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乃是一年三個節中除了萬壽節和春節外的另一個大日子,雖是還有一日才至冬至,但朝臣們已沐修,不再聽政,街頭商旅也皆停業回家,百姓走街串巷互相賀冬。如今雖是隆冬,但皇宮之中卻花團錦簇,擺放了不少花房精心培養的花木盆景,各處紅燈掛起,打掃一新,宮廷的每個角落都洋溢着喜慶氛圍。
往年的冬至皇宮也是要舉辦盛宴一遍宮中娘娘們和百官女眷相互賀冬的,不同的是往年的宴席都是由皇后娘娘來主持,而今年太后竟是要親自於衆同樂。太后多年來居於深宮,鮮少參加各種活動,出現在衆人視線中,然而今年卻有異往年,她開始頻頻活動,不僅參加起各類朝賀的宴席來,而且自入冬還曾接受了好幾位命婦的請安。這叫百官和極具政治敏銳性的衆夫人們再次嗅到了一些不同來。
一大早天還未亮,左太后已收拾停當,穿着一身隆重而華貴的朝服,頭戴東珠赤金鳳尾大朝冠,威嚴地坐在殿中鋪了厚厚黑狐皮的暖炕上,她身側的織錦墊高背椅上,左麗晶端莊地坐着,兩手交疊放在膝上,素白的十指間擰着一條絹絲帕子,因太過用力指端顯得蒼白而扭曲。
見她動作和神態都顯得極爲侷促,太后盯了她一眼,不由蹙眉厲聲道:“瞧你那點出息,當初對東宮下手時怎就不知道害怕?!既動了手就要掩蓋好,莫叫人抓到把柄!你自己蠢,做了糊塗事不說,如今還弄的被皇帝發覺,滿城懷疑,哀家還要爲你低三下四地去求皇帝,替你說盡了好話!你再這副爛泥扶不上牆的模樣,便趁早給哀家滾出去!”
自那日左麗晶在東宮捱打,皇帝夜探東平侯府得知事情真相後,他就生了左麗晶的氣,這三個月來,左麗晶養病府中,皇帝竟是不聞不問。左麗晶多次向皇帝示好,可她送往宮中的那些消息卻都石沉大海,得不到半點回應。太后那次在宮中親自下廚請皇帝過來,可謂用心良苦,利用母子之情爲左麗晶說盡了好話,可皇帝心中的刺顯然還是沒有拔出來。
這但凡是夫妻,情侶鬧了問題,都是越快消除越好的,無奈左麗晶偏就傷勢遲遲不愈,一直躺在牀上,她進不了宮,皇帝又不會出宮去瞧她,此事便只能耽誤了下來。太后一心要讓自己養大的翼王登上皇位,此刻是關鍵時候,她自然是焦急萬分的。如今好容易左麗晶的傷好了,得以進宮,她馬上便安排皇帝和左麗晶見面,欲讓左麗晶將皇帝的心快快拉回來。
今日她還要召見命婦們,在此之前她便令人將左麗晶喚了過來,又令宮人以她身體不適爲由去請皇帝,這會子皇帝想必已在路上了。她爲左麗晶鋪好了路,可左麗晶卻坐在那裡一臉驚惶,完全不知所措的模樣,太后自然是瞧不慣的。只怕她會白白浪費了自己給她創造的機會,加之她本就對左麗晶瞞着她對太子動手一事有怨,又因左麗晶拖累她而氣恨,難免訓斥起來。
左麗晶聞言便忙諾諾地道:“侄女都聽姑母的,一會子皇上來了侄女一定哀求他原諒侄女,一定想法子挽回皇上的心。”
太后聽罷這才面色漸緩,道:“此事說開了方好,壓在皇帝心底難免要生出嫌隙來,民間有俗話說的好,夫妻哪有隔夜仇,這一來是隔夜仇最傷感情,再來也是多大的事兒女人只要能放下身段哄一鬨也都散了。你這一傷便養了兩三個月也太是嬌氣了些,不知這些時日皇帝是否又受了他人挑撥更怨怪於你,今次你定要拿出些手段來好好籠籠皇帝的心,要是耽誤了我孫兒的事兒,哀家第一個不繞你。”
左麗晶自然也知道要儘早籠回皇帝的心纔好,可她不光是受了皮外傷,重要的是腿斷了,傷筋動骨一百天,如今三個月她能下牀已然是不錯的了。當時她未敢將此事告知皇帝和太后,寄希望於斷腿能被醫治好,然而事與願違,她雖沒有殘廢掉,但斷腿到底是不能完好如初。
她的腿,骨頭是續了起來,可卻生生比另一條斷了一截,而且那原本線條柔美纖直的右腿,如今脫了衣裙扭扭曲曲,再沒了一絲美感可言,叫她自己看了都感恐怖的很。
她爲此事已是傷透了心,不知已發了多少火,可事實已定,她無奈之下只能想法子做了一雙內底要高出左邊繡鞋兩指的特殊繡鞋來,穿在腳上在自己的院子中來回走了兩日,如今又被層層疊疊的羅裙遮蓋了雙腿,走起路來這纔不顯殘損,和往常一樣。
聽太后要她拿出些手段來籠回皇帝的心,左麗晶自然明白太后是要她和皇帝溫存一番,可如今她這般模樣,一脫衣裳還不倒盡了皇帝胃口?她心裡發苦卻只能連聲應下,心裡又將皇后給一個好罵。
