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叫人打聽着陳夫人那邊的動靜。
除了早晨趕着收拾的行李之類,夏長富和裴國海並那些小管事都有孝敬,具是鄉間的野物,乾菜糟魚風雞之類,鄭明珠酌收了一些,零零碎碎倒也裝了一車,便又都有賞錢。
倒是裴國海使人送來兩隻鸚鵡,毛色好,嘴角也訓的好,鄭明珠便收下了,預備送與琪哥兒玩去。
這邊亂着,鄭明珠又叫了鬱雲兒來問鬱叔的事,鬱雲兒一臉惶恐的回說:“爹爹打發人來說了,謝少夫人賞臉,這樣看得起他,只爹爹心絞痛好沒好,委實來不得,待少夫人回帝都了,爹爹再上門賠罪去。”
鄭明珠也不急,只是笑道:“老爺子養身子要緊,既然肯見我,那麼等我見了再說。”
鬱雲兒心中本就忐忑的厲害,此時忙道:“少夫人這樣說,奴婢惶恐的緊,只是爹爹一向脾氣孤拐,求少夫人恕罪罷。”
鄭明珠也知道,這種平頭百姓面對高官時那種惶恐,倒笑着安撫了鬱雲兒幾句,一個小丫頭就跑了進來:“少夫人,大爺到了。”
鄭明珠忙打發了鬱雲兒,帶了丫鬟迎出去,陳頤安正往裡走,身後跟着七八個青衣灰劍的侍衛,那些侍衛見了鄭明珠一身錦繡,又帶着幾個穿紅着綠的丫鬟,忙都站住了,躬身行禮。
鄭明珠避了半個身子,輕輕頷首回禮,又對陳頤安笑道:“大爺來了,路上可還清淨?”
怎麼帶了侍衛?鄭明珠不由的問這一聲。
陳頤安便吩咐侍衛們在門口等着,便說:“我本來是出城辦個差使,所以身邊有這些人,並沒有什麼,你別擔心。”
鄭明珠笑道:“原來是這樣,我還當大爺特地來接我們的呢!母親那邊也收拾好了,這就能走。”
陳頤安打量她兩眼,見她穿一件石榴紅的褙子,挽着烏鴉鴉的頭髮,白膩的肌膚透出一點點紅色來,頗爲柔美可人,便說:“這外頭到底疏散些,你看起來倒比在家裡氣色好些。”
鄭明珠抿嘴笑道:“可不是,雖說這裡不如家裡精緻,這兩天吃飯我倒能多吃一口。”
鄭明珠又問家裡一切可好,兩人說着閒話,一徑往正房走。
鄭明珠覺得幾日不見,擺正了心態之後,通過時間的沉澱,自己的態度果然自然起來,面對陳頤安,心境竟是意外的平和,既沒有以往那種患得患失,也沒有那種陌生的既喜悅又期待的感覺。
簡直是自然的不能再自然的平靜。
或許這纔是正確的相處之道吧,心境平和,態度自然,不過分親近又不過分疏遠,一樣可以相互關心,有依賴有愛護,卻沒有過多的情感,便能在許多時候能夠及時抽身,不至於有太多傷心難過。
鄭明珠甚至懷疑,這纔是正確的夫妻之道,許多夫妻一生相濡以沫,正是因爲這樣的相處之道吧。
所謂情深不壽,感情太激烈,眼裡自然揉不下沙子,一點小事,甚至只是一些猜測,就足以毀了一切。
鄭明珠覺得,自己是真的頓悟了。
這樣山清水秀的地方,果然是處處有禪,時時頓悟!
陳夫人住的上房的院子門口也是一派忙亂,幾個丫鬟帶着婆子門口在裝車,陳夫人坐在上房,身邊是裴國海家的,夏長富家的並幾個兒媳陪着說話,聽報大爺陳頤安來了,幾個婦人唬的忙往裡間躲。
陳夫人笑道:“他一個小孩子,有什麼要緊,你們是安哥兒媳婦的人,他見一見也是好的。”
聽到這樣說,夏長富家的和裴國海家的才留了下來,只打發了幾個兒媳婦。
陳頤安進來請了安,兩人也忙着給陳頤安磕頭,陳頤安便吩咐丫鬟打賞了銀子,笑道:“我聽明珠說了,這幾日她忙着別的事,都是兩位大娘陪着母親,多有辛苦。”
兩個婦人磕頭謝賞,笑道:“我們莊稼人,不會服侍,虧得夫人寬宏。”
陳夫人問了侯爺可好,又說了幾句家裡一切都好之類的閒話,陳頤安才笑道:“剛我進來,看外頭收拾的差不多了,不如母親這就上車走罷,也免得路上太趕。”
陳夫人就站起身來,鄭明珠說:“早些走,路上慢些也罷了,大爺吩咐着些兒。”
陳頤安點頭,親自服侍陳夫人上車,鄭明珠又囑咐翡翠坐最後一輛車,檢查有沒有疏漏,便與陳頤安坐上一輛車。
裴國海夏長富等人帶了有頭臉的管事跟在後頭,送出一里地去。
待那些人都看不見了,陳頤安才笑道:“你的事兒辦好了麼?”
