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遊輪內準時傳出輕揚的交響樂,樂聲飄渺,隨着湖面起伏盪漾,一絲一縷地環繞向水岸林間。許溫蒂歇在涼亭裡,一手扶着欄杆,一手搭在額前,夕陽西下,有大片橙色的光芒,鋪開在天水交接的地方,耀眼、迷人。
她不知道爲什麼酒會即將開始,而自己卻還在這裡靜靜等待,許溫蒂不是應該最擅長遊走與任何場合嘛,尤其是虛僞奢華的豪門盛宴。
“推我去那兒吧,看起來很清靜。”比起男子年輕的臉龐,他的聲音聽上去悶悶的,有超脫與世的平靜與沉穩。
聽到有人過來,許溫蒂偷偷探出腦袋,只見柳樹林中慢慢悠悠地過來兩個人,一名男子坐在輪椅裡,身上穿着與季節不相符的灰色羊毛背心,腿上蓋着毯子,推輪椅的是個中年男子,戴着一頂黑色鴨舌帽,鼻樑上架了一副銀框眼鏡,一身墨綠色的戶外服,步履微微有些蹣跚,似是右腿有傷。
可巧,兩個人許溫蒂都認識,輪椅上的年輕人是許醉,而推他的中年男子正是許醉的司機皇甫沾。
眼看兩人朝着涼亭走來,許溫蒂沒有動,只是將探出去的腦袋往回收了收,目光遠眺,裝作若無其事地欣賞黃昏美景。
蕭珏跟她說過,車禍那天許醉的司機行蹤不明,是個十分可疑的懷疑對象。當時,許溫蒂並沒有明確表態,一是因爲許醉是父親最愛的孩子,她不想草率行事,二來,許醉的司機她還算了解,那個老實的中年男人曾經救過許醉,也爲此右腿骨折,試想一個腿上打了四枚鋼釘行動過不便的人,又怎會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破壞掉她的剎車系統然後逃之夭夭呢?
“有人?!”許醉輕輕地皺起眉頭,悶悶的嗓音裡摻了幾分沙啞。對於安靜慣了的人,耳朵似乎也比尋常人敏感。
皇甫沾的動作顯然比許醉的話音要慢了好幾拍,所以,等他意識到停下腳步時,已經瞧見了坐在亭子裡故作驚訝的許溫蒂。
“是你?”看到亭中的少女,許醉微鎖的眉心稍稍鬆了鬆。比起碰到一個陌生人,比起面對一個陌生人探究轉而憐憫的眼神,看到熟人的感覺相對輕鬆多了。
“許少爺。”想了想,許溫蒂還是不情願地站起身,禮貌性的招呼了一聲。前世皆是以姐姐的身份直呼他的名字,現在忽然改口,登時有種說不出的彆扭。
許醉是何等敏感的人,一下子就聽出少女的問候純屬是無奈應付,不過回頭一想,也是合情合理,碧麗山莊是楚家的地盤,而他恰恰站在楚家對頭的陣營裡,雖然白日化的對峙狀態已經隨着許溫蒂的離世而漸漸褪去,但是,兩個家族仍然處於理論上的對立。若不是爲了能看到那個人,他是說死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踏上楚家的地方。
“楚小姐,您好!”見自己少爺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對面的女子,皇甫沾趕忙上前一步,摘掉鴨舌帽,對着許溫蒂恭敬地鞠了一躬。楚梵生日宴上,楚翹一曲成名,天才的鋼琴美少女一下子便在豪門內傳開,甚至可以說,這次的週年酒會有些人是爲了楚家而來,有些人是慕名於楚翹而來,豪門不缺美麗的女子,也不缺才華橫溢的女子,但是像楚翹這樣有着神秘的身世背景,天賦異稟的音樂修養,清純動人的美麗容貌,這,不得不引起了人們的好奇心。
“你好。”許溫蒂淡淡地掃了一眼皇甫沾,點點頭,算是受了他的禮數。這個男人的經歷很簡單,學的汽車維修專業,畢業後在一家知名汽車美容連鎖店工作,從一名普通修理工一直做到專門爲豪門提供服務的大師傅。
至於他是怎麼進到許家的?許溫蒂當時並不在場,完全是聽人描述。那天,許醉在傭人的陪同下在院子裡散步,沒想到正走着,忽然除草機的遙控器失靈了,眼看一人多高的除草機加速馬力轟轟地衝了過來,推輪椅的傭人一害怕竟然丟下許醉逃開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在院中檢測車子的皇甫沾跑過來推開了許醉的輪椅,自己的右腿卻卡進了除草機的巨型齒輪裡……
曾有一段時間,許溫蒂認爲皇甫沾的行爲是另有所圖,因此沒有立刻答應許醉將他留在許府效力,而是用一筆數目可觀的銀子打發了他。結果一個月不到,皇甫沾的妻子被查出得了絕症,錢用沒了,生命也沒有挽留住,殘疾且失業的男人一度窮困潦倒,而後,皇甫沾的近況不知怎地就傳到了許醉的耳朵裡,這次小夥子學聰明瞭,他沒有去找許溫蒂,而是直接去找了父親。
如果那場車禍跟許醉有關,那麼皇甫沾絕對逃不出嫌疑,她不會放過一個害她的人,同時,人命關天,她也不會冤枉一個無辜。看着皇甫沾推着許醉進了涼亭,許溫蒂清冷的眼光中忽地劃過了一絲凜冽。
“酒會已經開始了,楚大小姐還在此處流連似乎有些不大合適吧。”許醉一邊說,一邊將腿上的毯子往腰間拽了拽,纖瘦白皙的手指拉着深色的毯子,脆弱中透着固執的堅持。
“多謝許少爺提醒。”許溫蒂微微一笑,笑容得體,恰好地掩飾了眼神的犀利。讓她在這兒等着的那個傢伙估計早就把她忘到腦後了,但是她不能忘記自己來此的目的,楚家的週年酒會,還有那些久違的豪門子弟,尤其是彼得潘同學,這種場合他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再不捧場,似乎也太不給他老爸面子了吧。
“預祝酒會順利。”許醉淡淡地說道,這種場面話能說得如此單薄者非許醉莫屬。
“謝謝,祝你們今晚玩得愉快。”許溫蒂莞爾一笑,笑意中帶着幾分說不出的狡黠。
聞聽此言,許醉微微一愣,略顯蒼白的臉頰忽地泛起兩抹淡淡的紅暈,他在害羞,活像是被人猜透心思的少女。
第一次看到他這樣,許溫蒂本來想要嘲弄的心思,竟一下子沉澱出幾分黯然神傷。原來心疼一個人的感覺是這樣子的,她曾經有過,卻沒有時間沉下心思好好體會。