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快給我放手!”
杜老爺子大吼道,滿是皺紋的臉上因爲極端的憤怒而變得異常扭曲。只見他氣喘吁吁地去打杜興國,紊亂的呼吸致使他渾身上下都跟散了架一般的痠痛。但他仍然硬撐着,憤怒地無以復加。
杜興國看着自個的爹在自己面前如同脫離江河的魚一般掙扎個不停,眼眸間不由露出一抹暗芒。
他盯着憤怒到極限的杜老爺子,突然鬆開緊握他手指的力道。一切皆在電光火石之間,杜老爺子根本就沒料到他會突然間放手,一下子便失去了平衡,身子向後狠狠地栽去,頓時發出一聲劇烈的聲響。
“啊!你……你……我這把老骨頭……疼死了……”
杜老爺淒厲地叫着,着地的背脊發出碎裂一般的痛楚,呻吟聲不絕於耳。
“您不是叫我放手麼?俺從來都是聽話的。”
杜興國說道,不由居高臨下地盯着他,隨即開口說道。
“孩……孩子他爹……”
馬氏哆哆嗦嗦地走上前來,然後看着倒在地上呲牙咧嘴的杜老爺,不由伸手扯了扯杜興國的衣袖,低聲道;
“咱們,是不是可以趁現在,直接讓他把手印蓋了……”
“嗯?”
杜興國倒是沒想到這一層,結果經馬氏一提醒,登時便瞪大眼睛,思了片刻,點頭表示贊同:
“嗯,還是你想得周到。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了。”
“你,你敢!”
杜老爺子勉強從地上坐起來,擡頭看着低聲商量的那二人,立即將手沒入袖管,而後狠狠瞪向他們。
“今個你們敢這麼做,我明日就敢上衙門清理門戶!孰輕孰重,你們自個定論!
“牢房?牢房好啊,比起日後風餐露宿的日子,那裡有吃有喝,實在是好了很多呢。”
馬氏低頭看向杜老爺,眼神裡現出一抹兇光,漸漸替代了剛剛的恐懼,冰冷刺骨:
“反正今個拿不回去這份地契,當晚俺們一家子就都得到山裡過夜。您也是見識過俺孃家那些人的兇悍樣吧,若是沒有這份契約,俺們從此以後就是挨餓受凍。既然都到了絕路上,俺也沒啥好怕的了。所以爹,您就可憐可憐俺們,給俺們條生路,中不中?”
馬氏言語懇切,句句鑿實,希望杜老爺子能答應他們。畢竟再怎麼樣,他們也是杜家的後人,爹就算再怎樣,也不忍心他們露宿街頭吧。
“中不中?呵呵,老大媳婦,你這是在問我嗎?可現在是你們佔盡了優勢,還需要過問我的意見嗎?既想到達目標,又想求得我的諒解,真是裡裡外外的好事全都被你佔盡了。”
杜老爺子笑了,笑得格外開懷,笑聲蕩溢在漆黑的半空中,竟帶着股苦澀的味道。
“好啊,既然問我意見,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訴你們,你們……休想!”
話音落下,四周氣氛進入凝滯。杜老爺子忍痛從地上站了起來,狠狠瞪着他們,眼中火光滔滔,仿若燃盡所有。
“爹,俺們明白了。”
杜興國率先開口打破這份沉寂,語氣比剛剛淡了許多,混在黑夜中,顯得有些蒼白而無力:
“是孩子他娘想得太好了,回去俺定然好好訓她。這世上本就沒有兩全的事情,俺很明白。但既然俺如今佔盡優勢,若是不讓爹就此按下,恐怕日後也就沒有這這麼好的機會了!反正您同不同意,也是沒什麼用處的了。”
就在此時,窗外電閃雷鳴。白閃閃的光亮驟然躍進窗子,照亮屋子裡的一切,令在場人的表情猝然清晰分明。
“反正對俺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您這隻手了。您別逼俺,做出傷害您的事情。”
閃電的銀輝耀亮了杜興國的臉,令那張一直沉在暗處的臉全然暴露於杜老爺子的眼皮子底下,令他一瞬間就驚恐萬狀。
“啊!”
一陣淒厲的尖叫在此時響起,在宅子裡爆炸開來。
*****
自小時開始,杜興國就對自個的三弟存在着敵意。
但畢竟是一奶同胞,所以一直深藏心間,不敢讓旁人知道。
小的時候,他憎惡自己然有個壯如牛犢的身子,整年下來都沒有個頭疼腦熱,不似三弟那般弱不經風,可以佔據爹孃全部的目光。所以也幹過裝病或者成心將自己弄病的事情,結果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從那時起,他不再厭恨自個壯實的身子骨,因爲他想要的關注以及疼惜從來都與身子無關。
歸根到底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不叫杜興瀾。
但是這份敵意尚算朦朦朧朧,並不至於他針對三弟,處處視他爲眼中釘肉中刺。那樣的舉動,是隻有恨意纔會導致的。而那份恨意,起始於他成親前無意間聽到的一次爹孃的談話。
談話內容就是杜家家主的問題。本來他因爲自個成親了,很快就可以接手一些家中的事物,操持起一切。
但實際上,杜老爺根本就沒有這方面的打算。他屬意的人只有三弟,哪怕三弟連炕都下不了,他還是決定讓他來接這個班,甚至極推他做里正的位子。
杜老太當時卻是不答應的,而且執意讓他接替。雖然娘起不到什麼作用,但是她的這份維護卻讓杜興國很是動容。
如果不是他矜持聽完杜老太太所有的話,恐怕他至今仍會心存感激,而且傻傻地矇在鼓裡。
原來他娘之所以推他,是因爲家主太過勞累,看似風光,實則受累不討好。小兒子可是他的心肝寶貝,她絕不能讓瀾哥做那樣的事情。
自此,聽完那番話後,杜興國就變了一個人。
先前的那些鬥志昂揚全都消失殆盡,只餘下足足的頹廢。雖然之前他也不算是多麼勤勉的人,但是聽完這番話之後,整個人就變得更加懶散了。
他恨這個家,爲何對他如此不公平。他亦恨三弟,將他處於如此尷尬的境地。多年來,他一直都想做些什麼,但是卻一直沒有機會,而且他性子一貫瞻前顧後,所以有了機會多半也沒那個膽量。
直到素珍的出現,才改觀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