,端茶抿了一口沒有吭聲,另一個梳流雲髻的姑娘便不甘示弱地道:“王妃賢名遠揚,世人皆知,王妃賜座,奴婢們心有惶恐卻不敢辭。”
她說着福了福身,便率先尋了下首的位置側身坐了,她這一坐其她三個姑娘見錦瑟似目有讚許,便也紛紛坐了。錦瑟放下茶盞,那另一個未曾說話的姑娘也忙笑着道:“王妃如今是雙身子的人,茶雖好但性涼,喝茶未必有益,奴婢知道一種花茶,可以根據身子來選花茶種類,和藥膳一個道理,若是王妃有興趣,奴婢略懂花茶,希望王妃給清月一個伺候的機會。”
錦瑟見三個姑娘都爭先恐後的表現自己,而那剩下的一個卻默不作聲,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瞧她今日穿戴妝扮也比其她三個姑娘要遜色一些,分明心思沒用在上頭,見這姑娘正是當日在東平侯府遲遲不歸的那姿茹,錦瑟越發肯定她一定在雷音身上動了手腳。
錦瑟不動聲色轉開視線,笑望着清月,道:“難得你有心。”
她言罷王嬤嬤便從外頭進來,道:“王妃,王爺正要和康總管出府辦事,念着中午只怕不能趕回來陪王妃用膳,便叫前頭遞了消息進來,叫王妃勿庸惦記。”
錦瑟聞言點頭,不經意地掃過姿茹卻見她在聽聞王嬤嬤的話時身子一繃,錦瑟挪開目光忽而似想起什麼,忙衝王嬤嬤道:“我記着王爺今兒出去沒穿披風,嬤嬤快送了王爺那件玄黃織錦軟毛的披風過去,今兒天這麼冷,莫叫王爺着了涼。”
“王爺和王妃真是鶼鰈情深。”
“是呢,王爺對王妃真是體貼有佳。”
“那也是王妃賢惠,才得王爺傾心相待。”
幾個姑娘紛紛附和,那姿茹待其她三位姑娘言罷才反應過來,忙也附和了一句。錦瑟含笑轉開話題,清月三人想盡法子和她套近乎,唯姿茹雖也刻意表現,但總讓人覺着她心思沉沉。
這時王嬤嬤又覆命進屋,衝錦瑟笑着道:“老奴追到府門沒追上王爺才知王爺是去了馬場那邊,說是雷音今兒不知何故有些暴躁,竟不叫小廝牽它,王爺聞訊以爲雷音是生了什麼病,誰知王爺一去馬廄雷音便乖的像兔子一般,撒歡地往王爺身邊蹭,原是擺譜要王爺親自去牽才樂意,惹的王爺好一陣笑呢,這會子王爺已騎着雷音出府了,披風老奴也送到了,王妃不必擔憂。”
錦瑟便也微微一笑,又和姿茹四個略坐了坐便以累了爲由遣散了她們,幾個姑娘見錦瑟根本不提侍妾一事,只以爲她是還要再觀察她們幾日,也未心疑便乖巧地退了出去。
小半個時辰後,那姿茹便鬼鬼祟祟地出了半月院往王府後門逃去,她到了後門給看門的婆子塞了一袋碎銀,兩支赤金簪子,哭求道:“我母瑪病的很重,我如今背井離鄉連見她最後一面都是奢望,我就想叫人將我親手做的這個祈福香囊帶給母瑪,也叫她知道我在這邊過的極好,莫叫她去都不安寧。我那堂叔來京城跑商就住在三山客棧,求嬤嬤您發發慈悲放我出去,我見了堂叔將這香囊交給他便回來,左右不過一個時辰,不會被人發現的。求求你,求求你了。”
姿茹說着便將碎銀帶子和髮簪往婆子手中塞,哀求着欲下跪,那婆子早便得了吩咐,只略做猶豫便收下了東西,道:“我再一個半時辰便該和劉三家的婆娘換班了,一個時辰你可一定要回來,不然咱們都得倒大黴!”
