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
傅靈佩詫異地擡頭,卻正好對上了丁一的眼睛,細長的眼尾挑起,眼睫微微垂下,唯獨臉頰還隱隱發紅。
她不由垂頭,發現因爲坐姿的關係,嗅衣微微掀起,露出胸前一片令人血脈僨張的起伏,連忙整了整衣襟,瞪了他一眼。
丁一冷不丁暗咳了一聲,視線轉開,眼睛瞪大,輝光下反有種天真的稚童之氣來:“我怎會知曉?”
他理直氣壯地指了指玉瓶底的一圈米粒大的字:“這些字我認識它,它不認識我。”
“……”
傅靈佩這才留意到那一圈凹凸不平的小字來,若是不留意,完全可以當做是瓶底的花紋,字字聯結,卻似那古時的花體字,還是……反的。
難怪她一開始看不出來。
反倒是丁一,因爲不認識花體,反倒真當做一個個字來了。
“拿張紙來。”傅靈佩伸出一掌,白嫩的手心攤開,晃了晃。
丁一默默地抽了一疊。
“筆。”
傅靈佩將紙攤開,一個字一個字地解起來,速度極慢,偶爾還停頓半天。
一時間,除了紙筆接觸的唰唰聲,房內靜得嚇人。
丁一百無聊賴,目光不由落在那沉靜端坐的女子身上來,側臉端着,鼻尖還有些微紅,眸光隨着答案的解開亮亮的,這時才表現出她這個年紀應有的活潑來。
他心內一陣苦,卻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亂糟糟一團。
過了很久,直到丁一都快坐得發僵。
“好了。”
傅靈佩將筆拋給他回來,將紙攤開,放到了他面前,腮邊露出一抹笑來,有些討好地看着他:“你看。”
字體寫意,便是拿那細細的筆芯來寫,風骨猶存。
不過,讓丁一驚訝的,是紙上的內容,之前的那些沉重的心思像是一下子驅散了似的:“這……”
“對,你看得沒錯。”傅靈佩突然笑起來:“鸞凰,金烏,雷龍,霸下,自左到右各一瓶,其餘兩瓶是早已失傳的點方劑。”
“這些神獸血液……”
上古時代,神獸不像現如今,還是有許多的。
但是要獵那麼一頭,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難怪那人說這是邀月遺宮的庫存。這麼幾瓶子,從價值上來說,幾乎可以和玄東界三個宗門的宗門庫存相等了。
而點方劑,在流傳至今的修真冊子上,有特意提到過,這是一種萬能溶劑,不論是何種樣的物事都能相融。比之那神獸血液,更是珍貴得多。甚至可以說就算是一人一草,你要將其融在一起,也是可行的。
所以上古時期,曾經有段時間出現過一種丹藥,人丹。
這人丹就是加入點方劑煉成的,以人爲主,將其連皮帶骨投入丹爐,活生生煉成丹藥,供人服食,人丹修爲高的話,甚至可以直接讓一個築基修士直接步入元嬰。
不過因爲點方劑難得,而且這種晉升也有極大的隱患,在修真界極力打壓之下,這人丹才漸漸消失了,點方劑也慢慢失傳。
至於這神獸血液,兩人修爲還比較低,但總有用得上的時候。
這幾個瓶子,隨便泄露哪一瓶,都將爲他們引來殺身之禍。
傅靈佩指尖點了點翠玉瓶,也不扭捏:“鸞凰,金烏,歸我。點方劑一人一瓶。”
“自然。”丁一頷首,這屬性與傅靈佩相合,她拿走再正常不過。
兩人快快地分好了玉瓶。
一時間竟然無事可做,房內頓時靜了下來。
丁一微不可見地嘆了聲,人便站了起來。
袖子卻被一股力道扯住了,微弱,卻執拗。他垂眸看去,玉雕似的手指,在黑色的袖子下,襯得更是纖細,連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見。
傅靈佩執拗地看着他,一雙眸子如洗練過的天空,澄澈清晰:“我們談談。”