卻在此時外頭響起了腳步聲,太后忙瞧了左麗晶一眼,左麗晶忙站起身來。
這來的果真便是皇帝,他聽聞太后身子抱恙趕了過來,一進殿卻見太后好端端地坐着,倒是左麗晶跪在地上哭泣。見太后一臉沉肅,顯是在責備訓斥着左麗晶,瞧此情景,他心中明瞭,轉身便欲出殿。
太后見皇帝這般的喜形於色,心中不覺一喜,一顆心算是落了地,她忙站了起來,快步過去,追上皇帝道:“母后已狠狠地教訓過她了,她也已經知錯,好歹孩子是無辜的,皇帝也瞧瞧孩子再走不遲。”
今日左麗晶進宮,太后以未曾見過安樂郡主爲由令左麗晶將女兒也帶了過來,此刻她言罷抱着孩子的雲嬤嬤便極狠心地擰了下孩子,那嬰孩登時便哇哇地哭了起來,皇帝的腳步便頓住了。
見此,太后便扶着身旁嬤嬤的手悄然出了殿,左麗晶也從地上站起身來,自雲嬤嬤手中接過孩子忙輕輕哄着,瞬間殿中便只剩下皇帝和她。此刻外頭天光尚未大亮,殿中光線更是灰暗,燃着的羊角宮燈瀰漫着暈黃的光線,照在左麗晶身上。
見她穿戴素淡,滿臉淚痕,懷抱孩子輕輕搖着,貝齒咬着脣,臉上全是驚惶侷促,甚至都不敢瞧他一眼,皇帝心便是一軟,心裡想着也許她當真是因爲愛子心切,因爲惶惶難安,這才做出忤逆他心意的事情來,事後又因怕失去他的寵愛才百般隱瞞。
皇帝站着不言不語,左麗晶便也垂着頭,咬着脣不敢言語,不敢哀求請罪,似恐一出聲便會聽到皇帝不原諒他的話一般。她這樣害怕恐慌的模樣越發令皇帝心軟起來,過了半響,左麗晶餘光見皇帝既不說話也不離開,她知道自己的表現起了效果,這才擡起頭來去瞧皇帝,未語淚先流地顫聲道:“皇上不要我和女兒了嗎?”
她今日穿着一件素雅的淡藍色小襖,束墨綠色繡花腰帶,月白色的驚濤裙,烏髮只挽了個墮馬髻,彆着兩朵蜜蠟芍藥的絹花,身材經這三個月的調理早便恢復了生產前的曼妙玲瓏,燈光下,小臉上淚跡斑斑,端的是清新雅緻,芊芊弱質,楚楚可憐。怎麼瞧也不似那奸佞陰狠之輩,瞧着她發上的芍藥珠花,皇帝難免想起兩人初見之時,她就是站在一捧芍藥花枝前,人比花嬌,引他折花相贈。
左麗晶言罷她懷中嬰孩便又哇哇哭了起來,孩子百歲,瞧着和洗三時模樣大變,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烏溜溜的大眼睛,小模樣極爲可人。
此情此景,再憶及從前,皇帝心中那些怨怪和不滿也就去了個七七八八,左麗晶見皇帝站着不言語忙抱着孩子快行幾步哭着跪在了皇帝面前,道:“三郎,我都知道錯了,我這個做孃的,對凡兒只生不養,他長這般大我什麼事兒都不曾爲他做過,便一時糊塗起了謀害太子的罪念,我已知過了。三郎不原諒我,我也無話可說,這些時日我夜夜被噩夢纏繞,良心難安,已是不堪所負,我願以死抵命,換得安寧,可女兒是無辜的啊,她如今都百歲了,才見過父皇一面……我這個做孃的,有愧兩個孩子啊。”
她這一哭,懷中孩子受驚之下哭的便更加聲嘶力竭起來,皇帝再難保持鐵面,到底發出一聲低嘆來彎腰扶住了左麗晶。
左麗晶身子一抖,擡頭淚眼朦朧地瞧着皇帝,卻沒站起身來,反而抽泣着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死死抱住了皇帝的腿,哭着道:“我以爲皇上不要我們了……我錯了,真的知道錯了……”
皇帝見她這般,氣便全消了,手臂用力扶起她來,左麗晶便就勢依偎進他懷中垂泣起來。外頭雲嬤嬤見此情景悄然進屋將孩子抱了出去,留給兩人獨處機會,她退下時和左麗晶對視一眼,左麗晶被淚水洗的氤氳的眸中透出的分明都是快意和得逞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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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停電了,更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