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
素珍輕輕點頭,然後垂下眼眸看向樂天,表情很是認真。
樂天微微一怔,似乎沒想到素珍會如此直接地應承了下來,眼神不由微微發暗,但還是對素珍勉強牽起一抹嘴角的弧度。
“偶明白了。”樂天輕聲說道,然後低下眼眸。
素珍摟在他肩膀上的力道不由又加緊了一些,將小傢伙更緊地納入懷中。
她終究還是令小傢伙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刻感受到了失望,儘管這樣真的有些殘忍,但她覺得,這樣,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她剛剛還在想,自己或許可以暫時敷衍一句,哪怕是一句模凌兩可的希望,都可以令小傢伙的心不似像現在這般難過,但她知道,若是不讓小傢伙此刻死了心,日後還會有更大的心傷。
剛剛在飯桌上呈現的狀態已經昭然若揭,她和淩氏之間的分歧以及矛盾並非短期之內就能有效調和。若是盲目地撮合在一起,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日後終會沒有一點轉圜餘地。
素珍無法維持表面上的寧靜,亦無法讓小傢伙真正地無憂無慮,不諳世事,所以她將自己的思慮逆行了一下,讓小傢伙去明白這些道理。令他明白這世上也有許多無可奈何的事情,有時候,選擇接受,是最好亦是唯一的法子。
“寶貝,別想那麼多了,趕緊睡個好覺。明個娘去鎮上給你買件生日禮物,然後給你做一桌你最愛吃的菜,讓你的生辰過得難忘一些。”
素珍揉了揉小傢伙的頭髮,然後將話題漸漸扯開,放到可以令人開心的地方上。
“不如娘送你一套像樣的筆墨紙硯吧,等過完這個生辰,娘就要帶你去拜見先生了,這東西也就派上了用場了,這樣好不好?”
“嗯嗯,好啊。”樂天點頭,然後乖巧地對素珍點了點頭。
“那明個我早些出發,約摸晌午就能回來。中午做你愛吃的打滷麪。下午就好好操持,晚上讓你好好嚐嚐孃親的手藝。”
素珍繼續說道,然後心裡則開始羅列明個下午要的菜式,準備好好大展一番身手,讓樂天開心開心。
兩人又說了幾句,素珍礙於明個要早起,也就決定回屋去洗洗睡了。小傢伙年黏了黏她,但很快還是乖巧地放了手,然後鑽進了被窩。素珍起身,然後吹了燈盞朝門外而去,然後輕輕給小傢伙把門帶上。
夜涼如水,窗外一輪殘月掛於當空。孤星微微發光,與之交相呼應。
屋子裡,喘息聲在黑夜裡顯得格外的突兀。突然,一個小小的人影驟然從牀榻上坐起來,額上汗水涔涔。
樂天氣喘吁吁地看着前方的黑暗,小肩膀瑟瑟發抖,眼底淚光閃爍。
他做惡夢了,而且是個格外可怕的噩夢。
他夢到了從前在杜家的日子,夢到了那些讓他想要忘記都無法忘記的場面,儘管那些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他的夢境裡,但並不代表他會忘記。
他那時纔剛剛記事,腦海中的一切記憶都是從頭開始。而他很清楚,自己的第一份第一份記憶,就是沒有家的不安定的感覺。
如今,這樣的感覺又一次侵入他的意識,令他的嘴脣都哆嗦了好幾下。渾身通體冰涼。
他將小身子埋進被窩裡,然後將自己整體裹了起來,嚴絲合縫。可儘管如此,他還是決定冷,很冷。
怎麼會這樣?他暗暗地問着自己,但是得不出一個答案。腦袋開始乏沉,令他剛剛清醒的意識又一次混沌了起來,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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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氏一夜未眠,睜着眼睛盯着窗外的天色一點一點地發亮,然後慢慢地坐起身子。
枕邊的紅布包被隱在室內的昏暗之中,她將那個布包拿起來,然後將裡面的物什抽出來,放在牀邊凝視。
這是她連續四個夜晚做出的書包,一針一腳都是她在夜深人靜之時縫製而上的,針腳很是細密,應該很結實。
估計再過幾日,樂天就要去鎮上的先生那裡啓蒙了。可是小傢伙到現在爲止還沒有一個像模像樣的書包。
她發現樂天生辰及至,於是便萌生了想要給小傢伙送書包當生辰禮物的念頭。起先擔心白日做活會被素珍責備,畢竟她一直不願意讓她爲此勞心勞力。後來鬧彆扭了之後,擔心倒是不擔心了,但是百日總是不在狀態。唯有夜深人靜才能把注意力放在針線紙上,書包的縫製才能更加順利。
就這樣,一個結實能裝的書包便大功告成。樂天看着這書包,然後想象着樂天挎着這布包上學的樣子,嘴角不禁涌起一抹笑意。
想到這,她不由費力地下炕穿鞋,然後氣喘吁吁地揣着書包,朝樂天的房間而去。
經過昨晚的事情,她和樂天之間都多了一層尷尬,估計此刻說話肯定很是艱難。她知道自個昨天傷了那小傢伙的心,而且很深很深。
其實她後來想過,自己大可以響應素珍的提議,至少讓小傢伙過上一個舒服愉悅的生辰。她知道,她什麼都知道,若是以往,她定然會爲了這份大局而讓自己積極配合。可是經過這幾日的釋放,她覺得自己的心再難回去。
她不願意再去勉強自己,做自己勉強而爲的事情,做自己勉強不來的人。她已經一把年紀,想要改變真的很不容易,或許其他人可以,但她不行。
所以眼下悄悄地溜進樂天的屋子裡,將布包放在他的枕前。這樣即可以避免和他說話,又可以給出一個驚喜,何樂而不爲呢?
樂天的屋子已經近在眼前,淩氏悄悄推開門,然後邁着緩慢虛弱的步伐走了進去,徑自來到了樂天的牀前。
炕上的小傢伙依舊在熟睡着,小臉在破曉的透射下顯得紅撲撲的。素珍放布包的時候,手指不經意地碰觸到了樂天放在被子外的手臂上,頓時,火熱的溫度登時令她嚇了一跳。
怎麼這麼熱?淩氏一驚,急忙伸手放到了樂天額頭上,臉上立刻顯露出灼烈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