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珍的性子裡的確是對淩氏這樣的性格很是反感,但她並非是個完美主義的信奉者,並非會因爲一己的好惡而連機會都不給對方。
尤其在處理現在與這一老一小所組成的家庭關係上,她也一直堅信磨合在先,適應爲上。畢竟這一老一小給了她從前最渴望的家的感覺,她真的很想好好珍惜。
她想要將這個家維繫得好好的,讓淩氏和樂天過上好的日子,讓生活紅紅火火的。但她也是個人,也有無力應對的時候,更有耐性磨盡的時候。
對付一羣牛鬼蛇神已經讓她覺得費神費力,煩不勝煩,而就在這時,淩氏那眼淚汪汪的模樣又出現在她的眼前,從前已經反覆強調不要再提的話語又再次浮現在耳邊,而她不能用過激的方式來徹底解決,若是她真的不煩不厭,那她可就真的是立地成佛了。
牛鬼蛇神她有的是法子令對方痛不欲生,改善生活她有的是點子創造奇蹟,但唯獨在面淩氏時,無論她苦口婆心多少回總是在原地打轉,始終令她不不舒服。
這樣一種咽不下吐不出的感覺,是她始終都無法接受的。而她又不能隨意摒棄,還要朝夕相對,她感覺自己好似被勒住了喉嚨一般,難受得不行!
“啊!”
她抓狂地喊了一聲,尖利的叫喊雨霧中格外刺耳。隨手抓了抓頭髮,她煩躁地甩了甩頭,決定讓自己靜一靜,於是朝屋子相反的方向而去。
“樂天,你看你娘這是要去哪啊?咋沒往回走啊!這是咋了這是?”
淩氏炕邊的窗子正好可以瞥見前院的景象,她看着淩氏冒着雨漸漸遠去的身影,臉上閃過一陣慌亂,坐在炕上的身子不由往炕邊挪。
“阿婆,您別這樣!”
樂天小小的手抓住她,攔住了有些激動的淩氏。小傢伙的神色有些懨懨的,眼眸下面因爲昨晚沒睡好而泛起些青色的痕跡,但是小手的力道卻不小。
“娘她不會走遠的,偶們讓娘一個人待會兒,一會兒娘想回來了,就自己回來啦。”
“啥意思?你這意思是你娘不願意回來?她爲啥啊!”
淩氏瞪大眼珠子,然後一臉驚詫地看着小傢伙,顯然將樂天所說的話劃定爲沒頭沒腦的言語了:
“你這熊娃子淨胡說!你娘咋可能不願意回家?俺是害怕她剛和那馬氏吵完心情不整,你這娘總是啥事都憋在心裡,受了委屈也從不說,俺是她娘得給她好好開解,別想不開,乖孫,你跑得快,快去把你娘叫進來。”
剛剛那馬氏過來鬧騰,說的話語全都灌入她的耳朵。雖然有些令人摸不着頭腦,但只要稍作忖度,有些事情自然浮出水面。
這對母女咋就心肝壞到這地步上,居然想出這麼個下三濫地招數來對付她的閨女!那二嘎子在村裡可是出了名的惡棍,啥壞事都能和他沾上邊,若是昨晚上讓他得了手,只怕後果她連想都不敢想。
可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素珍咋連說都不和她說啊。她承認自個的確沒能力去幫到她什麼,但她是她的娘啊,這麼大的事至少應該對她吱一聲啊。她就算無能,也是能爲她這閨女豁出這條命的。
“偶木有胡說。阿婆,娘她真的很累,而且還被那些可恨的壞銀們煩,心情不好是肯定滴,讓她去散散心,也是不錯滴。”
樂天有些無可奈何,再次將自己的小想法說給淩氏聽。淩氏一怔,盯着自個的寶貝孫兒,半晌,才張開嘴脣,輕輕問道:
“樂天,你說實話,你娘是不是因爲煩俺纔不願意回來?”
問完後,她便咬緊嘴脣,然後一臉緊張地看向樂天。今早上她抹眼淚的時候,看到了素珍壓抑着怒氣的眼眸子,那煩躁的目光令她六神無主。
淩氏她不是個傻子,這段日子素珍對她的不滿她不是感覺不到。她也已經很小心地應對,甚至按照她的要求來改善自己,但始終卻合不了她的意,她時時也感覺到苦惱,卻也拉不下來臉去問。
樂天望着淩氏發白的臉色,一時間竟忘記了呼吸。半晌,他才微微喘息了一口氣,然後將小手握在淩氏乾癟的手背上,輕輕嗯了一聲。
淩氏的眼眸裡頓時蓄滿了眼淚,肩膀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爲啥?爲啥她會這樣煩俺,就是因爲俺這個病給家裡做了累贅?”淩氏慘白着臉問道,嘴角竟涌起了一抹苦兮兮的笑容。
“阿婆,不是偶說,你這個樣子,偶也不喜歡。”樂天看向淩氏,大眼睛裡充滿了坦白:“因爲您總是在說累贅啊,無能啊,這些不光娘不愛聽,就連偶也覺得不好聽。偶一點也不覺得您累贅和無能,也不喜歡您說出這些喪氣的話,您可是孃親的孃親,偶的阿婆啊!這是怎麼都改變不了的!”
淩氏沒想到樂天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竟呆愣在原地,連滴落下來的淚都顧不得抹掉了。
“阿婆,樂天知道您心裡的想法,也知道您有時對娘所說的話無法接受。但只要您細細想想,就會發現孃的話從來都是對事不對人的。可是您總是覺得她是針對您,然後說出一些自暴自棄的話,本來娘就忙了一夜,很煩很累,結果您再誤會她的意思,她自然就沒有好臉色了。”
樂天一邊說一邊看着淩氏的臉色反應,見她是真的聽進去了,才放寬心繼續說下去:
“娘教過偶,做人做事要換位思考。假若您是娘,您願意聽到每日窩囊無能之類的詞嗎?娘一直想盡辦法讓您和偶健壯起來,是想看咱們堅強的,而不是動不動就掉眼淚,動不動就自暴自棄的。”
淩氏靜靜地聽着樂天的話,慢慢地在心裡消化着,覺得她這外孫說的也是有道理的。的確,素珍是一直希望這個家越來越好的,而且希望她和樂天也越來越好。爲此,她這閨女即使有時累的直不起腰來卻還是硬挺着,渾身好似有使不完的勁頭。
她明白這股子勁頭究竟從何而來。她年輕的時候獨自拉拔素珍,亦是如此。她很明白那股子幹勁是來自於自身的精神頭的,若是摻雜了絲毫的消極和怯懦,都是無法起作用的。
而細細想來,她的確是不太積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