“好。”
丁一的心突然軟了下來。
“我承認,你說的都對。”傅靈佩突然道。
“在冰宮之時,我與沈清疇兩人同時遇見了七色蓮,當時我已經受了傷,並沒有與之抗衡的能力。如果他要獨吞,我亦是無法。”
她突然苦笑了笑,坦然道:“這應該屬於女人的直覺,我能察覺出他對我的不同來。潛意識裡,我也利用了他對我的這一點不同,與他周旋,用我的煉丹術與之達成交易,最後就是你看到的這樣子。所以我需要將煉製的一大半通天丹給他。”
“唔。”丁一沉吟着,臉上卻並沒有驚訝,似乎早就猜到了一般。
對着旁人剖析自己,需要極大的勇氣。
傅靈佩此時站在這個黑衣男子面前,嘗試着離開賴以生存的重殼,露出柔軟的內在,周圍似有涼風嗖嗖地吹在身上,冷得讓她想蜷縮起來。
不過,她仍然極力控制住了顫抖,站得筆直:“所以。你說的沒錯。雖然我自己不願意承認,但在這方面,我確實是個卑鄙的人。我想岔了。你瞧不起我,噁心我,也是應該。”
“我並沒有自己以爲的那般豁達,這陰暗的心思,藏着掖着,連我自己都不敢承認。你厭惡或者噁心我,也是尋常。當年師尊爲我所取的道號,靜疏。疏朗開闊,我卻一條也沒做到,白白辜負了他的期待。”
她緊張地咬了咬脣,緩緩卻堅定地展開雙臂:“你看,這樣的我,你還歡喜麼?”
眼眸似被一層霧氣洗過,更清亮耀人,如塵埃盡去的鮮妍花朵,鍍上了一層亮麗的柔光,讓人移不開眼。
這樣的迷人。
丁一突然緩緩綻開了一抹笑,笑意從嘴角染到眉梢,原本的陰鬱和疏離像是日光下的霧氣,一下子蒸發了。
“歡喜,怎能不歡喜。”他手一帶,就將人捲到了懷中,緊緊地摟住,下巴駐在那瘦弱嶙峋的肩膀上:“我歡喜極了。”
“是我想岔了。以後,我必不會如此。”她喃喃道,聲音裡卻透出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清澈。眉間一片澄明。
傅靈佩試探着脫出重殼,卻被溫柔以待,身上揹負的重擔似乎一下子輕了許多。
兩人靜靜地相擁,沉浸在此刻的溫情中,沒有那些激情纏綿,但此刻的心,卻前所未有的近。
“我與沈清疇……”
她將之前沈清疇的交集娓娓道來,他出入傅家談合作,包括那一對雙生火等等。說到傅家那兄奸弟妻的醜聞,臉才紅了起來,薄薄的一層粉澤從頭到頸,甚至有延升下去的趨勢。
丁一忍不住親了親:“接着說。”
“我以爲那日之事,不論沈清疇參不參與,他起碼是知情的。此後我跟蹤黑衣人,卻被吳雲楚湘所傷,更爲他所救,若非你出現,也或許他還會繼續施展他的魅力,妄圖將我納入那裙下之臣。只是,其中還有許多說不通之事。”
比如說,沈清疇對她,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若是真情,那出現在傅家,或許是走曲線救國的路子。若是假意,那究竟是與傅家有何淵源,傅家滅門與他又有什麼關係?
她有這個感覺,若是弄不清楚,怕是這滅門之禍能阻得了第一次,卻阻不了第二次。
丁一:“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傅靈佩:“……”
丁一撓撓腦袋:“好像是不太適用這裡。”
證據鏈不足,無法排除。
“好了,別愁了。我送你個東西。”丁一手一翻,一隻蠕動的小蟲子出現在了掌心,灰灰的身子,極小極不起眼,還在一前一後地爬。
“這是長耳蟲?”傅靈佩驚訝地看着,手指忍不住點了點那小小的身子,觸手軟綿綿滑膩膩的。
“我還以爲你們女子都怕蟲。”丁一低低地笑了笑。
“怕倒是不怕,只是摸起來總有些肉麻。”傅靈佩不由好奇道:“你從何處得來這個玩意?”
