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河蜿蜒,望不見前方盡頭,冰冷的氣息,懾人心魂。
當顧長月與葉釋寒的身影隨着漂浮的小船消失在一片墨色中的時候,藍前輩與暮雲埃也已經抵達了岸邊。
而看着墨色河面漂浮的兩隻小船,化神期的前輩卻頓住步伐,並未走上去。
追路人雖是高級符篆,但卻有個最大的弱點,就是懼水。
若是在河裡追蹤,恐怕很難找到準確的位置。
只見先前還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的小麪人此刻垂頭喪氣,在岸邊漫步目的地打轉,像是失去控制一般。
藍前輩身邊的暮雲埃上前一步,皺了皺眉道:“師尊,追路人懼水,無法追蹤出具體信息,不過它在這裡打轉,說明要找的東西應當是在這條河裡,只是這條河明顯戾氣過重,似乎壓制着極強的殺意,而且……風裡血腥味甚濃。”
藍前輩淡定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盯着河面。
許久之後,波瀾不驚地開口:“地府,忘川。”
暮雲埃訝然,“地府忘川?”
藍前輩神色不變,道:“並非真正意義的地府,也並非真正意義的忘川,而是一個與地府相似的地方,一條與忘川相似的河,但是,可以肯定,兩者相關聯。”
是了,這條河寒冷詭異,亦是陰風陣陣,森森邪氣不似魔物,如此極有可能與冥界相關,與地府相關。
只是沒有想到修真境會出現這樣的地方。
要知道隨着數千年前鬼修自整個修真境銷聲匿跡開始,但凡與鬼修有關的一切事物也再沒有出現過,更別說是與地府直接相關的東西。
前世暮雲埃不可謂不是見過風浪的人,關於鬼道的事物卻也重來不曾接觸過,此時此刻,不可能不驚訝。
當然,除了驚訝之外,還有很深的疑惑和對世事難以把握的恍惚。
前世不曾出現過的事和物,這一世都出現了。
冥冥中,平靜的表象下,似乎掩藏着叫人難以想象的可怕動盪,而這些動盪一旦被暴露在太陽下,則會推開無法遏制的波浪。
他望着藍前輩,動了動嘴脣,本來是想說些什麼,卻又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自然不能告訴藍前輩,他曾經已經經歷過了一世,而自己經歷的那一世,與這一世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原本同樣的時間,同樣的世界,同樣的人和物,這樣的變化是不應當存在的。
藍前輩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始終平靜地道:“據說靈魂渡過忘川需要支付船費,如果沒有船費卻意圖登船的靈魂,半途會被船伕丟進河中,自此,無法渡河的靈魂就在水下永遠沒有上岸的機會,日復一日經受無法轉世的痛苦和徹骨冰冷的河水,它們對其它還有輪迴希望的靈魂產生嫉妒,只要靈魂落水,它們就一擁而上,將其拉入水中,也變成和它們一樣的水鬼。”
他頓了頓,繼續,“你將靈氣聚集到雙眼,可以看到聚集在河底的白骨,它們身上的黑氣興許就是怨氣,原本白色的河水也被染成了墨色,或許,即便結丹修士落下去也會成爲它們的一員,的確與鬼域寥寥可數的記載相仿。”
暮雲埃聞言,運起靈氣向河心望去。
果然,密密麻麻的白骨身上都有黑色如同墨水般的氣體滲透出來,很快被靠近兩岸的河水吸收。
而每一副白骨看似目光空洞,實則殺氣騰騰,懾人發寒。
他不由移開目光,“好重的戾氣。”
藍前輩道:“是的,追路人不走河裡也很正常,再者我們雖不畏懼它們,但是中途一旦出了問題,倒也是件麻煩的事情。”
說罷,就見小麪人最後轉了幾圈,忽地擡起頭來,彷彿發現了什麼令人興奮的東西,瞬間精神百倍。
藍前輩沒有表情的臉上總算有一絲動容。
“果然找到了另一條路。”他虛指一彈,一抹藍光被注入小麪人的後心,小麪人身上光芒大震,旋即也不看兩人,翻身便沿着河岸上游跑去。
白色的影子在兩人眼前一閃便沒了蹤影,速度極快。
藍前輩道:“他們既然有膽量敢走水路,說明他們定有不凡的東西在手,我們不要落在後面,趕緊跟上。”
然後足尖一點,藍色身影也隨着小麪人消失無蹤。
暮雲埃最後回頭望了眼靠岸停泊的兩隻小船,只覺眼前似乎呈現了一副意境淒涼的水墨畫,兩隻小船孤零零地靠在河邊,靜靜地等待來客,任歲月流逝。
滄桑,久遠。
他說不出心中奇怪的滋味,最終長長地嘆息一聲,轉身離開。
有風吹過,兩隻小船輕輕地動了動。
片刻之後,船底的河面冒起一長串白色的泡泡。
“咕嘟咕嘟……”
緊接着,河面露出一條巨大的黑色魚尾般的東西,只是片刻便又沒入河中,來不及分辨出是什麼東西。
一切又歸於平靜,模模糊糊中,只能看到河底一羣黑色的影子向上遊游去,速度快如急電,竟然毫無阻礙地穿過密密麻麻的骷髏,順暢不已,像是一條靈活的人魚。
“有什麼東西?”