姿茹連聲應下,婆子放她出去她便一溜煙地往大街繁華處跑去。她奔到街頭混進人羣,匆匆四望,見沒人跟着,王府中也無人追來,便大鬆一口氣,只覺劫後餘生般舒暢。擦了擦冷汗,辨清方向她便忙往東面街頭而去,豈知她剛拐進一處僻靜的小巷,便有一人突然從牆頭躍下,一掌劈在她頸後將她砍暈了過去。
這男人抱起她瞧了眼前頭熙熙攘攘的街市見沒人注意這邊動靜,剛轉身欲帶姿茹離去,豈料原先空空的巷尾突然就多了一個鬼魅般的身影,他一驚剛明白中了計,便覺背後一陣風來,接着他的後頸也是一痛,眼前一黑和姿茹一起跌倒在地。
兩盞茶後,一頭冰水兜頭澆下,姿茹一個激靈睜開眼睛,恍恍惚惚地就見兩個人影端坐在面前,她眨了眨眼抖落眼睛上的水珠,待瞧清面前所坐不是旁人正是完顏宗澤和錦瑟,她渾渾噩噩的頭腦陡然一清,面色煞白。
“姿茹,你到底爲何要謀害王爺,還不從實交代!”王嬤嬤怒聲道。
姿茹見完顏宗澤好端端坐着正目光清冷地盯着她,她便知上了當,事情已然敗落,心知自己交待與否都已是死路一條,她咬着脣一聲不吭,錦瑟卻自桌上捻起一封信來道:“你父親冒犯了燕國的大人,已被下獄,家人向你求救,可你在王府中並不得寵,你料定便是相求於本妃,本妃視你們爲眼中釘也必不會相幫於你,恰恩義侯府的姨娘是你同鄉,這信便是她帶給你的,她給你出了主意,只要你能爲恩義侯府辦事,恩義侯自會救你家人。你思來想去也沒別的辦法,故而便應了她,這才做下了謀害王爺的事來,我說的可都對?”
姿茹到現在才明白,自己的一舉一動竟一直都在錦瑟的掌控之下,她苦笑卻道:“王妃既都知道了,又何必再問我。”
錦瑟卻又道:“你以爲你什麼都不說,恩義侯便會看在這份兒上,當真爲你父親說話,救你父親出獄嗎?倘若如此,你便不會前腳出了王府,後腳便差點遭遇非命。若非本妃派人跟着你,救下了你,此刻你早已屍首兩處了。”
姿茹聽罷感受到後頸處還陣陣發疼,登時便感絕望落了淚,錦瑟又道:“恩義侯根本沒有救你父親之心,你謀害王爺是必死之罪,可你若乖乖聽話,本妃會念在你一片救父之心上,央王爺救你父親出獄,你該知道,救你父親出來不過是王爺一句話的事兒。”
姿茹聽罷燃起希望來,瞧着錦瑟道:“當真?”
錦瑟看向完顏宗澤,姿茹見完顏宗澤點頭,便咬了咬牙,道:“我相信王妃。王妃要我做什麼?”
對於她的妥協,錦瑟並不意外,只道:“你在雷音身上做了什麼手腳,爲何本妃令人連番檢查都不曾發現不妥之處?”
姿茹卻道:“恩義侯府的三姨娘給了奴婢一個毒瓶,裡頭放着一根細如牛毛的毒針,叫奴婢將那毒針扎進王爺坐騎的馬腹處,毒針上雖有劇毒,可這種毒對馬兒卻是害處不大的,毒針插進馬腹後只露一個針尖在外,又因掩藏在皮毛之下故而不易被發現,但倘使王爺騎馬,毒針所在位置正是王爺夾馬腹之處,毒針必然會刺破王爺的腿,劇毒便會隨傷口匯入王爺身體。”
錦瑟聞言一驚,道:“難怪檢查不出。”
完顏宗澤瞧了眼永康,永康便領命而去,片刻他拖着個素銀碟進來,裡頭果然放着一根細若牛毛的針,針頭銳光閃閃,其上隱有幽藍色的光芒。永康呈上銀針,稟道:“已令苟先生查過這毒,這毒是經淬鍊過的,毒性極強,若被此針扎破身子,不足一個時辰便可奪命。”
錦瑟聽罷一陣後怕,生生打了個寒顫,完顏宗澤擡手握住了她放在扶椅上的柔荑,安撫地捏了下,見她面色稍好,才衝姿茹道:“本王要你當庭指證恩義侯,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