鄭明珠點頭:“沒什麼要緊的錯處,我就往寬了辦。”
她細細的把這兩日的情形說與陳頤安聽,聽到鄭明珠釜底抽薪的法子,陳頤安點頭笑道:“你的主意倒是不少,倒也有點意思。”
鄭明珠只是笑,並沒有多說的意思。
這馬車很寬大,鄭明珠坐的旁邊有個小几,上面放了一個黑漆嵌鈿食盒,鄭明珠拿起來揭開,見裡面是一格蒸的魚肉餃子,一格是一種碧綠的糰子,就遞到陳頤安跟前,笑道:“一路趕過來,午飯只怕來不及用吧,我叫人趕着揀了些點心,略吃一點。”
陳頤安有點意外,卻又覺得熨燙,接過來笑道:“你倒惦着我,這個綠的是什麼?”
鄭明珠抿嘴笑:“我不惦着你還能惦着誰?這個是這一帶的野吃法兒,叫什麼軟淺草,搗碎了合了糯米,有的包紅豆沙,有的包香菇肉餡兒,上籠蒸了吃的,你沒得閒來住,吃一點野菜,也當來了一趟罷。”
陳頤安很承情的揀了吃,又說:“我帶來的弟兄們呢?”
鄭明珠笑道:“自然不用你操心,先我們進去的時候,我就叫人吩咐了,廚房裡頭現成熬的雞湯,每人一大碗湯麪,另一人一碟點心。”
陳頤安頷首:“你倒是想的周到。”
鄭明珠笑:“難得你想着來接我,雖說是沾母親的光,我也很承你的情。”
陳頤安又順手擰一下她的臉頰:“這種醋也吃?”
誰吃醋了?鄭明珠忙打開他的手:“乾不乾淨呢,就亂摸。”
吃東西一手油,還摸她的臉。她嫌棄的拿手絹子擦了又擦,陳頤安哈哈大笑。
馬車走的慢,趕到晚飯時間纔回到武安侯府,鄭明珠就辭了陳夫人,回自己院裡去梳洗換衣服。
張媽媽帶着甘蘭院的丫鬟出來迎接。
鄭明珠淡淡的道了辛苦,張媽媽殷勤的笑道:“不敢,少夫人一路辛苦了,熱水已經備好了,還有新送來的百合香的香露。”
鄭明珠點頭:“說與她們散了吧,若是有要緊事,媽媽這就回我,若是不要緊的,就明日再說。”
張媽媽道:“沒什麼要緊的,奴婢都理會得,只有一兩家送了禮來的,怎麼樣回禮,明日再來請少夫人示下罷,只先前幾位姨娘都打發丫頭來問了,要過來請安,少夫人這會子見不見?”
對,三日禁足已經過了,鄭明珠就問陳頤安:“我這會子乏了,不如傳哪位姨娘來服侍你梳洗?”
陳頤安意外,腳步一滯,他是真沒想到一回來鄭明珠就要打發他去妾室處,心中不知爲何就有一種十分不舒服的感覺,把馬車上那種輕鬆寫意的情緒衝擊的無影無蹤。
陳頤安看一眼鄭明珠帶着笑容的臉,越發燒出一股邪火來,直接對張媽媽說:“去傳話,少夫人一路勞頓,今日免請安,明兒再來伺候罷。”
再對鄭明珠說:“你沒丫頭可用了?”
就大步走了進去。
鄭明珠不妨陳頤安突然這樣發作她一句,本能的就怒了,剛要回他一句,張開嘴不知爲何卻又偃旗息鼓,想了半日,倒嘆了口氣,方纔進屋去了。
墨煙和珊瑚正伺候陳頤安換衣服,鄭明珠當然知道,這些小姑娘,既然在這屋裡當差,伺候主子原是本分,只是因她才成爲鄭明珠不久,陳頤安與她又不甚親近,起居住行多在外書房,她也沒操心過,自己的丫鬟倒是極少服侍陳頤安,此時見陳頤安這樣說,只得吩咐道:“你們兩個,先服侍大爺梳洗吧,叫人另拿些熱水來我沐浴。”
陳頤安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也不看她一眼,就進了淨房,真不知道觸到他哪裡的逆鱗了,難道好心給他安排姨娘,還不夠大方賢良麼?
鄭明珠在心中嘀咕,倒是張媽媽察言觀色,走過來低聲勸道:“少夫人何必這樣賢德呢,既然大爺想在正房歇,少夫人偏要傳姨娘來,叫大爺怎麼高興?”
啊?鄭明珠一怔,頓時明白了,原來是嫌自己做了他的主,霍,這人真是難伺候。
說話藏頭露尾,從來不說明白話,事事都要你去揣摩他的意思,還不能猜錯了,錯了就是你笨,看不懂眼色,略錯個一點半點的,就給你臉色看。
問題是,你大爺心眼那麼多,誰有那本事時時保證猜得到?
鄭明珠在心中嘀咕,臉上倒也沒露出半點,倒是看一眼張媽媽,這個媽媽,雖說格局不大,行事也不算老到,倒也一心向着自己這個主子,單這一點,就比顧媽媽強了多少,用一用倒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