長耳蟲極難抓到,雖然比不得靈犀蟲珍貴,但是在修真界探聽也是一絕。
它探聽之時,會自動生出一雙小小的灰色翅膀,很少會有人會注意到這麼一個不起眼的灰色蟲子。只是,若是被發現了,也是一捏就捏死的。
“跟那對靈犀蟲一起,從一個遺蹟得來的。可惜長耳蟲沒有幾隻,而且比較嬌弱,我都隨便放着的。”丁一赧然地笑笑。
“不,不對。”傅靈佩一雙手輕輕地纏上眼前的脖頸,牙齒齜了齜:“你是不是用來對付過我?”
“冤枉——”丁一驀地瞪大眼,十分氣憤:“你怎麼能這麼想?”
打死不能認。
傅靈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嘴脣輕輕碰了碰,一臉笑:“真的?你現在說出來,我絕對不爲難你。”
丁一將蟲子遞了過去,一臉堅決:“沒有就是沒有。快滴血認主。”
傅靈佩看着這灰不溜秋的蟲子,心情頓時好了起來,指尖彈出一滴血,沁入那小灰腦袋裡,沒有任何阻力,便被納了進去。
神識內頓時有一道,與這長耳蟲聯繫了起來。
“以後叫你小灰。”
丁一在一旁笑。
傅靈佩惱羞成怒,狠狠地擰了一把,明明不疼,丁一卻哎呦哎呦叫了半天。
見她不理,才抓了那手,按住:“揉揉。”
一揉就揉個沒完了。
傅靈佩回過神來,看着塌上**的一片,不由瞪了他一眼,含嗔帶癡的模樣,激得丁一腹下再一熱。
“你怎麼又來?”
傅靈佩視線不由落在那再次鼓起的地方,揉了揉手,還酸着呢。
丁一訕訕一笑,將袍子遮住那處,手搭在那一把柔膩的胸口,裝作無意地拍了拍,像拍孩子似的:“睡吧。等你睡了我再走。”
“……”
傅靈佩有些無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她可是修士,不打坐修煉睡什麼呢。
掀開那手,很快又纏了上來。
兩人一個忘了,一個隨他,反倒真甜甜地睡了一覺。至於丁一中途的幾次又痛苦又幸福地醒轉,只有他自己消受了。
最終他也沒走,賴了一晚。
第二日。
丁一:“早啊。”
一臉歡快地朝沈清疇揮手。
沈清疇:“……”
看着傅靈佩的房門,雙眸暗了暗,又回去了。連個眼神都沒丟給他。
丁一不以爲意,歡快地哼着荒腔走板的歌,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傅靈佩醒來之時,丁一早就走了。踏上空落落的。
不由暗暗責怪自己,果真想錯他了,竟以爲丁一真的會賴上一晚。
這幾日因着傅心原的吩咐,也就規規矩矩地呆在房內打坐修煉,將那長耳蟲放到廳房,跟着沈清疇跟進跟出了幾次,卻不料此人是個悶的,除了修煉還是修煉。
шωш.тт kán.co
丁一這幾日的心情卻極好,經常哼着歌來來去去的,也不見他修煉。傅靈佩不由奇怪道:“你這金丹圓滿,是打算呆一世了?”
他挑了挑眉毛,豪氣萬千:“待我回玄東,解決了一事,我自然會升元嬰。到時去你天元提親,你可別不依。”
“你若能來,我自是歡喜。”芙蓉豔開,明媚得笑,在往後的許多年裡,都映在了丁一的心裡,拿出來時時回味。
彼時的他,豪情萬千,有情暖水飽,自然以爲世事遂人願。
****************************************************************
還有一更,比較晚~可以等明天早上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