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太太爲親家辦的接風宴自是好的,寧婉又是大家說笑,又是看戲。可她心裡一直惦記着與封少奶奶“結交”。
與虎臺縣上層人家也有了不少次來往,今日才與封家少奶奶見面,無論如何也要找個機會攀談。畢竟在她的夢裡,封少奶奶對她有半師之誼,也是她在虎臺縣裡最好的朋友,而前些天聽說她又病了,自己很想勸慰她的。因此就一直留心,瞧着封少奶奶起身到下處,就趕緊也站了起來,“我也想出去散散呢。”
封少奶奶就輕輕一笑,“盧夫人請先行。”
寧婉就攜了她的手,“我們一同去吧。”路上就笑着說了些家常,又論起品茶,慢慢投機起來,便邀她到家裡作客,“我們家裡並沒有別人,副千戶白天總在外面忙着,過兩日空了你就過來,我們在一處品茶。”封少奶奶最愛品茶的,寧婉就向她學過煮茶品茶,此時暗地裡想回家後趕緊要買一套上好的茶爐茶具,再挑些茶餅、茶葉備着,免得封少奶奶來了瞧不上家裡的日常東西。
不想封少奶奶搖頭道:“真是多謝盧夫人的擡愛了,只是我身子不大好,近日天冷咳嗽又重了,大夫不許我多吃茶。”
大夫好像一直不讓封少奶奶多喝茶,可是她卻從來沒聽從過,依舊每日把烹茶品茶當成最重要的事,除了想方設法買好茶之處,還要夏天收雨水,冬天集雪花,清晨採露水,到處尋找清泉山溪,又配了好幾套極精美的茶具。如今她聽了自己請她品茶竟然還能相拒?
寧婉其實早覺出封少奶奶言辭間的客氣,只是她因着夢裡的情誼便忽視了她的疏離。明明在夢裡她們一見如故的,現在卻不知爲什麼她要躲着自己,寧婉摸不到頭腦,卻也覺出不宜再多說,因此兩人更了衣便重新回到戲臺前,分頭坐下看戲。
因陪着路指揮同知,鐵石今天也在趙家盤桓了半日,夫妻二人一同回家,寧婉就說:“我們不如也借趙家的園子請客吧。”自家將男女客分成兩日雖然也能擺下酒宴,但怎麼也擺不開戲的,但請客有戲方纔熱鬧,而虎臺縣裡戲臺的只有幾處,除了縣衙、城隍廟之外,只有徐老知府家裡和趙家有戲臺,而趙家的戲臺又更好一些,因此她便打算向趙家借園子。
不料盧鐵石反問:“我們爲什麼要請客啊?”
寧婉驚訝極了,“路大人不是來看你修繕城牆的嗎?”
“對呀,那可是公事。”
寧婉突然想起了去年自己給鐵石送禮讓他退回來的情形了,而且當時他還對自己說他從不送禮的!
今年的節禮都是自己打點的,他沒有過問,自己也沒向他說,因爲他一直忙着公事,而兩人見面有的是情話,根本顧不上說這些沒趣的事兒。而且寧婉覺得鐵石早變了,定親以來他對自己十分體貼周到,成親後更是整日粘在一起,因此竟將過去那個冷酷無情的將軍漸漸淡忘了,也就忘記了他先前的行事方法。
那時的鐵石不只是不收禮不送禮,甚至他不與同袍之外的任何人往來,特立獨行,再加上他身有殘疾,兇名遠播,因此很多人都對他心存忌憚,再加上週指揮使的打壓,他的仕途一直十分坎坷。
現在寧婉就正色說:“路指揮同知來虎臺縣固然是公事,但是你做爲下屬招待他也是正事兒,更何況我們也是姻親呢!”
大約最後一句姻親說動了鐵石,他並沒有再反對,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寧婉,“我從來沒請過客。”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公公一向不大管這個兒子,婆婆什麼也不懂,而軍中的生涯又讓他並不大通人□□故,雖然他現在身子健全,也比過去開朗可愛,但其實還與過去的那個他有幾分相似呢!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鐵石與自己在一處時親親密密的,但是他與旁人話就少多了,就說前些天他陪自己回孃家時就坐在一旁悄悄看着自己,並不大與大家說話的。
“這事兒你聽我的吧,”寧婉就大包大攬地說,然後拿出一張紙來將請客的事都記了下來,又嘀咕着,“就借趙家的園子,明日我就去找趙太太說;戲不去安平衛請,路家人都看過了,不如去南邊的得勝縣請,聽說那裡有一個戲班不錯;菜呢,我讓爹請望遠樓的大廚來趙家做,第一道我們不用燕菜,太俗氣了,我想一想,對了,就用猴頭菇,到德聚豐取,只給本錢就行了,還省了錢呢!第二道呢?是用燒鵝還是鹿肉呢,我想想……”
盧鐵石見婉兒費盡心思地爲自己琢磨請客的事,說不出的喜歡,卻將她手裡的筆拿了下來扔到一旁,“這些事不急。”自後面將她抱了起來,低下頭下香她的脖頸,又白嫩又膩滑,便一路向下去了。
寧婉就在他懷裡轉過身子,“我做正事呢,你偏搗亂!”卻聞到了他口中淡淡的酒氣,就知道他定然忍不住了。原來鐵石很少喝酒,但若是喝了一點,就會更加兇猛,先前成親的時候不知道,前些天回孃家寧婉讓他喝了酒之後可是記憶猶新。
小夫妻倆兒早早地進了被窩,折騰了半晌寧婉渾身上下酸痠軟軟的,靠着鐵石連眼睛也睜不開了,可是她還沒有忘記請客的正事,就含含糊糊地說:“總要先把日子定下來,然後纔好下貼子、定戲班子、借花園呢。”
盧鐵石就笑了,“你倒還想着呢。”
寧婉一動也不想動,就將原本放在鐵石胸口的手輕輕地在他胸前點了一點,“不定下來我怎麼能睡着!”