小船緩緩在河心航行,周圍平靜異常,手中拽着黑色鐵鎖的顧長月卻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回頭望着身後的水面。
水中密密麻麻的骷髏仰面看着天,空洞的眼眶裡噙着恐怖的戾氣。
沒有一點兒異常,但是她卻感覺到了一抹詭異正在無聲靠近。
葉釋寒的船在斜前方,他站在船上,沒有回頭,幽幽的聲音緩緩響起。
“人魚。”
“人魚?”顧長月看向葉釋寒。
葉釋寒站在船上,黑衣墨發,身形挺拔,讓她想到了名爲逆鬼神的鬼域神器。
葉釋寒的聲音又響起,冷幽幽地,“不是水族人魚,是以修士血肉爲生的人魚,喜歡成羣集隊。”
說到這裡,語氣一轉,有些愉快地道:“兇殘,邪惡,黑色的美麗,但它們不會來,因爲他們在岸上。”
他們?
顧長月眉頭微微一動,心裡儼然已經明瞭他們指的是誰。
而正當此時,一陣尖嘯從身後傳來,掀起黑色的狂風。
不過這狂風來得措不及防,去得也極爲迅速,很快便恢復寧靜。
顧長月回過頭去,只看到身後曲折的河道,目光所及的岸邊什麼都沒有。
葉釋寒沒有回頭看她,卻彷彿知曉她的一舉一動,對她道:“別管,等我們回來再抓它們,地下城,養着。”
顧長月不由聯想到喜歡試樣各種花色的魚獸來欣賞的修仙世家,眉頭不自覺一跳,小師叔該不會想養人魚來欣賞吧?
原本她覺得人魚的氣息陰寒詭異,甚爲不詳,可此刻卻轉變了想法。
那東西是倒了幾輩子黴才遇到了他們搖光峰的小師叔?
小船繼續前進,兩人沉默片刻。
許久之後,葉釋寒再度開口,有些興奮地道:“阿月,你知不知道,只有那個東西才能生成人魚。”
顧長月怔了怔,有些疑惑地問:“小師叔,你說的那個東西是什麼?”
“那個東西……”葉釋寒道,忽然伸手指着前方,“可能,我們在那裡找到它,那裡,阿月,你看……”
顧長月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前方泛起霧氣,薄薄的,像是一條條漂浮在水面上的白紗,隱隱約約,纏綿悱惻。
而霧氣下,一片緋紅。
遠遠看去,稀薄輕渺的霧色深處,豔麗的紅色花朵成片綻放。
那是開放在河中的曼珠沙華。
根植在水裡,花開在水面,倚靠河岸,中間留出一條水路。
水路清澈透明,倒影着紅彤彤的花朵,看起來像是一顆顆閃爍不定的紅色星辰,沿河鋪展,照亮了一切。
便是漆黑的天幕也被染上了星星點點的紅色。
長河,輕霧,彼岸花。
畫面定格在瞬間,美不甚收。
丹田中,久久沉睡的小花彷彿感應到了什麼,微微一動,牽引着顧長月的心跳。
顧長月望着這一片鮮豔通明的景象,幾乎說不出話來。
小船很快駛來,從中央穿過。
兩邊的曼珠沙華輕輕搖擺,連同河中的影子也搖擺不定。
前方,曼珠沙華連接的盡頭是朦朦朧朧的灰暗,灰暗中是與水面平齊的沙石小島,小島上孤零零地佇立着一棟簡單的木屋,至於木屋前頭,掛了一盞橘紅色的宮女吹笙籠紗燈。
橘紅色的光芒蒙着紗,昏昏沉沉地暈開,將木屋罩在裡頭。
木屋的門敞開着,後面黑漆漆一片,什麼也看不到,然而隱隱間,顧長月卻能夠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陰冷氣息,氣息中還夾雜着若隱若現的血腥。
這種氣息,比整個幽冥寨中要濃郁許多。
不,確切來說,彷彿整個幽冥寨中的氣息都是來自那裡。
那裡就好像是死亡和黑暗的開端,將淹沒整個世界的生命和光明。
可是望着那樣的地方,顧長月的心跳慢慢加速,有警惕,有戒備,但更多的卻是一種無法言說的興奮。
儘管知曉危險重重,卻依舊興奮不已。
想要靠近,想要探索,想要尋到葉釋寒所說的那個東西。
她相信,那個東西對鬼修一定具備強烈的吸引力。
“那裡……”
她緩緩吐了口氣,道:“好陰暗。”
葉釋寒站在船頭一動不動,如果顧長月能夠看到他的臉,必然會發現他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
美麗妖豔,又有幾許高深莫測的邪魅。
他的眼中紫色火焰輕輕竄動,周圍的清風隨之停滯。
坐在牀頭的阿甲慢慢地支撐着身子站起來,興奮地望着前頭的木屋。
小船慢慢靠近,不到半盞茶的功法,船頭便已經靠在了岸邊。
阿甲當先從船上跳下,雙腳踩在沙石的小島上,頓時盪漾起一圈漣漪。
原來與水面平齊的沙石小島並非陸地,而是腳背高的淺水。
淺水透明沒有雜質,靜靜地流淌在小島上,在曼珠沙華照耀的光芒下,輕輕晃動。