不料這一下子又捅了馬蜂窩,慾念便鋪天蓋地壓了上來,又似未完全滅掉的灰燼裡灑了一瓶油,火苗騰地一下子躥起老高,若是平日也就罷了,但是眼下寧婉悔之不及,請客的事還沒商量好呢!
可是在他那兇猛的進攻下,她再忍不住叫了起來,然後就將什麼戲班什麼酒菜都統統都忘記了,也不知什麼時候縮在他懷裡香甜一覺,還是在第二日早上幫她穿衣裳時醒來的,原來這也是她新近訂的規矩,只怕他走了白氏見了自己看出端倪。
寧婉雖知鐵石有事,卻還是抓住了他的手腕問:“請客的事怎麼着?”
鐵石就俯身在她的臉上蹭了又蹭,笑嘻嘻地說:“真捨不得走呢!”方纔擡起身上告訴她,“我想好了,就在城外磚窯那裡請路指揮同知!我會讓洛大哥買羊打酒,再麻煩岳父請了望遠樓裡的大廚做幾樣菜,還有戲班子,本來想讓洛大哥一會來問你的,你既然醒了,就告訴我吧。”
自正月初六起,鐵石就帶着兵士們在城外燒磚預備修繕城牆用,每日他們一早出城,晚上方回,又在那裡搭了帳篷輪流守着磚窯,因此那處儼然成了他們的駐地。寧婉去過兩次,一次是送些生薑和紅糖給他們煮薑湯喝,一次是正月十五送了元宵,知道那裡十分簡陋,因此遽然一聽覺得很是古怪。但是她畢竟是最懂得鐵石的人,轉眼間便明白了,就笑道:“你只管忙去,一會兒我找洛大哥將那些小事都商量好。”
心裡惦記着事兒,寧婉便也不睡了,打着哈欠起來將外衣穿好,疊起被褥叫了白氏幫自己梳頭,又匆匆用了早飯便將昨天寫了一半的那頁紙又拿了出來,抹了一些,又添改了一些,想了想又寫了幾筆,然後放下筆又想。
正在沉思間,白氏過來笑道:“隔壁住着的那個伙頭軍來了,說是副千戶吩咐有事找夫人的。”
寧婉就連說幾個“請”字,自己也穿了鞋下炕迎了洛冰進來,“我正等洛大哥呢。”
洛冰也不再與寧婉拘禮,點一點頭就在下面的椅子上坐下了,瞧着寧婉笑道:“不想我們的鐵石將軍娶了夫人果然變了!”
寧婉覺得臉上有些發熱,正好白氏送茶進來,就藉此掩飾,“洛大哥喝茶。”
洛冰也覺出自己唐突,低頭喝了一口茶,再擡起頭來就穩重地說:“我自鐵石到多倫時便認識他,也算得上深知他的人,他的好處自不必多說,但是性子裡的孤僻固執也是很大的缺陷,因此他雖然戰功卓著,卻也頗受大家排擠。我曾勸過他許多次,既然身在官場,總要有些應酬往來的,只是並沒有什麼效果,不想弟妹卻能將他說服宴請路指揮同知。”
洛冰初聽盧鐵石讓他辦宴請路指揮同知時只以爲自己聽錯了,的來又聽他道可以與寧氏商量立即就明白關節在何處了,對盧鐵石影響最大的人莫過於他新娶的媳婦了。
而寧氏,果然是個賢內助。
自己還有許多兄弟,自多倫浴血殺出一條血路,忠心自是無虞,誓死都會跟着鐵石的。鐵石走得越高越遠,大家才能越有前程。特別是自己,身負血海深仇,更是希望鐵石一步步走向高處,自己纔不至於埋沒於邊城。
因此洛冰對寧婉滿心的感激,“弟妹真是辛苦了。”能將執拗的鐵石勸動,寧氏一定費了不少心思。
寧婉聽出了洛冰的言外之意,其實她當然是要用心勸說鐵石的,但事實上卻是隻說了一句他就同意了。至於他怎麼想通的,誰又知道?也許真是被自己媚惑了?
這些話寧婉怎麼能說?只端莊地笑着點頭道:“我自然是勸了,但其實應該還是大哥的功勞吧——無怪鐵石一向敬仰大哥,他自小家裡與常人不同,明明上有高堂,但卻與母親孤零零地守在老宅裡,受了不少的委屈欺凌,心裡便也與常人不同了,全靠大哥教導他讀書明理呢。”
“我們成親後他免不了陪我與親友們往來,恐怕這些人情世故也讓他更想得通了。但他畢竟還是與別人不同的,一定要在軍營中擺酒請客,我聽了先是要反對,後來卻越想竟越有道理,請的雖然是路指揮同知,但其實也是所有的人。洛大哥,你說對不對?”
洛冰就慨然道:“弟妹說得極有道理,鐵石是成熟了!”
娶了這樣好的媳婦,越來越懂事還不是自然而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