阿甲歡快地回過頭來,看着葉釋寒,伸手指着腳下的水。
葉釋寒低頭看了看,也不說話,不見他有什麼動作,黑色衣袍一動,已然站在水中。
水本淹到腳背,卻奇蹟般沒有打溼葉釋寒的鞋子。
他回過頭看向顧長月,收回鐵鎖,向她伸出一隻手,“阿月,來。”
他示意她伸手過來。
顧長月顯然未曾料到葉釋寒此舉,有些不知所措,倒不是小女兒情懷作怪,而是因爲葉釋寒平常極愛乾淨,素不喜歡與旁人接觸,主動伸手拉她,顯得有些異常,也讓她措不及防。
她擡起頭來,卻見他表情不變,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不由暗笑自己小家子氣,猶豫一下,乾脆泰然地將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旋即放在他的手上。
手心之中是冰冷的觸感。
緊接着,不待她有任何情緒,手心中的冷意便如泉水般被注入血脈,彷彿整個人都凍在冰裡,寒冷異常。
片刻之後,葉釋寒鬆開她的手,道:“很像忘川水,冷。”
忘川水寒氣蝕骨,又有腐屍毒氣,顧長月雖是鬼修,但現在的實力卻還不至於能夠抵禦忘川之水的寒冷,就如同無法抵禦地下城第十八層的寒意一般。
而此水雖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忘川水,但是也與忘川之水相仿了。
葉釋寒此番自然是爲了運氣護住她的心脈本元。
待他的氣息傳遍她的體內,纔將手收回袖子裡,示意她下船,“這下好了。”
顧長月點了點頭,依言跳下小船。
雙腳踩在水中,冰寒刺骨的忘川水迅速打溼她的鞋子,浸透肌膚,然後沿着心脈本元攀升,近乎凍住整個身體。
好在就在這個時候,另一道氣息忽然鋪開,形成嚴密的屏障,與其撞在一起。
體內的變化翻天覆地,顧長月的面上卻沒有表現出絲毫不適。
她深深呼吸一口,笑吟吟地道:“多謝小師叔。”
葉釋寒望着她豔麗燦爛的模樣,衣袖下的手指不自覺地動了動,忽地重新將手伸出來,捏了捏她的臉蛋。
感受到驀然靠近的冰冷,顧長月幾乎僵住,終於驚訝地瞪大眼睛,臉色緋紅。
這是與葉釋寒相處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失態。
葉釋寒卻偏過頭來看她,星光般閃爍的紅色光芒中,神色除了茫然和思量,再也看不出別的。
顧長月卻彷彿明白了什麼,重新恢復了平靜。
“小師叔可是察覺到了,活人和死人的區別?”
葉釋寒想了想,頗爲老實地點了點頭。
是的,他忽然間覺得,活人和死人有很大的區別,顧長月的皮膚很軟,摸起來很舒服,但阿甲的就不是,雖然也很軟,但是少了點什麼。
他想,以後製作傀儡,或許可以想辦法做得更像活人。
而再看向阿甲時,眼中明顯有些幾分不滿意。
阿甲眨了眨碧色的大眼睛,擡起頭看着他,再也笑不出來了。
掩去殺戮的乖戾和陰寒的氣息,阿甲一臉認真和警惕的模樣倒是頗爲可愛。
這一主一僕…
顧長月無語地扶住額頭,果然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來衡量小師叔和他的傀儡。
她嘆了口氣道:“小師叔,我看我們還是進去吧,別讓別人佔了先機。”
葉釋寒恢復如常,用絲線提起掙扎無果的阿甲,提步便走向漆黑的木屋,走時靜靜地道:“他們來不了,還有很多人魚在等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藍前輩所說的“靈魂渡河”的故事中的“河”準確來說不應該是忘川,而是三途河,不過傳說中有個說法,忘川與三途河就是同一條河…
當然,傳說中還有別的說法,比如忘川是匯入三途河的主要支流,某k覺得沒必要這麼麻煩,就選擇相信上面的說法,把三途河和忘川當成了一回事。
畢竟現在的小說都是用來放鬆的,沒有必要太多推敲,看起來開心輕鬆就是,對吧?
對了,許久沒有打開頁面,今天回來纔看到大家的評論,首先對心碎成餅乾渣的小天使們說聲抱歉,給某k撫摸一下,會不會好點?其次告訴大家某k總算回來了,以後依舊會努力更新,工作除外就是寫文,麼麼噠,謝謝大家不離不棄的支持,愛你們。
好久不更,竟然有點手生,本來昨天就可以更新的,可是這章寫了改,改了寫,一直到現在,總是不滿意,但哪裡不滿意自己又發現不了,悲催,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